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出人命
中午時分，諾伊斯塔特基地終於在望。陽光燦爛的天際下，海麵隻有細碎的粼粼波浪，海鷗圍著出海半月有餘的訓練艇，尋覓著艇上拋出的垃圾，垃圾不少是發青黴長綠毛的麵包，它們一塊塊漂浮在水裏，成為鳥兒們爭奪的食物。
??清潔是潛艇入港前的必行措施，但這顯然和軍官們沒有關係，與萊曼-威廉布洛克少校、約翰森上尉等人一起，李孔榮正在指揮塔抽煙。多增加的一個星期航程使得艇上淡水供應緊張，雖然這個問題最終解決了，可艇上隻能擦澡不能洗澡，半個月下來每個人身上全都發臭。因為人種的關係，中國海軍學員還好些，德國人已經臭不可聞，隻能使勁往身上噴香水。
??“李，不必擔心，也許海軍部要好幾個月後才命令我們回基爾。”領航員約翰森上尉完全知道中國人的擔憂，此時入港在即，誰也不知道岸上有什麽命令在等著自己。
??“但願如此。”李孔榮滿臉胡渣，頭發上全是頭屑，他真是懷念有海飛絲的年代。“我一向認為，政治不能阻礙男人和男人之間的友誼，你們已經做的夠多了，感謝你們！”
??“為偉大的友誼致敬！”性格爽朗的哈斯上士拎起了雷司令葡萄酒——這是從一艘商船上買來的，二十多人幾乎每人能分到一箱。
??“為偉大的友誼！”李孔榮和萊曼-威廉布洛克等人也舉起手上的瓶子，每個人都在暢飲。
??艇上的人們興高采烈，碼頭上的林獻炘等人卻見海麵上潛艇越來越近，拿著望遠鏡的他甚至能看到指揮塔高舉的葡萄酒瓶子，他心裏不由暗罵了一句。五月的太陽已有些熾熱，自己這些人在岸上等得口幹舌燥，他們卻饒有興致的在船上喝酒。
??等待的這七八天中，林獻炘去過呂貝克造船廠，先是看了看開工時斷時續的潛艇，而後又向王致光、林惠平等人了解那天晚上到底是怎麽回事。明顯的，事情和王致光發回國內的電報有些出入，但這並不違反軍規。李孔榮要強竊船廠內的潛艇，王致光反對並且執意要報告國內，李孔榮隨之掏槍揚言殺人，事情就是這麽個過程。可笑的是船塢裏的潛艇按照現在的進度大概明年年初也不能完工，幾個人就為這八字沒一撇的事情鬧了起來。
??林獻炘回憶起這件事時，潛艇已經入港。精神莫名振奮的李孔榮指揮著潛艇靠碼頭，雖然有些笨拙，可他還算能精準掌握潛艇的衝量，緩慢的讓潛艇靠岸。看到這一幕的林獻炘點了點頭，不自覺的讚許道：“倒也苦練了，不容易。”
??“很不容易。”一邊的林準聽的直撓頭，他笑道：“漢盛練靠離（碼頭）可是廢寢忘食。”
??林準話中有話，林獻炘卻沒有聽出來，此時上岸的李孔榮與德國人道別之後，開始列隊，列隊完畢這才疾步走到林獻炘麵前立正敬禮：“乙組組長李孔榮向長官報告，乙組一十八人名學員出海馴航結束，請長官檢閱。”
??身上除了酸臭還有酒味，皮膚上覆著一層灰泥，整個人都有些黑乎乎。林獻炘看著他沒說話，待李孔榮忍不住打了個酒嗝，他才哼了一聲，“先回去洗澡，洗完澡再到我房間來。”
??林獻炘的冷麵讓李孔榮心生不安，他看了他身邊的林準一眼，見他隻是微微的搖頭，便喊了一聲‘是，長官’，而後宣布隊列解散。半個小時後，洗完澡的李孔榮前往林獻炘住的旅館，他和林準已經在等了。
??“你還是先說說你和英國情報局的關係吧。”林獻炘看了林準一眼，直接問話。
??情報局的事情林準知道很少的一些，李孔榮自己也向國內匯報過。現在林獻炘問，他便按照以前的答案說道：“我是偶然認識他們的，他們一直在調查德國潛艇，而我熟悉德國潛艇，也知道一些日本海軍的事情，所以大家就結交了。想到寧海號孤懸海外，我就想請他們幫忙提供情報支持，然後他們也答應了。”
??“就這樣？”聽得出來，李孔榮是一語帶過所有細節，隻說結果。林獻炘斷定他在瞞自己，可又不知道他在哪裏瞞自己。“那這和你打算強竊潛艇有什麽關係？”
