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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大哀莫過於心死

  窗欞之外,大雪經一夜積壓深厚,而池也一路上風塵仆仆而來,卻滿身都掛著冰霜,連帶著一張臉透著青白之色。


  白芷“哎喲”了句,一疊聲叫道,“神醫怎麽不差人說一聲,便這樣冒雪過來了?”一麵替他抖落衣襟殘雪,又叫了兩個小丫頭端了熱水和帕子上來。


  池也凍得哆嗦,胡亂將雙手浸在銅盆的熱水之中,隻道,“哪裏顧得了那麽多?等我再傳人過來,再行知會,人早就不知道跑哪兒去啦!”


  辛折璃道,“你說的可是鹿鳴穀?”


  男人不耐一揮手,“他娘的還能有誰!”


  辛折璃安撫道,“不怕,魔宮再大他能跑到哪兒去?何況禁製如此嚴密,左不過派些人仔細找找便是了。”


  南玄隱扶額。


  “阿離。”


  “嗯?”


  “你是不是忘了他是如何帶著一身傷輕輕鬆鬆破了鎮山門法陣的……”


  辛折璃:……


  “還有,他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癲狂,一路上砍了那麽多門派……”


  女子上一刻還雲淡風輕,此刻倏然躥跳起來,“啊啊啊啊啊那還不快去找!”


  一時間,連帶著纖塵居上下的仆從皆跟著緊張了起來,南玄隱肅容命道,“白芷,傳話下去,讓息影率領二十供奉守住魔宮宮門,朝朝去知會墨澤一聲,將所有駐守在藏劍千窟的精銳全數調來找人,池也你——”


  兀自尋思了一陣,“你去找魔尊。”


  男人指著自己的鼻尖,不可置信,“你送我上路呢?”


  此時此刻,南玄隱顯然無意與之調笑,“你的名號尊主也曾聽過,言語之間頗多器重,你安心去便是了,讓他以天視地聽術測算一下人在哪兒,切記,務必強調此人的重要之處,反正顛倒黑白誇大事實這一套是你的老本行,快去。”


  男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一時間,纖塵居閣樓內隻剩下辛折璃和南玄隱二人。


  辛折璃坐立難安,一會兒把玩著茶杯,一會兒繞著屏風打轉。南玄隱淡淡出聲,“阿離,雖然此人是個高手,但絕非世間有且僅有,你在擔心什麽?”


  “我——”辛折璃遲疑了一陣,方才說道,“雖然此番換魂實乃陰差陽錯,連我也始料未及,但是終究我借了鹿仙台的身體,機緣巧合與你相遇,若非此人的陣法相助,隻怕此刻鹿仙台已然自行了斷,而我,也不過背負罵名永遠躺在扶雲墓園裏。”


  男人靜靜地凝視著,用眼神示意她說下去。


  辛折璃歎了口氣,“是以我心中多少存了些許僥幸,我還有機會重生顛覆一切,而鹿小姐呢?在族中不受寵,恐怕這位小舅舅是有且僅有的慰藉,偏偏他們族中之人將她獻祭給鬼蜮……哦,我,我不是說怪魔宮行事。隻不過,鹿小姐的確可憐。”


  南玄隱點頭微笑,“這我自然知道。”


  辛折璃絞著衣襟,沉默了一陣,抬首,“那麽你呢?你又是怎麽想的?”


  男人將身子微微前傾,目光似乎停駐在了散落的棋盤之上——這是他們尚未下完的棋局,此刻黑白交織,戰局焦灼。他修長手指拈起一枚白子,“我的想法無關於情,如今魔宮外麵看上去堅不可摧,可實則魔尊的修為已至瓶頸,真魔之身的代價就是不斷反噬,他呢,又不願意殺人取了精元來補這個窟窿,隻是一味硬抗。我還有道不知何時劈下來的天劫,更兼各大門派對鬼蜮虎視眈眈,可謂是內憂外患。”


  “嗯……”


  “既然如此,所有中立的勢力,自然是能爭則爭了。”


  南玄隱將那枚白子往黑棋中一推,阻斷了原本的勾連之勢。


  “他既然是個高手,能為我所用自然最好,若是得知鹿仙台的死訊,心灰意冷自此隱居山林也罷,但最壞的結果是——”


  辛折璃一點即透,當即接話,“被有心之人利用。”


  南玄隱點點頭,將目光投向雕花窗欞之外——這天地素白,雪原是最幹淨的,可即便覆蓋萬物,也無法覆蓋各方盤踞勢力熊熊而起的欲望。


  “主子!”墨澤在外高聲回稟,“找到人了!屬下暫且不敢驚動,接下來應該怎麽做,還請少主示下!”


