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輪回膏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小伶兒便將案台上的四菜一湯吃得幹幹淨淨，盤子舔得像剛刷洗過的一樣，湯碗裏一滴殘湯都沒有。笑悠然收拾完灶台回頭看到清潔如新的餐具，還有靠在門邊揉著肚子直打飽嗝的小伶兒，真真的是有些目瞪口呆。
“你生前是餓死的吧？這，這也太能吃了！我還準備帶點路上吃呢……”
笑悠然看著桌上的空盤碗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幹癟的肚子。先不說那大號湯碗，要知道就那四個盤子可不是普通盤子，那是裝魚用的魚盤，何止是光用大就能形容的？
“嗝~，呸！你才死了呢，本小姐活得好好的，嗝~，咒我呢你？”小伶兒從錦囊中摸出一根牙簽剔著牙啐道。
“啥？我是死了啊？你沒死？那你怎麽能來這裏？活人還能進陰間啊？！”笑悠然抱著裝毒羹的湯鍋驚訝地張大了嘴。
“無知！這有什麽好稀奇的？之前那個叫紅煜的老妖婆不也是活的，她沒來過嗎？誰告訴你活人不能進陰間了？走吧，我帶你去第五殿。”小伶兒學著之前笑悠然的口氣和姿態，跳腳敲了他頭一下邁步朝外間走去。
“哎~，不對呀？你是活人我怎麽沒看見你呼吸，還有你影子在哪呢？”笑悠然怔了一下，跟著追上去問道。
“其實我也不算是個真正的活人！在我們那個地方，因為某種原因的限製，我們是沒有肉身的，隻有陰身……”
聽到笑悠然的問話，正前行的小伶兒忽然停住了腳步站在那裏，搞得他措手不及差點撞上。
“那你們和這陰間的死人又有啥區別？”笑悠然喜歡刨根問底的毛病又犯了，也沒注意到小伶兒逐漸低下的頭，還有她臉上表情的變幻。
“區別嗎？或許我們隻是不用渡陰壽和投胎吧……唉~，你說得也對，沒有體溫，呼吸和心跳，甚至連影子都沒有的人，怎麽配叫活人……”小伶兒悠悠歎息著，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哽咽，頭也低得旁人根本無法看見其麵目。
“呃……這，那，這，你們那個地方一定很美麗富饒吧？”
笑悠然才發現情況似乎有些不對，支吾了半天才想到自認為能完美轉移話題的一句話，可結果卻大出他意料之外，小伶兒聽了不但沒好起來，反而“哇”的一聲蹲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嗚嗚……美麗個屁啊！嗚……那破地方比這陰間還難看，連假的花草樹木都沒有！嗚嗚嗚……富饒個鬼啊！就那麽幾座破城……嗚嗚……連件好看的衣服都買不到……嗚嗚……我不就是想去凡間玩玩嗎……嗚，我娘還不讓！派人抓我回來……哇……”
小伶兒抽噎著說了幾句，卻越說越傷心，哭得更厲害了。嗚咽的聲音似溺水之人的喘息，眼淚如瀑布般四下飛濺，嚇得笑悠然心驚膽戰的，真怕她一下哭死過去。
“哭什麽哭？有完沒完了？！你好歹還活著，我呢？心跳呼吸有個屁用？有體溫影子又能怎樣？人都已經死了，搞得不人不鬼的什麽玩意？沒有修為，沒有記憶，去哪報仇不知道，仇人是誰也不知道，師兄是誰更不知道，就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有娘疼你，有人保護你，有權有勢，地府都可以橫著走，你還哭？我這麽淒慘都沒哭呢！”笑悠然勸解寬慰了半天仍不見效果，索性一屁股坐在她旁邊地上，眼一瞪大聲喝道。
沒想到他這一喝效果竟然出奇的好，小伶兒收起了哭聲，抱著雙腿蹲坐在他旁邊，把下巴放在膝蓋上沉默不語，偶爾發出兩聲輕輕的抽泣。
笑悠然也沒再說任何話，左手搭在弓起的左腿上，右手斜撐著身子，右腿自然放平舉目眺望著遠方……
……本應是青山碧水，紅袖白裝，才子佳人，相顧相惜的旖旎畫麵，可卻被這坐在廚房門口的一大一小二人的樣子破壞得淋漓盡致。
小的哭得滿麵鼻涕眼淚，臉蛋也抹得跟花貓似的。大的倒還好些，隻是剛擺了幾息耍帥的造型就急忙又把那口又黑又破的舊湯鍋抱在了懷裏，還用手沾了點鍋裏那像蝙蝠屎一樣惡心的東西放到鼻子邊上聞了聞。
