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柳郎

  沈夫人被梁泉這麼幾句話說得臉色有些發白, 雖然說鬼魂的臉色本來就是煞白煞白的,但是能白上加白,也是一件奇事。


  「道長, 您這話、未免太過絕對了些?」沈夫人勉強笑道,然後不自覺往後又退了退。彘隨口說了句, 「你就站著吧, 再後退你也是出不去了。」


  人皮被做成燈籠后,鬼魂便會被燈籠所禁錮,也離不開這方寸之地。沈夫人不是自願出現在這裡,而是她僅能出現在這裡。


  梁泉斂眉, 氣定神閑的模樣讓白水看得有些不入眼,他在說完了沈夫人後, 又飛了他一眼, 「你能不能把話說得清楚一些, 那柳園究竟如何了?」


  彘哪怕說話的時候,也是面無表情,這略顯激烈的話語和他的平靜表情形成了反差。


  他還記得梁泉說過的話,不是真心想笑的話,也沒什麼值當假笑的。


  梁泉望著那在風中搖晃的燈籠,道,「柳園和沈夫人相見, 該是知道了沈夫人的身份, 又入了沈家。」


  「實情該是這般, 沈夫人的父親把沈夫人做成了人皮燈籠供他差遣, 不然趙老闆這等夾喇嘛的人,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怎麼會隨便相信一個外人。下斗這樣的行業本來就是黑吃黑。」


  「柳園入贅沈家,該是自願的,也是為了沈夫人。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情,不過是夫人的父親和趙老闆等人分贓不均所鬧出來的,柳園的確是無辜的。」


  話到這裡,沈夫人眼前一亮,頷首道,「正是這個道理。」她似乎還想給柳園辯解些什麼。


  梁泉柔柔笑開來,眉目微彎,卻讓彘硬生生打了個寒噤。


  「十年前那一出,和柳園的確無關,可十年後這一出,可脫逃不走柳園的推動。」


  地道。


  「咳咳咳咳——」


  夏山撕心裂肺咳嗽了起來,而前面的顧小道士在意識到地道有煙時,立刻撕開下擺捂住了口鼻,「你帶著的牛眼淚呢?」他啞聲喝道。


  夏山眯著眼把帶著的小葫蘆給取出來,毫不心疼地給撕下來的布料都沾濕,用以捂住口鼻,兩個人稍作準備,然後一鼓作氣地沖了過去。


  顧清源打頭,在濃煙中翻滾,最終在被即將嗆死前帶著夏山跑出了這地道,一錯眼就看到對面門口夏山手裡舉著火把,正在點燃一個個紅燈籠。


  地道后內有乾坤,實則是個小院子,而盡頭屋內琳琅滿目都是紅燈籠,桌上牆上屋頂上,能掛著的地方都是這樣鮮艷如血的色彩,柳園獨自一人站在眾多紅燈籠中,襯托著他蒼白的臉色,倒是頗為詭異。


  火苗是從牆壁上的紅燈籠開始燃燒的,自此而起,一發不可收拾,滾滾濃煙早就讓整個房間都看不太清楚,柳園之所以還能站立,不過是因為他身邊環繞著的眾多破碎的魂魄。


  這屋子內有多少紅燈籠,就有多少女鬼環繞在柳園身邊,哪怕她們畏懼柳園手中的火把,也抗拒著這烈日,可當這些火焰舔舐到她們身上時,鬼魂的臉上卻露出解脫的神情。


  顧清源按住想要往裡面沖的夏山,聽著夏山著急地說道,「小師叔,這些鬼魂為什麼會被凡火傷害?」


  「燒的不是她們的魂魄,而是燈籠。」柳園被這些女鬼護在中心,卻不接受一般往火源又走了幾步,於是這鋪天蓋地的女鬼又往前涌去。柳園無奈,只能停下,咳嗽著又道,「咳咳,何必,何必如此?我也是該死的人了。」


  「這些都是人皮燈籠?」顧小道士沉住氣問道。


  柳園沒有回答,而是隔著這濃煙火苗看著顧小道士和夏山,「你們又是什麼人,來此是為了究根結底?」


  夏山喝道,「我等即為三清座下,自該斬妖除魔!路見不平,總得踏平了才能走。」顧小道士眼皮抽了抽,想把夏山的嘴給捂上。


  「哈哈哈哈哈——」柳園哈哈大笑,又被濃煙嗆了聲喉,他本來就是癆病在身,躬身拚命咳嗽后,捂著嘴的指縫滲出了血,「你們未免也來得太遲了些……」柳園話語中滿是悲愴痛苦,絕望纏繞著他的聲線。


  「你是……河岸集會是你做的手腳!」顧小道士一掃這屋內的紅燈籠,猛地回過神來,哪怕他不知道柳園為何要對他們下手,但一定和十年前的慘案有關!