  南玄隱起身欲走,辛折璃道,“等一下,我得回去尋一樣東西。”


  男人皺眉,“什麽東西,定要在此刻尋出來?”


  辛折璃那張素淨如白雪琉璃的麵上劃過一絲微笑,“玄隱,想要收服人心,並非隻有弊害權衡,我要找的便是你忽略的那個字。”


  “情。”


  相思長林。


  此處並非魔宮三座主宮之內,尤其是冬日下過雪後,更顯蕭瑟。


  鹿鳴穀摸摸索索掏出懷中酒,就著瓶口,一口口慢慢喝,酒很快剩得不多,他晃了晃酒瓶子,

  隻剩下幾滴瀉在臉上,流下眼角。


  他似乎也不惱,隻是漫不經心的去抹,指上一片濕漉漉,有酒氣,還有些別的液體,男人出神的看著手指,很久很久之後,輕輕抬手,撫摸著那塊石碑上刻印的字。


  倏然之間,胸口的驚痛猝不及防席卷而來,幾乎在瞬間,酒壺脫了掌,滾落在地,他人也跟著滾在了地上。


  終於要結束了麽?

  這些日子以來每一個難熬的日夜、少女的音容笑貌、妹妹臨終前死死抓住他的手,那些低微卻烙印在心的囑托……


  墨澤白芷分別為二人撐傘,幾個侍從陡然見到南玄隱,忙不迭將前路的積雪掃去。


  辛折璃眼尖,見那雪地之上一個腳印也無,想來此人的修為已然能淩越縱橫於這樹林之間,不由得暗中垂歎。


  南玄隱似乎有些許不悅,“你們是怎麽做事的,連一個人也看不住?”


  墨澤忙躬身道,“少主恕罪,少主恕罪!因著神醫醫治的時候不喜旁人在側,讓屬下等出去候著,這天寒地凍實在——屬下想著那人受傷不輕,一時半刻……”


  辛折璃見墨澤滿麵畏懼,不由得出言替其辯解道,“池也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何況此事不重要,他真存了心想跑,早晚會跑的,又何必怪他們呢?”


  南玄隱不複多言。旁邊傳來墨澤小聲的道謝,“謝少夫人寬宥。”


  走到樹林盡頭,卻並未豁然開朗。淺灰色的濃雲沉沉壓下,暮色之中,風攜著夜的寒氣,一層層揚起來。在碑林之中果然半跪半臥著一個影子,有鳥雀被驚起,震落積雪如千樹梨花,紛紛揚揚地落下,那人更像是一尊雕像,隻是默默地伏跪在石碑前,以沉默的背影為之祭奠。


  辛折璃走上前去,大老遠便嗅到了酒氣,也不知道鹿鳴穀從哪裏搞來的。


  “鹿前輩,我是來謝罪的。”


  男人沒有回應。


  “仙台已然死了,換魂之術不過是一命換一命,先才對你諸多隱瞞,今日特來請罪。前輩發落,我絕無二話,但救你之人、救你之心也是可以輕易辜負的嗎?仙台姑娘若是地下有靈,又可願見到這樣的小舅舅?”


  沉寂,還是沉寂,在辛折璃以為自己等不到答案的時候,那人開了口,聲音艱澀,“沒關係。我,很快就去陪她……”


  辛折璃忍不住近前數步,俯下身仔細一看,這才大驚失色:鹿鳴穀隻著一身單薄青衫,整個人蜷縮在地,烏黑的鬢發散亂滿肩,冷汗浸潤了整張臉龐,煞白如蒼雪。緊蹙的眉間盡是痛苦,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劇烈的疼痛,整個清臒的身軀都在抽搐顫抖。


  就像風中殘燭一般。


  辛折璃失聲驚叫,“鹿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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