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噗。」聞言,蘇夫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想到女兒正傷心著,她連忙收住笑,欲要移步上前安慰,就聽蘇老爺喊她:「夫人,快過來。」
蘇老爺也是哭笑不得。
也不知是壞是好,女兒嫁出去沒幾天,居然知道哭了。
以前她就是跌倒摔破膝蓋,眉頭也不會皺一下,更別論哭。
「來了,管家,上茶。」蘇夫人這是又心疼又高興,女兒想她想得都哭了,她身上幾夜輾轉難眠的難受一下子就消失了,現在分外神清氣爽,連身子骨都輕了幾分,邁出的腳步格外輕快。
她笑容滿面過去,蘇老爺輕咳一聲,讓她收著點,蘇夫人整整臉,坐下后一臉關愛看著她家苑娘,眼裡滿是止都止不住的笑意。
「苑娘……」管家拿來嶄新厚厚的蒲團,蒲團已放好,苑娘卻是只獃獃地望著岳母,一動不動,常伯樊太無奈,好氣又好笑,不得不當著岳父岳母的面再三提醒她:「敬茶了。」
他說話的距離太近,氣息打在了她的耳朵上,迷惑不解的蘇苑娘從喜眉笑眼的娘親臉上移開眼,看了他一眼,便屈下膝,心不在焉地往下跪。
他們娘子又不知神遊去何方了,管家接過下人送上的茶,忍著笑往她跟前奉。
「苑娘,端茶。」還沒回過神呢,常伯樊只得接著提醒。
呀,是了。
蘇苑娘抬頭端茶,看到了滿臉笑容看著她的管家。
是老叔,好久不見了。
老叔陪她爹爹走到了在人間的最後一刻,爹爹走後不久,他也沒了。
「老叔。」蘇苑娘叫了他一聲。
「是,娘子,老奴在著。」管家蘇木楊見娘子獃獃喊他,心軟成了一灘水,半佝僂著的腰一個往下放,跪坐到了娘子身邊,端著盤子往她身前放,往她手中遞茶,「娘子,接茶跟姑爺向父母敬茶嘍。」
蘇苑娘看看木盤當中的茶,點點頭,伸出雙手。
「娘子,小心點,茶燙。」
高堂上,蘇夫人忍俊不禁,抬手拿袖擋嘴,跟蘇老爺竊竅私語:「我怎麼看著更呆了?」
自女兒進來,蘇老爺眼睛就沒從她身上移開過,他這廂好笑,也有些心酸:「是真想咱們了,傷心了。」
苑娘一見到他們,眼淚攸地一下就掉了下來,她在他們身邊何曾有過這樣的時候?不是想的,還能是何事?
至於姑爺會不會欺負她,蘇讖暫時相信他是不敢的。從他向蘇家提親到他們成親也有七八個年頭,蘇讖自認看人還是有點眼準的,如若不是常伯樊對他家苑娘至少有七八分的真心,他們夫妻倆絕不可能把苑娘交付到他手裡。
倒是常家家族人多紛雜,雖說常伯樊是一府之主,一族之長,但常氏一族不是他的一言堂,且因他年輕,他現在正是他建立威信的時候,他自身已有諸多要解決的問題,恐怕幫不上苑娘什麼忙,苑娘反而會成為一道別人向他示威開刀的耙子。
但無論嫁給誰,都會出現問題,更何況富貴豈是那麼簡單容易能享的?常伯樊好歹位及常府眾人之上,需卑躬屈膝的人少,苑娘嫁予他,至少享著富貴的同時不用受太多氣,相對來說,比嫁給別的人家問題要少一點。
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不管如何,他們夫妻倆只要還有一口氣,總會護著她一些的。蘇讖心想著,一臉憐愛地看著下方的呆女兒……
「唉。」聽罷老爺的話,蘇夫人認同地嘆了口氣。
可不就是傷心了?蘇夫人心裡又甜又苦。
女兒知道為他們掉淚,沒有白養,她心裡甜,但一想往後她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從此想見不是輕易見到的事,一想到這,就不禁悲從中來,心裡苦得很。
呆女兒此時端過茶,隨著姑爺的敬茶聲,雙手往上朝雙慈敬茶。
「爹,娘,女婿攜苑娘回門,向二老敬茶,祝二老萬事順心,笑口常開……」常伯樊朗聲道,雙手奉上茶。
「爹爹,爹爹……」眼看爹爹大開笑口,樂陶陶地接過了常伯樊的茶在喝,蘇苑娘有些急了,拖著腿上前跪走了兩步,把茶往她爹爹面前遞,「喝茶。」
喝苑娘的。
「呆兒!」蘇夫人真真是哭笑不得,彎下腰一手托住她的手,一手去拿茶,給呆女兒解圍,「你的茶只給爹爹喝,不給娘喝了?」
眼巴巴往她爹爹眼前送,就不給她送了?
