17.第 17 章
賀緲聽到一半便明白了她的來意。
雖說她字字句句說的都是實情,可聽在耳里卻讓她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莫名有些彆扭。
趁著紅袖背過身與賀緲說話,玉歌已經打開食盒,悄悄驗過了裡面的如意糕,確認沒有問題后才端了過來。
紅袖趕緊指了指那盤如意糕,「這是我從五味齋帶回來的,姐姐抄書到現在,怕是也餓了吧?」
賀緲略微抬了眼。
五味齋的點心以精巧味美著稱,在整個盛京城裡都是數一數二的。這一份如意糕至少是普通宮娥兩個月的月俸,而謝宅下人的月俸還遠不及宮中。紅袖竟將這一整盤如意糕送來給她做夜宵……
「的確有些餓了,」
賀緲將案上的紙筆朝一旁移了移,拈起一塊如意糕,揚唇笑了笑,「只是你我平素來往的少,今日卻吃你這麼好的點心,心裡有些不安,也不知該回贈你點什麼。」
「姐姐說哪裡的話,」紅袖面上一喜,「姐姐是公子跟前的人,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我只求能沾些姐姐的好福氣,哪日也能為公子做事就好了。」
賀緲瞭然地笑,「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公子身邊也應該再添些人。」
得到這個回應,紅袖就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門一關上,賀緲唇角的笑意瞬間消失,面無表情,又恢復了方才抄書抄得半死不活那樣。
玉歌看了眼緊閉的門,不屑地撇嘴,「這樣不安分的人,奴婢在宮裡見得多了。」
「不安分有時候也不是壞事,」賀緲漫不經心地提起筆,又拈起一塊如意糕,一邊吃一邊繼續抄《道德經》,「將她們賜給謝逐前,我說過討謝逐歡心者重重有賞,看來還是有人記得的。」
玉歌不解,「陛下您真要將她引到公子跟前去?」
「吃人嘴短,我自然會幫她一把,」賀緲捏了捏手裡的如意糕,「再說,我在這謝府待得也差不多了,往後紅袖這種人,自有她的用處。」
玉歌雙眼登時亮了,「陛下的意思是,會儘快回宮了?」
她從小就跟著賀緲,是賀緲身邊最得力的大宮女,吃穿用度向來都是最好的。如今天天待在廚房做粗活,真的快受不了了,巴不得越早回宮越好。
「嗯。」
賀緲點了點頭。
在謝宅這幾日,她也算是了解了謝逐的為人。至於是否有二心,一時半會也不能試探出來。
至少目前看來,謝逐此人,她雖不能完全信,但卻可以大膽用。
「你明早去和紅袖說一聲,就說我病了,讓她暫且替我一日。」
賀緲垂著頭低聲吩咐,筆下沒有絲毫停頓。
「是。」
= = =
第二日一早,紅袖聽了玉歌的傳話后,當然是喜不自勝。
這個青阮估計進雲韶府沒多久,估計在那群容貌出眾的舞女樂女中也不起眼,她甚至直到聽說青阮做了貼身侍婢,才知道還有這麼一號人。
因為之前毫無交集也不了解,紅袖原以為走她的門路還會多費些周折,卻沒想到那青阮竟是如此眼皮淺,不過一盤如意糕就打發了。竟還是立竿見影的成效。若是她早些出手,憑她的樣貌,指不定跟著公子去曲水宴的就是她了,哪裡輪得到青阮。
這麼想著,她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匆匆就趕去了謝逐所在的清和院。
紅袖趕到時,謝逐正在屋內用早膳,從門外的角度,只能看見他被晨曦映照的側臉,覆著一層淡且柔和的金輝。
他眼帘微垂,一手舀著碗里的清粥,銜著湯勺的指節修長白皙,同它的主人一樣溫潤如玉。
察覺到門外的動靜,謝逐連眼也沒抬,便勾著唇角開口,「書抄完了?」
紅袖回過神,連忙福身行了個禮,「奴婢紅袖,見過公子。」
「?」
謝逐愣了愣,側頭看她。
明岩也朝她身後看了看,見並沒有其他人的身影才轉回眼,挑剔地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怎麼是你過來?那個臭丫……那個青阮呢?」
紅袖連忙解釋,「青阮今日生了病,所以讓奴婢來替她一日。」
「生病?」明岩嗤了一聲,「她那生龍活虎的樣子會生病?」
謝逐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見他不說話,紅袖咬了咬唇,抬起臉,「公子,青阮做的事奴婢做也是一樣的。」
謝逐依舊沒有作聲,明岩這會倒學會察言觀色了,見他沉著臉,便揚著下巴指了指門外的院子,對紅袖吩咐道,「哦,那你去外面院子把地掃掃乾淨,昨日姜總管送了些盆栽來,地上落了花還沒打掃。」
