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內苑擺了六桌, 坐了連帶小兒在內的六十個人, 本吵嚷得很,蘇苑娘一過去, 瞬息靜了片刻。
「嬢嬢。」半路, 有小兒看到她,抽出嘴中含著的手指, 指給身畔的娘親看,他見到一個嬢嬢了。
蘇苑娘朝他看了一眼。
待坐下, 她朝叔奶媽叫了一聲, 轉頭朝知春道:「叫廚房給每桌多送一碗八寶碗、一碗扣肉來。」
八寶碗和扣肉皆是甜的,孩子愛吃。
「是, 奴婢這就去。」知春領命, 打算自個兒去廚房催過來, 又怕三姐兒亂說話, 拉著她到一邊朝她使眼色,「招娣姐姐, 你只管看著, 別多話。」
「曉得,妹妹只管放心。」胡三姐拍胸給她打包票。
知春瞄了她那沒有起伏的胸一眼,搖搖頭去了。
這廂在桌的人都聽到了蘇苑娘說的話, 隔的遠也從別人嘴裡知道了,不遠處有人笑道:「這是大當家的夫人知道孩子愛吃, 讓人上的呢, 三兒, 快去給你當家嬸嬸說謝。」
孩子害羞,躲在娘親懷裡沒有過來,蘇苑娘朝人看過去,只看到了他藏在他母親懷裡的半個身子,便朝那位母親頷了下首。
那位母親便也忙笑著朝她點頭,致意。
蘇苑娘收回眼,正好外面響起了鞭炮聲,這是可以動筷子開席的征示,等鞭炮聲響得差不多些時,蘇苑娘便拿起筷子,朝那位在坐身份最高的叔奶奶道:「可以動筷了,您想吃什麼?苑娘給您夾。」
她沒讓出第一個動筷子的權力,也沒打算夾給自己。
「年紀大了,牙齒不好咬不動什麼了,給我夾點軟的,侄孫媳婦,給老身夾塊米豆腐罷。」那叔奶奶從善如流,很是給面子,就著蘇苑娘的話往下道。
「是,這就給您夾。」蘇苑娘動了筷子,給她夾了菜,旁的人看她先行動了,這才拿起筷子,這席便是開了。
連接給老夫人夾了小半碗菜,蘇苑娘在老夫人的勸說下方才自己就食。
通秋要過來服侍她用膳,被她搖首勸下了。
這一頓飯,膳間蘇苑娘未多言語,眾人見她不開口,不好相互多言語交談。
但見她給老人夾菜夾得勤快,看到小兒夾菜不便,還讓丫鬟下人過去幫忙,就是有孩子打翻了碗,她道的也是無妨,還吩咐下人打水過來給孩子洗臉手,這人是寡淡不事聲張了些,可這上尊老下愛幼著實挑不出錯處來,還顯出了大家閨秀的氣度來,這眾媳婦間看在眼裡,琢磨在心裡,心道常府府里的這天確實變了,估摸蔡氏再如何使力,哪怕把娘家請來也翻不出第二塊天來。
看來,蔡氏那邊是不用想著走動了。
有心往本家常府府里走動的一些旁支媳婦這下心裡有了數,等到膳畢,又見府里當家的差了人過來請她回去說話,這下等不及了,不少人出頭跟蘇苑娘說話,跟她寒暄家常話。
蘇苑娘也不多言,只管停下聽她們說話,間隙朝她們點點頭,末了朝長輩們告行了一句,就退出了席面。
她這一走,整個內苑轟動了起來,顧不上當桌還有長者在,有那常家的媳婦拍著大腿喝道:「不用想了,落實了,她就是以後那當家的。」
「聽說這幾日皆她一手操辦著,之前的那幾個掌柜也是聽她命令。」
「別說,跟我打聽到的沒差。」
內苑嗡嗡不斷,這下就連那不知道的都知道蔡氏的大勢徹底已去,難以翻身了。
這新媳婦,不是個傻的!
