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風雲詭譎宮中對
冰冷的湖水一下子沒過頭頂,猝不及防地、幾大口水灌入口鼻之中,薛瓊的眼前暈開大片迷蒙的水霧,細碎的光飄蕩在我的周圍。
冷。
刺骨的寒冷。
潭水迅速浸透衣衫,如同寒針一般滲入肌理。
東袖說的沒錯,淩儀的怒火不需要理由,沒有人能全然揣測她的心思,更何況,自己心知肚明淩儀為何而動怒。
她在九歌重樓滯留了太久而杳無音訊,甚至在毒發之期都沒有進宮求這位高高在上的主子。
當腔內的氣息一點點耗盡,潭水便湧入了口鼻之中,太陽穴突突刺痛,她不受控製地拚命咳嗽,四肢抽動起來。
淩儀將她從水中提了出來。
然而,不過短短一瞬,甚至眨眼的功夫,便被重新扼住脖頸壓入水中。
求生的本能令她吸了一大口氣,卻未曾反應過來,鼻腔被驟然侵入的水流激發得酸痛非常。
周而複始,一次又一次。淩儀便像是逗弄掌中的獵物般有條不紊地折磨她。
先才的一番掙紮已經耗盡了八九成力氣,知覺和意識似乎在一點點抽離體內。
唯有身上的舊傷崩裂,帶來的痛楚令她稍稍清醒。
等到淩儀玩夠了丟開手,她才敢踉蹌著爬上岸。
咳嗽聲此起彼伏,殘水順著臉頰往下淌,衣襟從裏到外貼在身上,於下麵匯聚成一灘水——任天下哪個男人見了這張清水芙蓉的可憐模樣,恐怕都會心軟。
好容易喘勻了氣,脖頸上橫了一把寒光粼粼的長劍。
“知道本宮為何要殺楚丹楓嗎?”淩儀睥睨著她,“因為他太不中用了,心懷二主就是這等下場。”
“那麽,本宮該如何處置你呢?”
薛瓊膝行上前兩步,不卑不亢地抬首。
她是在賭博,賭自己的價值;淩儀也是在賭博,賭她的忠心。
“屬下自知罪該萬死,悉聽長公主殿下聖裁,隻是屬下臨死之前有肺腑之言,請殿下給我一刻鍾的時間。”
淩儀抖了個劍花,皓腕如霜雪。
“拿出你的刀來,若是能接下本宮十招,我便給你這個機會。”
薛瓊恭聲道,“殿下恕罪,雙刀已然交付給東袖姑娘了。屬下自知有過在身,豈敢明知再犯?”
淩儀似乎訝異地微微一挑眉。許是半柱香的時間,也許更短。在一片死寂之中,劍鋒入鞘。
“你倒乖覺。說吧。”
“屬下的確曾經奉您之命跟隨蘇卿去南海,途中刺殺。但……蘇家多疑,除了屬下和顏千秋等人之外,還多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您也曾交手,鬼蜮少主南玄隱。”
淩儀一擰眉。
“說下去。”
“這二人似乎交情匪淺,一路隨行,屬下沒有十足的把握,反而怕打草驚蛇。上了島之後,屬下見到了無塵大祭司,還以為長公主殿下改變了主意,暫時不動九歌重樓,而是要尋找蛟龍的下落……”
淩儀恨聲道,“愚蠢!你殺你的人,他做他的事,這又有何相幹?我正要問你,大祭司人呢?”
薛瓊猶疑再三,輕聲道,“大祭司葬身於南海無涯島上。此番牽扯到了諸多門派,大祭司又是那樣的性子,是以和幾大門派都交了手,負傷在身,加上那蛟龍凶性大發,居然破了大祭司的誅仙陣。”
女人沉默了許久,在靜謐之中,唯有間或傳來的滴答水聲。
“死了?”她喃喃,麵上的神色似乎有些複雜難言,薛瓊看不透,隻是最終,那精巧淩厲的眉眼歸於平靜,“他那樣的秉性,就算不死,留在本宮身邊早晚是個禍害。”
說完,似是喃喃自語,“死了,也好。”
薛瓊隻覺在這輕飄飄的幾句話之間,切割催剝的劇痛,從足底蔓延心底。
誰是主子,誰是屬下,誰是掌權者,誰是附庸。
原來有些事情生來便是注定了的,而她也好,無塵也好,居然還存著一絲妄念,以為除此之外尚有餘情,哈,能什麽餘情?
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起來吧,去內室換身衣裳,凜冬將至,仔細著了風寒。”淩儀淡淡道,“給你一刻鍾的時間,本宮仍有話要問你。”
月色如水,浮在粼粼池水中,籠在錯落花枝上,仿佛先才的生死一瞬都是幻夢。
薛瓊聽到自己極低的聲音。
“是。”
名畫,長桌,一壺清茶,淩儀端然坐在案桌之後,身上朱紅斜襟簡袍,隻在肩上伏了一隻雀鳥銜花,眉眼低垂,淨手焚香。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方才所做的一切,此時此刻的女人仿佛國手筆下的仕女。
“來了。”見薛瓊緩步踏入,她擱下調香的小金勺,抬手虛扶,“坐吧。”
“屬下不敢。”
“不敢什麽?不敢抗命嗎?”淩儀挑眉,“本宮看來也不見得吧。”
薛瓊隻得依言坐下。
“本宮問你:雲朝奉道家為國策,取無為之道,為此舉國靡靡,兵力衰敗。自我大燕開朝以來,推行民間經商田畝並濟,雖國力漸盛,可商賈富庶可敵國,鄉間流民卻食不果腹——朝廷在邊疆征收上來的歲貢又是些華而不實的奇珍異寶,不能直接救濟難民,此當何解?”
薛瓊狠狠一顫。
難民,難民,可知曾經自己全家被誅,她一個孤苦女子流落在外,食不果腹,還要日日擔驚受怕,往日苦難,曆曆在目。然而卻仍是把頭埋的不能再低,“屬下不敢妄議政事。”
“但說無妨。”
薛瓊深呼吸數次,方徐徐說道,“臣下以為,既然進貢上來的不乏奇珍異寶,不如以朝廷之名發入民間競拍,商賈豪奢必以拍得貢品為榮,屆時收上來的銀兩便交付有司,置辦粥棚——此事必要廉潔官員去辦才妥當,殿下細想想。即便是鄉紳地主,也犯不著和難民搶粥喝。”
室內燃的香明明很暖,卻絲毫暖不熱她冰冷的手腳。
許久許久,淩儀才輕輕地笑了一聲。緊跟著便又問道,“前些日子,澹台那群降魔師在塞外鬧出了不小的陣仗,是南宮家平息的,論理該有封賞,可是樹大招風、功高震主,依你看來那些有功之臣,又當如何處置?”
薛瓊微微斂眉。
這是一個更棘手的問題,因為——
此事不論是她,還是淩儀,都尚無置喙的資格,更何況非但事關前朝,還關乎修道界兩大門派!
“屬下愚見,應派人暗中刺探喜好,願意得財的,封官加爵,願意求官的,銀錢府邸安排下去。加官的相互牽製,賞銀的收回兵權。如此,朝政可平,也不至於落了苛待功臣的罪名。”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沉寂許久。
淩儀撫掌,“不錯,薛瓊啊,你應該慶幸自己除了美貌之外,尚有點別的東西能為我所用。”然而話鋒一轉,冷然笑道,“你知道本宮是怎麽做的嗎?”
“屬下不知。”
“全部搜羅囚禁起來。不服者,清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