紅袖急了,扭頭看謝逐,「公子……」
明岩打斷了她的話,「你不是說青阮做的事你也能做嗎,她平常就做這些。」
紅袖噎了噎,見謝逐垂著眼又拿起湯勺,似乎沒有替她說話的意思,只好咬咬牙,福身退出了屋子。
罷了,這一日還長著,她就不信公子會一直讓她在院子里掃落花。
看了眼紅袖離開的背影,明岩還忍不住小聲嘀咕,「昨天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生病?」
「嘩啦——」
凳腳在地上擦出聲響,謝逐放下碗筷,迤迤然起身,「去清漪園看看。」
明岩愣了愣,趕緊衝過去攔住了謝逐,「公子你去那幹什麼?總不能是去看那個丫頭的吧?」
謝逐啟唇,「去看看她是不是裝病。」
「!」
明岩立刻側身讓開了路,「公子英明。」
清漪園 。
婢女們起得早,各有各的差事都已離開了園子,園內靜悄悄的。
賀緲一個人在屋內,耷拉著眼地半倚在榻上的迎枕上,身側的炕桌上堆了一疊疊昨晚抄寫的書卷。
她屈著一條腿,執筆的手正搭在膝蓋上,姿勢不甚雅觀地抄著最後一頁《道德經》。未簪未束的長發披散在肩頭,隨著她的動作在手肘邊輕輕抖開。
筆尖在紙上鬼畫符似的遊走,另一隻手卻也沒閑著,從炕桌一角的瓷碗里拈了些瓜子。
「兵強則滅,木強則折。強大處下,柔弱處上……」
賀緲抄著抄著輕聲念了出來,不知想起什麼,她頓住筆,盯著紙上的字微微有些出神。
「篤篤篤——」
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賀緲回過神,卻是一愣。
還未到中午,玉歌應該不會回來。難道又是哪個想要巴結她湊到謝逐跟前的小丫頭?
她清了清嗓,揚聲道,「門沒栓,進來吧。」
說罷便將筆往手邊的筆架上一擱,轉頭朝來人看……
入目先是一雙麂皮皂靴,然後是白底綉著青竹的衣擺,賀緲僵了僵,猛地抬起眼,便見謝逐步履從容地走了進來,薄唇不自覺牽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公,公子?!!」
賀緲震驚地瞪圓了眼,趕緊放下自己靠在炕桌邊的腿,手忙腳亂想從榻上跳下來,卻偏偏沒找著自己的鞋子。
「不是病了嗎?」
謝逐清冷的嗓音自頭頂上方傳來,賀緲怔了怔,這才想起今日讓紅袖過去替代自己的託詞,登時蔫了下去,往迎枕上一靠,閉眼皺眉,「咳……」
謝逐走到桌邊,拿起那抄完的厚厚一疊紙,睨了她一眼,「這時再裝病晚了些吧?」
明岩並未進屋,而是遙遙地站在門外幸災樂禍,「公子一猜就知道你在躲懶裝病!」
怎麼還有親自來下人屋子裡查寢的?!
賀緲想想自己如今披頭散髮翹著腿的狼狽樣,再想想自己磕的滿地瓜子殼,恨不得找個牆縫鑽進去,乾脆一動不動靠著迎枕閉眼裝死。
謝逐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視線移回紙上。
紙上字跡雋秀靈動,但細細一看,筆法卻是瘦勁奇崛,隱露鋒芒,如同斷金割玉一般,讓他不免有些詫異。
他又翻了翻後面,確認字跡無差后,低聲喃喃,「倒是寫的一手好字……」
一個從小跟著戲班四處漂泊的丫頭,怎麼可能寫出這樣清貴的字?
賀緲心裡一咯噔,悄悄睜開一隻眼偷瞄謝逐,卻也沒想辯駁什麼,畢竟她已經決定儘快回宮,這麼一些小破綻,雖然會令謝逐起疑,但卻不會使他在段時間內勘破她的身份。
謝逐翻著那抄寫的《道德經》反覆看了好幾遍,半晌才開始興師問罪,「為何讓人替你來清和院?」
趁著他翻看的功夫,賀緲早已想好了對策,聽他一問便立刻坐直了身,從案上拿起筆,接著自己方才抄的段落繼續,「書沒抄完,不敢去公子跟前礙眼……」
「那為何要謊稱病了?」
謝逐的目光下意識移向她的落筆處——強大處下,柔弱處上。
賀緲歪了歪頭,「……那些丫頭都說我頗得公子看重,要讓人知道我領了罰回來抄書,抄了一晚還抄不完,肯定很快就傳的整個清漪園都知道。」
她撇了撇嘴,「我還是要臉的。」
謝逐像是聽到了什麼稀罕的笑話似的,唇角止不住揚了揚,卻立刻又被壓了下去,「是么?你還覺得委屈了。」
賀緲撇了撇嘴,筆下卻沒停,「不敢不敢,您罰我抄書是為了我好。」
寫完最後一個「爭」字,她舒了口氣,將那張紙拿起遞給謝逐,「公子到底是來看我病得如何,還是來看我抄得如何的?」
「既然現在抄完了,就隨我出府。」謝逐接過那頁紙,隨手又拿起桌上剩下的一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