??“強竊潛艇？”李孔榮狐疑的看了林準一眼，以為是他告發的。
??“不要看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林獻炘瞪了李孔榮一眼，“你就說說強竊潛艇這回事吧，你和英國人到底是怎麽商議的？是我們竊了潛艇給他們嗎？”
??“不是。潛艇是我們的，性能他們可以了解，但僅僅是了解。”李孔榮道。
??“就這麽簡單？”林獻炘問道，他不相信就這麽個交易。“英國人會同意？”
??“他們沒有理由不同意。”李孔榮道，“英國人隻清楚二十年前的德國潛艇，現在德國潛艇長什麽樣子、性能如何，他們一點也不清楚。英國人雖然吹噓自己手上有聲呐，潛艇已經過時無用，但他們最擔心的就是潛艇，這也是他們不斷刺探德國潛艇情報的原因。”
??“然後你就給他們提供情報？你這麽做，要是被德國人知道了，你……”林獻炘話語間開始有些激動，潛艇訂造合同裏有保密條款，現在李孔榮的行為已經違反了保密條款。
??“沒有，我說的隻是我從其他途徑了解的東西。我並沒有利用職務之便向英國人提供情報。”李孔榮道。
??“可這種事情誰說的清楚！”林獻炘手指著李孔榮，激動依舊。“你給我馬上停下來。”
??“報告長官，停不下來了。一旦停下，寧海號號就危險了！”李孔榮借口道，他把偷潛艇和寧海號緊緊栓在一起，迫使海軍部答應自己的要求。
??“你！”林獻炘指著他的手不得不放下，寧海號是海軍部的寶貝，是海軍的榮譽象征，現在部裏的策略是寧願不出港也不能被日軍擊沉。被李孔榮一要挾，他真是無話可說。
??“長官，日本人防備甚嚴，寧海號怕是難再有什麽成績了，潛艇才是海軍的希望所在。現在時間已經晚了，各國都在大造艦船，即使我們有錢也未必能買到潛艇。隻有想辦法把德國的這兩艘潛艇開出去才能繼續破交，才能想辦法再次俘獲郵輪。有郵輪我們就能改裝航母，即使不增加鍋爐，鏟平上層裝上彈射器也能作戰。現在我們已經有一艘了，可這不夠！”
??林獻炘不激動的時候，李孔榮倒激動起來。事情到這份上，他對林準也不再隱瞞，他因此特別強調潛艇的重要性，以使林獻炘和海軍部同意自己的計劃。
??“漢盛兄，可潛艇最快隻有十七節，郵輪大多超過二十節，這怎麽……”林準目瞪口呆了一會才發現這個技術性漏洞，是以發問。
??“以後就不是追擊了，以後隻能裏應外合直接搶船！”李孔榮沉聲道。“潛艇隻是事先在航線上埋伏，郵輪到達預定位置後，上麵的人開始破壞無線電、占領輪機艙、阻止船員自沉等等，這時候潛艇裏的士兵將直接登船占領，這樣我們才能再搶一艘或者兩艘郵輪。”
??“啊！”林準再次目瞪口呆。林獻炘也錯愕了一會才說話。“寧海號不行？”
??“隻要是水麵上的艦艇都不行，據說現在日本人也開始懷疑龍田丸是否被擊沉，這就不難判斷日本人已經有所些警覺。裏應外合這種辦法也隻能用一次，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李孔榮道。為了不嚇壞林獻炘和他身後的陳紹寬，他隻說出了自己計劃的一部分。
??“隻能用一次？”林準不自覺追問道。
??“是。這樣我們就能有三艘郵輪，裏應外合這兩艘郵輪我們必須挑更大的。龍田丸被我們俘獲後，日本郵船去年在三菱長崎造船廠開工建造新一型的客貨船，這型船要比龍田丸大，艦長一百八十米，排水一萬七千餘噸。如果搶過來改成航母，最大載機量可能超過六十架。加上此前的龍田丸，三艦船載機量合計超過一百五十架，這已經是一股不可低估的力量了！”
??“那我們上哪去改？這郵輪改成的航母能用嗎？”林準還是覺得計劃異想天開。