“唉……走吧，你不怕你那包叔叔，我可怕！萬一去晚了他又要鍘我就完蛋了。”良久，笑悠然站起身來拍了拍灰塵，一手抱緊湯鍋，另一手伸向小伶兒。
“答應我，以後……有機會陪我去凡間玩兒好嗎？我喜歡那裏的日月星辰，美麗的雲朵，還有漂亮的衣服……”
小伶兒緩緩抬起頭，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花，烏黑的大眼睛像波光閃亮的湖水映出了笑悠然的身影。
“好，我答應你！”笑悠然想說自己根本不知道怎麽去凡間，可看著她的眼睛，忽有一種不忍割舍的奇怪感覺，竟讓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好耶~！那就說定了，不許反悔，說話不算數的是大烏龜！”小伶兒聽了頓時眉開眼笑，抓住他的手借力一下跳了起來，前一秒那可憐模樣早已不知跑到九霄雲外的哪個犄角旮旯去了。
“換一種動物好嗎？我不喜歡烏龜！”突然間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湧上笑悠然心頭，眼睛眯成了一道縫，頭上也似乎出現了閃耀著綠芒的濃密黑線。
“不好！就是烏龜！快走，快走！”小伶兒可不管他說什麽，高高興興地一步一顛往前走去。
看著她頑皮可愛的背影，笑悠然所有的複雜情緒最終隻能化作搖頭失笑和一聲輕輕的歎息，抱緊湯鍋快步跟了上去，一路走遠，身後飄蕩著二人的歡聲笑語。
“喂，我說，你剛才到底是真哭還是假哭啊？”
“你猜，嘻嘻……”
“呃……那包大人真是你叔叔？”
“包黑子？他才不是呢，我這麽白，他那麽黑，怎麽可能！”
“切，我早就猜到你是騙我的。”
“你不也騙我，你根本不叫笑悠然！”
“我那是忘了好嗎？”
“笨蛋，自己的名字都能忘！”
“什麽呀，那跟笨不笨有關係嗎？”
“咯咯~，乖，快叫聲好姐姐，給你一粒能變聰明的仙丹！”
“哼~！不叫，我自己會煉！”
“那你是承認自己笨啦？哈哈哈……”
“我……”
…………
花名彼岸路黃泉，
奈何橋下盼千年，
花開葉落兩不見，
忘川河畔三生緣。
…………
酆都內城陰曹地府第五閻羅殿門外，二人的身影出現在一眾守衛眼前。小伶兒抬頭挺胸，趾高氣昂地走在前麵，看著如割麥子般紛紛躬身行禮的守衛們，得意地衝笑悠然晃著小腦袋，也不管他嘴都快要撇到天上去了。
“怎麽樣？羨慕吧？這就是跟著我的好處，看見沒有？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喲~！”走過大門邁入殿前走廊裏的第一步，小伶兒就忍不住回頭衝他炫耀道。
“嗤~，誰稀罕？！快走吧，就你在路上又渴又餓的耽誤了這麽久，現在還不知道你那‘包叔叔’會不會借題發揮呢！”笑悠然翻了下眼皮催促道。
“喔？你這麽怕他啊？等下你把這東西給他吃，毒死他不就沒事了，哈哈~！”小伶兒指著被他像摟媳婦兒一樣緊抱在懷裏的湯鍋笑道。
“都說了這東西吃不死人的，快走！”笑悠然臉色發黑又催促道。
“那你把它拿來幹嘛，還抱這麽緊，怕人搶啊？”小伶兒似看不清眉眼高低地繼續打趣著他。
“自然有用！你懂什麽，這東西怕涼，時間長了就該餿了！”
“啊~？吃的都是熱了才會餿，你這是什麽鬼玩意？”
“這不是吃的，是藥！”
“哦哦哦，而且是毒藥！”
“說多少遍了沒有毒！”
“那吃多了也會死人的！”
“為什麽？”
“撐死的啊，笨蛋！哈哈哈哈……”
“我……”
…………
當二人來到第五殿正殿的時候，這裏早已人滿為患，聽審的亡魂排起了長隊，站在排尾笑悠然根本都看不見排頭。小伶兒卻不管那些，拽著他撥開人群就往前走，直接來到包大人的審堂案前。
“這種人還審什麽，直接鍘了就是了！”此時正有一個亡魂在交待生前犯下過誘拐小兒的罪孽，小伶兒過去一腳將他踢到一邊，拉著笑悠然站在那裏，抬頭看著臉現怒意的包大人。
“哼！公堂之上，成何體統！”
包大人冷喝一聲，想要拿驚堂木拍桌子，結果想起來那玩意沒在自己手裏，隻好拿手掌拍在桌子上，恰巧拍在一卷文牒上，掌麵未落實而發出“啵”的一聲如悶屁般的響動，站在案台旁記錄的崔玨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所來何事？”包大人狠狠瞪了一眼崔玨，嚇得他直縮脖子，當見他又轉眼看向笑悠然和小伶兒時，才偷偷伸了下舌頭。
