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奈何橋
看著嶽大膽凝望自己的眼神中滿滿的真誠,感受著他握住自己的那雙手微微地顫抖,笑悠然不禁熱血上湧,張嘴就想說認了這個大哥,可話還沒等出口,忽然感到一陣揪心之痛,一種莫名其妙的驚恐感覺油然而生,仿佛那樣做定會害了他一樣,到嘴邊的話也咽了回去,隻是在那裏空嘎巴了幾下。
“兄弟若不嫌棄,以後叫我一聲大哥如何?”可嶽大膽卻未察覺他的異樣,看著他的眼睛,情真意切地問道。
“這……多謝嶽兄一番美意,可在下現在殿審未過,日後何去何從尚且不知,失了記憶又身無修為,隻能給嶽兄憑添累贅……”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笑悠然想要婉言推辭可嶽大膽卻沒讓他說完。
“兄弟你這話說得可就太見外了!君子相交於莫逆,貴在真誠,又何必去在意那些有的沒的?日後的事誰又能說得準,或許他日兄弟你飛黃騰達了,老哥還要仰仗你的鼻息呢!俗話說今朝有酒今朝醉,我看就這麽定了吧!”嶽大膽猛拍他的肩膀大聲說道。
“可是……”笑悠然沒法忘記剛才那種感覺,依然猶豫不決。
“可是什麽?莫非你瞧不起我?覺得我官職低微,無權無勢,家境貧寒,不配做你的大哥?”嶽大膽大小眼一瞪,眉毛倒豎怫然不悅道。
“不不不,我何曾這樣說過,在下一介亡魂身無長處,能與嶽兄相交已是高攀了,又怎會……”笑悠然明知他是出言相激,可還是不勝惶恐地擺著手解釋道。
“哈哈哈……不是就行,別的不必多說了,還不叫大哥?”嶽大膽大笑著錘了一下他的肩胛。
“大哥在上,小弟這廂有禮了!”笑悠然實在無法抗拒這樣濃厚的真情實意,終於擺脫了內心的掙紮,微笑著長揖到地,心中暗自起誓絕不會讓大哥因自已受到任何傷害。
“哈哈,好!兄弟不必多禮,今日咱們暫且先訂下這君子之約,待回去後選個黃道吉日你我再正式行那結拜大禮。”嶽大膽笑得特別開心,就像尋到了失散已久的胞弟一樣,眼睛微微發紅,眼角有些濕潤。
或許是這麽多年來一直生活在平庸的陰影下,沒有可以把酒言歡,互訴衷腸的摯友,也沒有可以患難與共,生死相托的知己,嶽大膽對兄弟情誼早已渴求至極。如今心願已足,那種能得一人如此,生平再無憾事的意境激蕩著體內熱血,豁然開朗的感覺更是令他心潮澎湃。
“大哥,按之前定的行程,我們還有幾處地方沒有去到?”笑悠然深思了片刻忽然問道。
“嗯?我想想,應該還有野鬼村,閻羅殿,十八層地獄,陰魂堡,奈何橋,還魂崖這幾處吧,怎麽了?”嶽大膽奇道。
“沒什麽,我看今日天色不早了,我們抓緊點直接去奈何橋看看,剩餘那些明日再說如何?”笑悠然提議道。
“天色?這不分晝夜的天也能看出天色來?再說你著急去那奈何橋幹嗎,那裏有啥好看的?”嶽大膽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納悶道。
“嘿嘿,當然是有好看的,不光好看還有好東西等著咱們呢,快走吧!”笑悠然嘴角帶著一絲狡黠的笑容,做了個摸東西的手勢說道。
“哦?有啥好東西,我怎麽不知道,那定要去看看,嘿嘿!”嶽大膽聞琴聲而知雅意,怪笑著架起陰風和笑悠然直奔奈何橋而去。
回程路上進入酆都之前,笑悠然發現之前見過的鬼門關似乎變了樣子,原本寫著“鬼門關”的匾額上變成了“酆都城”三個字,城門兩側立柱上也多了一副對聯,上聯是“人與鬼,鬼與人,人鬼殊途。”下聯是“陰與陽,陽與陰,陰陽永隔。”
而站崗的守衛陰兵無論衣著製式還有站崗巡邏的隊伍規模都與之前的有所不同。聞訊嶽大膽才得知,亡魂隻有第一次到陰間時才會見到鬼門關,而入了酆都再出來就隻能看到酆都城門了。也就是說,鬼門關的通道也是特殊的空間層麵,或者說是一種地界原始存在的天然陣法。其作用可以想象成給亡魂貼上地府的標簽,從此便脫離陽世歸入陰間,再無還陽的可能,這也正應了兩幅對聯所昭示的意思。