不是還有嗎?蘇苑娘往管家老叔手裡瞧。
手中又端了兩杯茶的蘇木楊笑著跟娘子解釋:「交岔敬,你現在給夫人敬了,等會再給老爺敬是一樣的。」
倒是,蘇苑娘點點頭,推了推已被娘親拿在手中的茶,「那娘親你快喝。」
「你就只想著爹爹是罷?」蘇夫人笑罵道。
別人家的規矩是一道敬完父親,再一道敬母親,但蘇府規矩有點不一樣,可以交岔,上次蘇府長子蘇居甫成親,認親茶就是交岔來的。
這是蘇讖準的,意思就是視夫人如同位,他即夫人,夫人即他。
蘇夫人還以為女兒記得,沒想女兒心中只有爹爹。
「不是。」蘇苑娘搖頭。
如若常伯樊朝娘親敬茶,娘親拿上就喝,她也會急。
前世父母總在外人面前表現得要看重常伯樊一些,蘇苑娘知曉父母這是為她,他們對常伯樊好,是希望常伯樊念著他們的好對她好,可常伯樊……
上輩子常伯樊不是沒對她好,只是那種好在他背後的常家人給她帶來的痛楚面前,不值一提。
現在不是說常伯樊不好提和離的好時候,但在上輩子被常家人害死的娘親面前,蘇苑娘沒沉住氣,她雙手扒著娘親的腿,靠近她娘親朝她小小聲地道:「您不要對他好。」
他不值得。
這是醋上了?蘇夫人當真是哭笑不得,連忙抿了口茶把杯子放下,笑著手點呆兒的鼻子:「看把你嬌得,夫君的醋都吃呀?娘親就不能對姑爺好了?」
不是啊,是他不值得……
蘇苑娘正要說她不是這個意思,就聽老叔插話,只見他笑得樂不可支地道:「好了,娘子,現在你可以給老爺敬茶了,來,茶在這呢。」
蘇苑娘眨眨眼,看著送到眼前的木盤。
「怎地又傻了?快拿啊。」蘇夫人真真是為她的憨兒操碎了心。
母親催促,蘇苑娘只得拿茶,朝爹爹那邊送:「爹爹,喝茶。」
蘇爹爹已被呆兒的呆憨逗得笑得合不攏嘴,這廂接過茶,疼愛地摸了摸她的頭,道:「好,爹爹喝。」
蘇老爺這次豪爽,姑爺敬的茶只淺嘗了一口,女兒敬的茶,一口一飲而盡。
「娘,喝茶。」常伯樊接過管家拿來的茶,給岳母敬的時候,與跪在岳母面前的苑娘錯身以對。
她眼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岳父,他探身過來敬上茶,岳母伸過來接,她才回過神來看正對著她臉的他……
她的眼移到了他的臉上。
常伯樊不由朝她微笑。
苑娘卻是小小聲地,似是拿他沒有辦法地嘆了口氣。
常伯樊的笑意更深了。
見他笑逐顏開,眼眉飛揚,蘇苑娘更想嘆氣了。
父母也好,他也罷,不知為何如此怡悅歡欣……
上輩子這天也是這樣,爹娘很高興,他也很高興。
她總是有一點不是很明白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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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上,蘇苑娘一直忙著吃,娘親為她夾菜,夾的都是她喜愛的。一桌的菜,大半皆是蘇夫人親手所做,蘇苑娘許久沒吃過了,埋頭吃著飯顧不上說話,吃到最後,菜堵在了喉管咽不下,哽得她直打嗝。
「娘,苑娘飽了,這些我來罷。」常伯樊拿走了苑娘面前那隻堆積如山的碗。