“包叔叔，裝什麽傻，不是你叫他來聽審的嗎？喏，這是你的爛木頭，謝謝咯~！”小伶兒從笑悠然手中拿過那塊驚堂木，拋了拋後丟向包大人。
“聽審？衝撞閻羅王，偷盜閻羅印，擾亂公堂秩序，擅自攜帶穢物！還審什麽，直接鍘了就是了！”包大人接過驚堂木翻看一下，然後用那木頭指了指笑悠然懷裏的湯鍋，說完還用力重拍了一下。
“你看看，我就說吧，他肯定要借題發揮的……”笑悠然聽了立馬叫了起來，聲調都快到高八度了，剛想上前與其理論，卻被小伶兒擋住了。
“喂，我說包大人？！你可知道他是誰？”小伶兒上前一步左手掐腰，右手指著笑悠然說道。
“哦？他是誰？”包大人心頭一動，眉頭微鎖，稍稍俯低身子，探著頭問道，就連旁邊崔玨的眼神都跟著變得深邃了。
“哼哼~，要教你知道，他就是我新收的專屬仆從，跟我混的！”小伶兒搖晃著小腦袋得意地說道，小下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就這？”包大人聽了表情略顯古怪，似乎有些驚訝地問道，崔玨更是嘴巴張得老大。
“怎麽，還不夠？！那不妨再告訴你，他還是我的小弟弟！”小伶兒一見有效果更加得意忘形了，將那“小弟弟”三個字咬得特別重。
可她這話剛一出口，大殿內上至判官閻羅王，下至陰兵陰差及一眾亡魂，所有人幾乎都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崔玨想憋卻沒憋住，又“噗哧”一下笑出聲來，就連包大人似乎也忍得很辛苦，唯有不明所以的她自己和一旁臉色比包大人還黑的笑悠然沒有笑。
“崔老二！你笑什麽？這有什麽好笑的？”小伶兒見崔玨笑得最是大聲，俏眉一立，指著他喝問道。
而這一聲“崔老二”叫得是何其響亮，頓時原本偷笑的眾人終於忍耐不住哄堂大笑起來，就連包大人也用袍袖掩麵，笑得肩膀直抖。可崔玨卻笑不出來了，一張醜臉也苦了下來，臉色不比笑悠然好哪去。
小伶兒更懵了，這些人都笑什麽，得失心瘋了？一跺腳正要再說話的時候，身後的笑悠然無奈地拉住了她。
與此同時，笑過癮了的包大人幹咳了幾聲，用驚堂木重重地拍了兩下，殿內瞬間一片寂靜，隻是偶爾會有某人憋笑難耐，發出極低的“噗噗”悶聲。
“咳……不管他是你的專屬仆從，還是你的小……嗯，咳，家屬什麽的，在這殿裏他依然是待審的亡魂，規矩不能改！你先到一旁休息一會兒吧，公堂之上無關之人不得喧嘩！”
包大人說完也不等小伶兒有所反應，手一招便將她攝到自己身旁，站起來把她按在自己的椅子上，手再一揮連人帶椅貼著地麵橫移出丈許遠後定在那裏一動不動，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般絲毫沒有拖遝。
“你……包黑子！！！本小姐給你三，那個，呃……三什麽來著……哦對！給你三兩鹽，你就想開飯店是不？！好大的膽子你，還不快把我放開！”
小伶兒想要起身卻驚覺自身修為已被其封禁，就連動一下手指都不能。試了試發現嘴還能動，立馬扯著稚嫩的嗓子吼了起來，可剛開頭就忘詞了，想了半天才憋出下麵的話來。
聽了她滿是激憤的怒吼，眾人不但沒有驚恐，連之前強忍下去的笑意又有些蠢蠢欲動起來。包大人麵皮微微抽搐，衝崔玨努了努嘴，崔玨會意正要施展結界將其隔離，沉默了許久的笑悠然卻將那不起眼的破舊湯鍋高舉過頂大喝一聲。
“夠了！不管你是包大人也好，閻羅王也罷，或許我在你眼裏什麽都不是，隨便就可以鍘了。那都無所謂，而我也不想靠別人來庇佑，我隻問你一句，這輪回膏的配方你想不想要？”
笑悠然的話音還沒落地，包大人猛地一扭頭，脖子都發出“哢”的一聲脆響，接著身形一個閃爍便出現在他麵前，那張黑得如午夜月隱般的臉幾乎貼到他的臉上，一聲暴喝聲音比他還要大幾分，把他嚇了一哆嗦，手裏的鍋都差點掉在地上。
“你說什麽？！！”
包大人眼中放出了星辰般的璀璨光芒，整個大殿也變得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