  「多行不義必自斃,趙老闆他們發家靠的是損陰德的錢財,乾的又不是人的活計,驅使著鬼役,又想攥著生人的權勢,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情!」柳園嘶聲道,要是趙老闆等人現在在他面前,或許能被他生撕!


  夏山看著這搖搖欲拽的房屋,擔心地說道,「柳園,你不能再留在這裡了,還不快出來?!」


  柳園把手裡的火把丟到門后,猛然暴漲的火焰吞沒了門檻,這裡竟然淋著油!

  「不必了……」他的聲音穿透火海遙遙遞來,「我已油盡燈枯,為夫人報仇后,殘軀也不該苟留殘喘。這些都是孤苦的女子,魂飛魄散也好過,被、咳咳、封於人皮燈籠中不過永世不得超生!」


  那牛眼淚所淋濕的布料也蓋住了他們的眼睛,這才讓顧小道士和夏山能看到那火光中飄搖的魂魄,但是正如柳園所言,她們正一個個消散著。


  顧小道士看著院子中有一水井,情急之下雙手迅速掐訣,水井中瞬間湧起一小股水龍!水龍席捲著整個院子,緊緊纏繞住整個屋檐。


  那水凝結而成的身軀壓在重重火焰上,在顧小道士法決變換中剎那消散,濺落的水花如同傾盆大雨,一下子澆滅了剛剛還在肆虐的火焰。


  嘶嘶聲起,水火相交中,濃煙雖散,可那陣陣嗆喉的感覺猶在。夏山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才勉強把眼睛中酸澀的感覺眨掉。


  顧清源顧不得門后的溫度,掀起下擺往前一跨,嘴裡還喊著,「夏山,把所有的燈籠都搬到陰地去!」


  夏山看著正當午的日頭,左顧右盼看到左側還有一小道走廊,開始忙活起來了。


  顧清源搶著把柳園給扶出來,放在樹蔭下檢查著他的情況,夏山在他身後竄著,急忙在屋子徹底坍塌前把尚存的紅燈籠給搬出來。


  ……


  梁泉提著一盞燈籠出現在這裡時,便是這樣的場面。


  彘在他身後看了一眼,「喲,還不錯,居然沒有受傷?」


  梁泉淡淡看了他一眼,彘往後縮了縮,他才跨步進去,手中搖晃著的燈籠罩著一層黑布,日頭也落不到上面來。


  待梁泉步入樹蔭中,一道倩麗的身影悄然化形,如乳燕歸巢一般撲入了柳園懷中,泣不成聲,「你究竟做了什麼?」


  柳園被顧小道士一頓忙活,恍然轉醒,這便聽到隔了十年又入心中的聲音,他強撐著身體摸索起來,手指微顫,聲音發抖,「夫人,夫人?是你嗎?」


  柳園被濃煙弄傷了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人影,緊張倉促中,差點撞到樹上去。


  沈夫人本便是魂魄之身,柳園無論如何都是摸不到的,可看著他這般狼狽的模樣,沈夫人不禁哭道,「是我,柳郎,真的是我……」


  相隔十年再見,又是滄海桑田,夫妻兩人抱頭痛哭,站在身側的顧小道士有些尷尬地別過頭去,剛好看到夏山搬著最後幾盞燈籠出來,「師兄,這些燈籠該如何解決?」


  他聽著柳園的話,被封在人皮燈籠中的魂魄無法超脫,要是徹底魂飛魄散也太過可憐可惜了。


  梁泉回眸看著那些殘破的紅燈籠,在他人所看不到的畫面中,他耳邊滿是凄苦悲鳴,又是衝天怨氣。


  人皮燈籠的確無法超脫,因封印自身的本就是她們自己,除非自己消去怨氣,亦是不可能入輪迴。


  梁泉眉眼微彎,看起來像是個笑容,又像是輕嘆,「不必擔心。」


  「那這……」顧小道士對梁泉言聽計從,他說什麼,他自然立刻就放下心來,看著那柳園虛抱著沈夫人的畫面,又是僵硬起來。


  夏山竄過來,知道他對這些事情的難處,把顧小道士拉到身後去,蹲下來拍拍柳園,「你現在夫人也見到了,也該告訴我們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瞅著梁泉,見梁泉對他點了點頭,夏山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


  夏山:嘿嘿,師父一定在誇獎我。


  顧小道士:嫑臉。


  梁泉話語輕柔,在這人鬼共泣的畫面虛幻中穿透而來,「沈夫人,柳園不宜和你接觸過多。」


  人鬼殊途。


  沈夫人立刻飄起來,慌忙說道,「道長說的是。」她一抬頭才注意到這院落中凌亂的畫面,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柳郎,你作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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