進了城門後便不能再飛行,兩人持著令牌輾轉了幾處傳送陣,緊趕慢趕的花費了一個多時辰才來到位於酆都內城最南邊的奈何橋處。站在遠處放眼望去,一條南北走向,雖不算寬闊但彎曲綿延不見盡頭的長河橫在前方,淡淡灰色霧氣籠罩著河麵,使河水看不清顏色隻感覺略顯渾濁,此河名為忘川。河岸兩旁生長著茂盛的彼岸花,但顏色卻不相同,西岸是滿目血紅,東岸卻是一片皓白。
有座石拱橋橫跨河麵聯通東西兩岸,這便是傳說中鼎鼎大名的奈何橋。白玉欄杆,青石橋麵,黑曜石橋墩,橋頭橋尾各有五級台階。若從橋頭直視,這奈何橋與其說是一座橋,莫不如說是兩座並聯的橋,因為橋上有兩條通道,中間鏤空,每相隔不遠距離會有連接橋麵的石梁橋骨,此處雖不鏤空,但兩條通道之間仍有橋欄相隔不可通過。
經過此橋去往還魂崖的亡魂,男走南側通道,女走北側通道,意味著男陽**。橋邊欄杆欄柱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種留字,還有綁著的紅布條和同心鎖等等,一字一句都是深深的思念與眷戀,一點一滴都是濃濃的情意與牽絆。
無數年來曾有多少嚴父慈母在這橋上哽咽難鳴,又有多少孝子順女在這橋上號慟崩摧,還有多少癡男怨女在這橋上淚幹腸斷,能有誰會知曉。而他們走後遺留下來的殘念都會化作一縷霧氣飄蕩在忘川河上,不管是別婦拋雛,還是伯勞飛燕,亦或是雨恨雲愁,終歸都會與河麵上的霧氣匯聚一起,而那永不消散的霧氣被稱作生離死別。
站在西岸橋頭的笑悠然凝視著那淡淡的霧氣,他感受到了那裏麵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也有刻骨銘心的愛戀,還有血濃於水的親情等等,數之不盡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怨念,便是那纏綿悱惻的離恨。
好似受到怨念的衝擊,笑悠然忽然覺得心煩意亂,頭昏腦脹,胸膛憋悶得似要炸裂般,趕緊收回目光使勁捶了捶胸口。卻不想內府一受外力竟猛地翻騰起來,一口逆血上湧到喉頭,忍不住“噗”地噴了出來,把一旁的嶽大膽嚇了一跳。
“老弟你怎麽了,好好的怎麽突然吐血了?”嶽大膽連忙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眼中滿是焦急。
“咳咳,無妨,陰間空氣太燥有些上火而已,大哥不用擔心。”笑悠然輕咳兩聲抹掉嘴角的血水微笑道。
“真的假的?上火至多流鼻血,可沒聽說有吐血的啊?”嶽大膽狐疑地瞪著他。
“唉呀,真的沒騙你,我隻是火氣比較大,走吧。”笑悠然安撫他一句,舉步沿著南側踏上了奈何橋。
“空氣燥上火?空氣……哎?等等,你怎麽知道空氣燥,難道你能呼吸?”嶽大膽跟在他後麵邊走邊念叨,好似突然想到什麽不得了的事般驚得大叫一聲。
“我的親哥啊,你能不能別老一驚一乍的,這把我給嚇得,能呼吸不很正常嗎,我有陰身你不知道?”笑悠然被他嚇得一趔趄,差點從橋上折下去。
“不不,絕不正常,我知道你有陰身,可陰身是不能呼吸的啊!”嶽大膽驚異地盯著他的胸腹,發現果真因呼吸引動了微微的起伏,不禁張大了嘴合不攏。
“啊?陰身為啥不能呼吸?”笑悠然被他的話提醒,忽然想起之前牛頭介紹陰身的時候似也曾說過,陰身是沒有呼吸、心跳和體溫的,可這些在自己身上卻一樣都不少。
“陰身隻是將魂氣凝結壓縮到極致程度所形成的魂體外殼,盡管血肉骨骼經絡一樣不少,但並無絲毫生機,似肉身又非肉身,或許說像是屍體倒更貼切一些。魂氣也叫陰元或陰氣,雖也是一種修煉資源,但隻適合魂體或陰身使用,對於陽身來說這魂氣便是致命的死氣,接觸多了肉身生機被侵蝕,輕則大病一場,重則就此一命嗚呼。
肉身之所以又稱為陽身,便是因為能吸收吐納元氣,元氣也叫陽元或陽氣。通過‘吸’引元氣入體通過經絡循環來穩固肉身對魂體的封鎖,使魂體不能離體脫殼,肉身也不會因為魂氣外泄被侵蝕生機。再通過‘呼’將元氣封鎖過程中與魂體滋生的魂氣互相消融後產生的有害濁氣排出體外,這便是活人為什麽要呼吸的由來。
