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葉輕水篇】君恩如逝水
薑策趕到的比葉輕水預想中還慢了些許，下人的火把照亮了整座院落。
血在臉上、身上、刀上，這樣一個殺氣騰騰的女子從暖閣中走出來，無人不為之變色。
葉輕水將匕首扔在地上，衝薑策微微頷首，意思是不辱使命。薑策卻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氣大的連女人都感覺到有些生疼，“你殺了人？”
“是。”
“這些血……是誰？”
“自然是，常靈兒。”葉輕水剛剛想告訴他自己是如何晝夜不分地苦守在那裏，等到了奸細，想告訴他金珠是個叛徒，想告訴他那個腹中的孩子……隻聽耳邊“嗡”地一聲，薑策再一次拔劍，在眾人皆無預料的情況下，雪亮的劍鋒穿透她的肩膀。
然後，溫熱的血汩汩湧出。
葉輕水看薑策，茫然、震驚、不可置信。
他亦在看她，憤懣、仇恨、烈烈怒火。
“靈兒曾經同本王說，你是養不熟的。”苦澀的笑意在他臉上蔓延，薑策微微點頭，“我現下信了。”說完他沉頓了片刻，忽然折身，麵色定如沉淵，“眼下正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際，此事萬不可外揚，就說側妃小產不幸身亡，服侍的忠仆皆願陪葬殉主，本王感念其德，追封為‘姝’，其餘人家中賞銀百兩，周氏，你親自去辦，務必將口風壓下去！”
葉輕水定定站在原地。
傷口那樣深，甚至滴落在手臂上都是黏膩的血，滴滴答答落地匯聚成一小灘，而她居然察覺不到痛——也許心底的痛更勝數分？
從對失去妻女的驚痛，到從容不迫地吩咐下人，原也不過是轉瞬之間，這就是皇家啊。
那個自己曾經恨之入骨的常靈兒和秦氏，如今竟然隱隱生出幾分兔死狐悲的淒涼來。
若常靈兒早知這一切，會不會有一轉念的後悔？若自己早知道這一切，當初還會不會一心投奔至此，踏上這條錦繡之下白骨累累的路呢？
恍然抬頭間見月色之下，一樹紅楓如泣血一般，那一夜大火的情景如錐紮般紮入心底。
有人小心翼翼地請示，“那麽，葉供奉如何——”
男人隻是掃過她一眼，沒有片刻流連，仿佛隻是看一個毫不相關的人。
“押下去。別讓她死了。”
祠堂之內的光極微弱，隻有一盞小小的油燈。為葉輕水上藥的郎中還算是個老實厚道的，一麵裹著紗布一麵說道，“姑娘這傷倒不致命，然而此處正中筋骨——傷筋動骨還需百日調養，何況是貫穿了的劍傷，切記這些日子不可再大動幹戈，以靜養為上。”
“多謝先生。”葉輕水垂目輕聲應了一句，男人拎著藥箱匆匆離去。
不可大動幹戈？嗬。
怎麽可能呢？
從她踏上這條路，選擇走下去的那一刻開始，便是注定不能回頭了。
葉輕水捂著傷口，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在雙目之中匯聚，然後順著兩腮流了下來。連自己也不知為何而哭，隻是在淚眼朦朧間，想到了曾經意氣風發，那個恍若謫仙的少年與自己比劍，她揚言說終有一日會重逢，自己一定會贏。
而今他在何處呢？必然是眾星捧月，前程錦繡吧。
沒過幾日，薑策放葉輕水出來了。
大抵這是府中上下誰也沒有料到的。反倒是女人神色從始至終都平靜非常，雖然穿著一身縞素，其氣度仍然絲毫未減，二人在一眾仆從驚駭的目光和竊竊私語中一前一後上了馬車。
“你想吃什麽？”薑策問身邊的女子。
葉輕水倒認真想了一想，“豆花。”
二人對坐，薑策甚至悉心幫葉輕水遞了碗筷，葉輕水將話在嘴裏醞釀了很久，“其實那日——”
薑策垂著眼睛，淡聲打斷，“不必說，我都知道了。常靈兒與秦氏有私，那秦氏背地裏投靠了淩家。你那日斬草除根是對的，原是本王莽撞了。”
許是塵埃落地，葉輕水大口大口吃著豆花，也品咂出幾分美味來。
“葉兒。”男人又恢複了舊日的稱呼，“你可願為我再做一件事？”
葉輕水塞了滿口的豆花，抬眼望著他。
“最後一件。”薑策的神色似乎有些複雜，一層一層的情緒氤氳而出，交織在一起的時候，反倒讓人看不真切了，“隻要你辦成了此事，我會賜你黃金千兩，自此你便是自由之身，想去哪裏便去哪裏。”他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葉兒，我知道，你在王府並不快活。”
葉輕水將最後一點湯汁就著饅頭沾幹淨，咽了下去。
“屬下 遵命。”
薑策親自送她上了轎子，那時葉輕水已經覺得有些倦怠了，便靠著軟枕沉沉地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身在一個更為豪奢的行宮裏，很陌生的香氣繚繞在鼻端，葉輕水猛地一下子坐了起來，有一道清淩淩的陌生男聲從灑金簾帳中傳來，“你醒了。”
葉輕水順著聲音的來源看過去，那人坐在王座上，披一身墨色貂皮大氅，戴著鑲滿寶石的金冠，生的豐神俊朗、矜貴非常，周圍還有散落而立的十幾個侍從。
“你是誰？”
“我姓淩。”男人抬手止住自己急不可耐的手下，很有耐心地說道，“淩重玉。”
淩家。
淩家。
葉輕水扶著尚且眩暈無力的腦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打量著周遭的裝潢。臉色在刹那變得蒼白，沉默著低下頭去，明晃晃的日影投在她左側臉頰上，前些日子交戰留下的傷疤猶在。
原來，這才是最後一件事。
四麵的侍從交換眼色，無不警惕這個身手堪稱恐怖的女子，葉輕水收回目光之後，卻隻盯著他。
淩重玉也在高位上俯瞰著葉輕水，目光中似乎帶著惋惜和憐憫，“你還不知道？”
“知道什麽？”
“我和薑策的交易。”若非身份有別，淩重玉實在可以算得上是個溫潤公子，悉心解釋道，“國師墨臨湫身亡於天山，薑家氣數已盡，眼見是不成了。如今皇宮之內無不是我淩氏的軍馬，那些人是生是死全在父皇一念之間。本王想看看殺了金旗高手的是什麽人，他把你奉送給了我，我保他全府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