??“郵輪和軍艦一樣是雙層殼體，用的也是優質鋼板。再說日本人本就準備拿它們作航母用的，你就不要杞人憂天了，你想的這些日本海軍早就幫我們想好了。”李孔榮道。他說完林準還想問，卻見林獻炘一直沒說話，倒忍住了。看來，這事情海軍部早就達成了共識。
??“我要見英國情報局局長。”沉默了一會，林獻炘忽然提出這個要求。
??“這個……”李孔榮沉吟著，一會才道：“我覺著這不是很合適。計劃萬一失敗，就會被人說成是海軍部和英國情報局的陰謀。事情最好由底層的人來操作，到時候一出事部裏就不要擔負那麽大的責任，這也是我一直瞞著部裏的原因。”
??“可你不但是海軍學員的負責人，還是駐德海軍武官，這可不是底下的學員，你出了事情海軍部又能推到哪裏去？”林獻炘問道。
??“行動之前我會辭去海軍武官一職。”早就考慮好此點的李孔榮道。“就以一個普通海軍軍官的身份行動。”
??“這不行。除非你退役。”林獻炘隱然說出自己的底線，然後緊看著李孔榮。
??“我……我同意！”李孔榮猶豫了一下，但最後還是點頭。“但我下麵的那些人希望能保留軍籍，這對他們很重要。另外我保證不牽連任何人，海軍學員可以事先回國，隻剩下我需要的這些人，他們會因為各種故障延後，然後……”
??“此事是九死一生，退役之後不是軍人，即便死了也和海軍沒有關係，以後誰也不會記得你。你務必要考慮清楚！”對李孔榮的要求林獻炘沒有答話，他隻勸李孔榮要考慮清楚。
??“報告長官，我考慮的很清楚。”李孔榮堅定的道，他感覺到了林獻炘支持。
??“好！”林獻炘看著他點了點頭，他最後道：“這件事部裏是收到王致光電報後才知道的。”林獻炘一說李孔榮就虎的站起，林獻炘當即詭笑了一下。“沒事了，你以後行事要注意分寸，出去吧。”
??“是，長官！”李孔榮答應一聲就出了門，他一出門就沉著臉讓斯特恩開車去造船廠。汽車速度奇快，二十多公裏的路程十五分鍾就開到。車直接在督造官公寓門口停下，因為船塢停工，百無聊賴的王致光和林惠平正在下棋，徐振騏在看書，王.榮瑸則在整理督造筆記。車停他們正在說誰來了，房門便‘哐’的一聲被李孔榮一腳踹開，幾個人傻子般看著拖了根棒子的他。
??還是心裏有鬼的王致光最先反應過來，他跳起身兩隻手連揮著，一邊說一邊往裏間去：“你幹什麽？你要幹什麽？你……”
??王致光還沒說兩句，李孔榮手中的棒子就砸了過去，有些被他的手臂架住，有些則直接落到他頭上。碗口粗的棒子勢大力沉，每挨上一記王致光就哇哇大叫，李孔榮一邊抽他一邊大罵道：“我讓你告狀！我讓你礙事！我讓你告狀……”
??兩個人就在客廳到裏間的過道上打了起來，沒幾下王致光就倒在地上，反應過來的林惠平幾個趕緊上來奪李孔榮手中的棒子，可奪了棒子李孔榮又把腰間的槍掏了出來。這下王致光嚇的更是嚎叫，他趁李孔榮被林惠平徐振騏攔著的空檔，連滾帶爬的匆匆躲到裏間。
??李孔榮見他要走，愣是在林惠平兩人的阻攔下往裏間方向開了一槍。‘砰！’，槍聲驚掉了王致光的魂，他‘啊’的一聲慘叫起來，林惠平和徐振騏兩個背對裏間，以為他是中彈了，當即奮力打掉李孔榮手上的槍，然後死死把他壓著地上，槍更被踢到了一邊。徐振騏大叫，“榮瑸！榮瑸！槍！槍！快拿槍！”
??王.榮瑸早就清楚李孔榮是個惹不得的亡命徒，這時候他早就跑出了公寓。他人雖膽小，可腦子是清楚的，出去一個電話就打到諾伊斯塔特基地，待海軍學員接過電話問是誰時，他厲聲叫道：“我是船廠的王.榮瑸，這裏出人命了！出人命了！快讓林將軍來！快讓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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