而陰身就像是套在魂體之外的護甲,隻要有足夠的魂氣便可守護並滋養魂體,並不需要靠元氣循環禁錮魂體,若是引元氣入體反而會被消融削弱,甚至會直接對魂體造成損傷,所以陰身不能呼吸。”嶽大膽想了想,用手指輕點著額頭如背書般講道。
“噢,陰身因為不需要血液循環來維持生機所以便沒有心跳,同樣因此也沒有體溫,是吧?”笑悠然聽了似有所悟。
“嗯,就是如此。”嶽大膽點了點頭。
“大哥所知真是淵博,小弟佩服!可既然不需要血液循環,那陰身為什麽還會有血液存在呢?”笑悠然稱讚了他一句又接著問道。
“呃……這,我就不知道了,我說得那些也隻是從陰差必修典籍上看到的罷了,哪裏有什麽淵博可言。”嶽大膽被他問得一愣。
“那陰身為什麽沒有影子呢?”笑悠然想了想繼續問道。
“不知道啊。”嶽大膽有些尷尬了。
“好吧,大哥你看看我身後可有影子?”笑悠然指著自己身後地麵。
“咦?有影子,怎麽可能?”嶽大膽順著他的手看向地麵,雖然天空灰蒙蒙隻有淡淡幽光照下,奈何橋上空霧氣繚繞又隔絕了部分光亮,但仍可以看到相對清晰的人影。
“那你再摸摸這裏看看。”笑悠然把脖頸伸了過去,拉開領口示意他觸摸後項部位。
“暖的,你有體溫!”嶽大膽伸手觸摸後驚喝道。
“來搭下脈看看。”笑悠然伸出一隻手翻轉過來,將內腕朝上遞到他麵前。
“這……有脈搏,就是說你有心跳,天啊!你,你你有肉身?這怎麽可能?”嶽大膽已經傻了,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不,這不是肉身。”笑悠然卻搖了搖頭。
“那這是什麽?陰身?不可能啊?”嶽大膽早就懵了。
“我也不知道,對於陰身我一點也不了解,或許這是一種變異的陰身吧?”笑悠然不置可否地攤手道。
“我看你昨日幫內子查看魂體時候好像很懂的樣子,怎麽又說不了解了?”嶽大膽也是有些無語了。
“大哥你也知道我這裏有問題,什麽事情也記不得,可又有許多東西好像原本就存在這裏,總之我也說不清楚為什麽,唉……”笑悠然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歎息道。
“算了老弟,何必去在意那些,隻要你身體沒問題就好了,大哥也是擔心你而已。”嶽大膽張開猿臂攬住他的肩膀安慰道。
“大哥放心吧,這身體雖然奇怪了些,但目前還沒發現什麽問題,等後日殿審時候我再向那位包大人請教一下。”笑悠然很是感動,輕輕捏了捏他寬厚的手掌。
“嗯,也好,不過你要是你哪裏不舒服就趕緊告訴我,可別瞞著老哥。”嶽大膽點頭道。
“好啦好啦,真沒事,小弟怎敢欺瞞大哥,咱們快些走吧。”笑悠然笑著甩開嶽大膽的臂膀加速向前行去,看著這位新認的兄弟衣襟上濺落的幾點血痕,他也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快步跟上。
過了奈何橋剛踏上東岸,迎麵不遠處就看到一塊似圓非圓,似方非方的碩大怪石立在道旁。此石上粗下細,頭大腳輕,兩道灰黑裂紋將其分為三段,每一段顏色都不相同,如鏡麵般平整光滑,但上麵卻沒有任何景物的倒影。在怪石旁邊立了一塊石碑,上書“三生石”三個大字,右下角還有“緣定三生”四個小字。石碑和大石都是渾然天成與地麵連為一體,明顯並非人為雕刻塑造的。
當有去往還魂崖的男男女女將手按在三生石上,三段石麵便會顯現出兩個名字。若有一條紅線貫穿三段將兩個名字相連,按石者往往都會露出滿是濃情蜜意的微笑,甚至有人喜極而泣,而若是紅線從中斷絕,則按石者將悲慟莫名,哀號痛哭者更是比比皆是。
笑悠然看到那些名字忽然靈機一動,學著別人的樣子過去將手按在三生石上,心中略顯緊張但更多卻是期待,想看看會不會出現自己的名字。可等了半天也不見這石頭有何反應,那上麵光禿禿的連個筆劃都沒有,更別說完整的名字了。
“難道姿勢不對?”笑悠然納悶地擺了個惡虎掏心的姿勢,石頭依舊沒有反應。
“莫非要用腳?”笑悠然鬱悶地抬起腳蹬在石頭上。
“滾!把你的臭腳拿開!”一個古怪的聲音忽然從石頭中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