「來,喝口水。」常伯樊把碗拿走,又端起了水杯,試了試水溫,見溫熱宜口,把茶杯往她嘴邊送。
蘇苑娘喝了一口,撫了撫胸口,抬頭朝爹娘看去,沒想到卻是看到了他的臉,這才意識到剛才是他喂她的水。
蘇苑娘馬上朝另一邊看去,找到了爹娘,卻見爹娘一個比一個欣慰地看著他們。
果然是這樣,有些事還是沒有變。
上輩子也是這樣,他是個好女婿,會照顧她,爹娘很放心,於是對他對常家人都很好,她聽父母的叮囑,對常家很上心,勤儉持家,悉心打理家事,竭力盡主母之責。
但常家人並未悉心對她和她的爹娘。
這世不能如此了。
是以,等膳后常伯樊被爹爹叫去說話,蘇苑娘隨娘親回了房,就想開口跟娘親說與常伯樊和離的事。
正當她想著怎麼開口的時候,就聽娘親先開了口,笑著問她道:「這身衣裳是你兄嫂添的衣物裡頭的一身罷?我兒穿著真好瞧。」
是的。
說到兄嫂,蘇苑娘就把和離的事暫時拋卻了,點頭與娘親道:「這衣裳和頭面是一套,可貴了是不是?」
蘇夫人擼開女兒的衣袖,看著她白玉手腕上的藍寶石嵌金鐲,又掂了掂女兒戴的同色的金玉項圈,滿意頷首:「是很貴重,這藍寶石不見絲毫雜質,難得每一顆皆是這等品質,這一整套下來算得上是上上品,就是戴去面見那身份特別貴重的貴人,也是配得起的,這一套已足夠當傳家寶了,你要擱好了。」
「哥哥給我添了好多嫁妝,娘親,你說哥哥手頭現在還寬裕嗎?」
「這……」蘇夫人遲疑。
大兒現在是為官了,但他只是應天府中一介小官吏,上有上峰要打點,下有同僚要籠絡,若說寬裕……
本家那邊每年會把營生所出的盈利分給各房,他們這一枝雖然出京了,但盈利還有他們的一份,為大兒行事方便,這份錢自大兒進京都就放到了他手裡,錢不少,但只能說夠花銷,大手大腳卻是不能的。
自從把這份銀利轉到了大兒手中,他們就沒給過大兒銀錢了,每年皆是大兒往臨蘇給他們送節禮,他們也有往京都送,但論貴重,沒有大兒給他們的貴重。
本家那邊是沒有遺棄他們,營生所得還有他們的一份,但老爺畢竟不在本家了,他被分了出來,給的營生也是看在他為本家所做的犧牲上,本家自家人的人情世故走動能從公中出,她兒卻是不能。
京都的人情走動有多費錢,蘇夫人是清楚的,這要是走動得頻繁點,往上鬆動得勤快些,銀利哪夠花。
「娘親?」
蘇夫人回過神,道:「小孩子家家的,算這些幹什麼?你哥哥手裡寬裕得很,用不著你操心。」
「哥哥嫂子給我添了三大箱,好多啊。」
「他們人都不回來,」蘇夫人埋怨,「給你多添點嫁妝怎麼了?」
「可是有事?」蘇苑娘仔細跟母親說,「哥哥身為兄長,對我向來愛護有加,嫂嫂跟兄長是一條心,自來得了那好的精細什物,就會給我們送來,如此有心,不會我出嫁都不回來,想來實在是有那大事為難,才無法脫身。」
蘇夫人一琢磨,心中咯噔了一下,她拉著女兒的手站了起來,「你長兄自幼離家去京,跟我們書信從來只報喜不報憂,聽你這麼一說,我也覺著不對勁,不行,這事得叫你爹爹寫信去查,你現在就跟我去找你爹爹。」
事不宜遲,蘇夫人是個想到事就立馬去做的人,當下拉著女兒就往老爺的書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