且看起來,還不好對付。
**
蘇苑娘出了門來,依稀能聽見身後有人在言道她。
知春有心想跟她們娘子說話,但路間來往人頗多,前面還有來請人的管事在,人多耳雜,她便止了嘴。
等到了飛琰居,這話更是不能說了,姑爺已回,還換了身常服,盤腿坐在內卧後窗的榻椅上,前方長桌上擺著一爐煮茶。
姑爺一見到娘子就微笑不止,毫不見一點慍色,那桌上僅又只放著兩個杯,知春放下心,又識趣拉著好奇的三姐兒,朝明夏、通秋使了眼色,帶著她們三個出了內卧。
「苑娘。」常伯樊坐著沒動,喊著蘇苑娘,微笑不已。
蘇苑娘一見,就知他是喝多了,頭是昏的,可能還不一定能看清楚她的臉,只能知道人是她而已。
他就是喝多了,也能讓人看不出他喝醉了。
不能讓人知道他酒量的深淺,他在外面也不能醉,醉了就要多生不少事情。以前,他是這般與她說道的。
以往蘇苑娘多多少少能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如今重溫往日情景,她好似又多明白了一些。
他在看著她笑,可能還看不清楚她的臉,僅知道她的人,他就在笑。
他是歡喜她的罷,所以一看到她就忍不住高興,就好像她一看到爹爹娘親,就會放下心一樣的感覺罷?
「苑娘。」蘇苑娘沒過去,但見他又在喊,朝她微笑不休。
「苑娘。」他又喊。
一聲聲地,蘇苑娘禁不住他的喊,走了過去。
一過去,他就抱住了她的腰,整個人往她身上倒,「苑娘。」
「苑娘苑娘苑娘。」
他熾熱的鼻息嘴唇染燙了蘇苑娘的腰,他喃喃著她,頭依在她的腰處不動了,蘇苑娘遲疑了好半晌,方才伸開雙手,抱住了他的頭。
「難受?」蘇苑娘看出了他的難過。
「頭疼。」常伯樊更是把頭往她懷裡探,想把自己揉進她的骨頭裡。
「你……喝多了。」
常伯樊低低地笑,深吸了兩口氣,拉著蘇苑娘往榻上坐,又把頭枕在了她的腿上,拉著她的手往頭上按。
還跟前世一樣,就是酒醉難受,還是能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苑娘,頭疼,幫我揉揉。」
「苑娘……」
蘇苑娘怕他再喊下去,終究是動了。
「吁……」她這一動,常伯樊長舒了一口氣,閉著眼喃喃:「苑娘,你的手真軟。」
「苑娘,我想了好久了,好久好久了。」他又道。
前世蘇苑娘忙著絞盡腦汁替他揉額頭,讓他好受些,這世她手法已有生疏,但只是手生,不是不通,這下還留有心神,把他的話聽進了耳里。
「想了好久?」她看著他閉著眼的臉。
「欸,好久。」常伯樊喃喃,這話過後,他沉默了片刻,忽又起聲,似是在囈語:「想有你陪著我,我就有人陪了。」
你有的是人陪,只是……
蘇苑娘頓住了手。
只是,他不想罷了。
多年夫妻當中,他只有她,爹爹道他心悅她,更與她言道過,他娶她進門,還想蘇家幫他,是不能行納妾之事的,蘇苑娘一直當他身邊無其他女子,是他對她父親,對他們蘇家一氏的承諾。
「你有人陪,要不……」他的囈語,有些讓蘇苑娘難受,比他的哭還讓她難受,她驀然心軟,低頭把他臉邊的一根發撫到他的耳後,「你找個你歡喜的陪罷,你可有中意心悅的?你找她回來罷。」
我不攔你,也會讓爹爹不攔你,如此我走了后,還有人陪著你。
蘇苑娘說著,這時,常伯樊突然睜開了眼,如此同時,忽地一下,他的手同時抓住了蘇苑娘擱在他頭邊的手。
他定定地看著她。
蘇苑娘亦然,直直回視著他,毫無閃避。
良久,他啞著嗓子道:「我找回來了。」
說罷,常伯樊閉上了眼,鬆開了蘇苑娘的手。
他找回來了,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讓岳父認同,讓岳母願意,他一年到頭在外奔忙不敢懈怠今晚,為的就是讓她的父母看著他有能力給她一個榮華富貴的一生。
他拼盡全力,找了她回來。
常伯樊閉著眼,用盡所有的剋制,不去想其實她沒有那麼喜歡他,沒有他那般心悅她一樣心悅於他這件事。
不能想,想想他就喘不過氣。
他的苑娘,窮盡所有努力得到的妻子,居然不愛他。
她不喜歡他,不喜歡常家,她想另外找個人陪他。
常伯樊閉著眼,無法自抑,痛苦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