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忘本

  林獻炘、林準幾個四十分鍾後趕到了造船廠，一直等在大門口的王.榮瑸跟在車後，若無其事的李孔榮正蹲在公寓門口抽煙，林惠平在他麵前一個勁的說話，徐振騏則拿著木棒守在公寓門口，門是關著的，他腰上還別著李孔榮的槍。


  ??“立——正！”林準下車後就大喊了一聲，幾個人立正敬禮。


  ??“哼！”林獻炘怒視了幾個人一眼，然後又問林惠平，“致光呢？”


  ??“報告長官，致光……”林惠平還沒有說完，公寓的房門就打開了，頭上幾個包的王致光奔了出來。“報告長官，他……”王致光指著目不斜視的李孔榮，帶著哭音。“他……他打人，他還開槍要殺人！”


  ??“抓起來！”林獻炘對身後同車過來的幾個海軍學員道，這是林準組裏的人。


  ??李孔榮不閃不避，任由他們將自己架上汽車。他被帶走林獻炘又道：“馬上送致光去醫院！”


  ??“報告長官，我沒事。”王致光確實沒事，隻是挨了幾棒子，“剛才他一言不發就開槍殺人，我請長官主持公道！”


  ??“你中槍了？”林獻炘看著他，卻沒發現他那裏有傷痕，除了頭上幾個包、幾塊淤青。


  ??“沒有，長官。”王致光不清楚林獻炘的意思，不過想到剛才的那一槍，他又激動道：“剛才李孔榮一言不發進來就打人，我這裏、這裏、還有這裏……，他還開槍！他還對著我開槍……”王致光說到剛才的情況便急急發跳，對他來說剛才可是九死一生，如果不是他見機得早跑向了裏間，很可能就要被打死在當場。


  ??“是這樣嗎？”林獻炘問向林惠平和徐振騏，兩人猶豫了一下，最後在王致光的目光下點頭。“那你想怎麽辦？”林獻炘看著激動中的王致光道，“就是軍法處置，他也不可能槍決，出來之後還是要來殺你。”


  ??“他……”王致光臉色又回到了之前的煞白，剛才李孔榮的舉動真是把他嚇死了，特別是他被林惠平徐振騏拉住時開槍的眼神，簡直是要吃人。“就不能判個幾十年。”他委屈道。


  ??“你聽過這樣判幾十年的嗎？”林獻炘很嚴肅的看著他，“說的重些是戕害同袍未遂，說的輕些就是酗酒鬧事，一言不合拔槍走火。你說到時候軍法官會怎麽判？還有別忘記了他馬上要授勳，青天白日勳章。”


  ??林獻炘說的王致光臉色越來越差，他最後道：“遵之留在這裏，記錄一下事情的經過，我帶他回去，先丟到基地裏的禁閉室，出來之後再審。不過在未審完之前，此事關係到海軍的名譽，你們每個人都不得亂傳，更不得打電報回去。明白嗎？”


  ??“是，長官！”包括王致光在內，林惠平幾個都點頭答應。林獻炘見他們答應，這才上車回基地，隻留下一臉慘白的王致光和麵麵相覷的林惠平幾個。


  ??三天後，禁閉室內的李孔榮被放了出來。值班室裏，林準將一份飯擺在他麵前，又遞了一根煙。李孔榮懶洋洋的接過香煙，飯吃了幾口就沒吃了，隻在喝水。林準見他如此，歎息了一聲道：“漢盛兄，小弟真是服了你了。為那艘潛艇你真舍得這條命？”


  ??“命有什麽舍不得的。”李孔榮又像是出海半個月沒洗澡，渾身發臭發癢。“既然出來了，那腦袋就栓在褲腰帶上，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順其自然即可。”


  ??“可你的青天白日白日勳章沒有了，你不可惜？！”這三天發生了很多事情，王致光申請調職回國，李孔榮取消青天白日勳章，並記大過一次；同時海軍部外交部還撤銷了他的海軍武官職務，收回了佩槍。這些乙組學員趁人不注意在禁閉期間就告訴過他。在林準看來，其他都沒什麽，可那枚青天白日勳章實在是可惜，這其實也怪海軍部與軍政部交涉不利，為了多幾個人得勳章，一直拖到上個月才對軍政部妥協。


  ??“有什麽可惜的！”李孔榮並不輕視那些獲得這枚勳章的軍人，可他對常凱申、對黨國無愛，自然不在乎這枚勳章。“男人的勳章自己拚命去取，何必別人授！”


  ??“哎！真拿你沒辦法，現在好了，大家都怕你了，你想幹什麽就去幹吧。”林準苦笑道。


  ??“你幹不幹？”李孔榮反問著他。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小白臉了，在德國吃得好住得好，林準倒越來越像個小白臉。


  ??“我幹不了！”林準搖頭，沒有解釋什麽原因。


  ??林準沒有解釋，李孔榮也沒問。他沉聲道：“那就不要礙事！”


  ??“現在誰敢礙你的事啊？！”林準真不知道跟他怎麽說。“你馬上去洗澡吧，長官要見你。”


  ??和三天前一樣。李孔榮再次在基地外的旅館裏見到了林獻炘，不過這一次林獻炘是一個人。他見李孔榮進來沒有說坐，但卻拉開了一張椅子，他道：“隔壁上下都沒人，現在你應該給我交個底了，後麵的計劃到底要怎麽樣？”


  ??“是，長官！”李孔榮打人之前本以為自己的軍銜要降級，不想軍銜依舊是上校，看來這事情林獻炘花了不少力氣。“海軍重建最重要的就是資金，目前有兩個事件在跟著，一個是古巴的西班牙沉船，這是上次提過的，現在已經有眉目，初略估計這筆錢在一千萬美元左右，這隻是前期資金。如果沉船沒辦法打撈，那就隻能是青黴素了，這或許會比較麻煩，但卻是我們唯一的辦法。”


  ??“就是那種發黴的東西？”林獻炘想到在瑞士看到的情況，薩本鐵也較為詳細的向他描述了青黴素的情況，這讓他總算對青黴素有些了解。


  ??“是的，這是特效藥。研製成功售價可賣到五十美元一劑，如果一年能賣出一百萬份，那就是五千萬美元的營業額，減去成本、特別是銷售成本，大概有三千萬美元的利潤。不過這在早期是不可能的，我估計前麵兩年營業額也就隻有幾百萬。”李孔榮道。


  ??“這好像比沉船更不可能。”作為海軍重建計劃的最初參與者之一，林獻炘想的一直是沉船寶藏，但這在他看來也是一件很沒譜的事情，大海茫茫更何況海底，找一艘西班牙帆船是極其困難的。


  ??“真沒錢那就把俘獲的商船拖進船塢略為改個樣子，內部重新裝修，最後換個船籍賣掉，這也有幾百萬美元。改裝一艘航母的錢、買飛機的錢也算是有了。”李孔榮重複著一年前的說辭。確實，郵輪即便改不了航母，本身也是可以賣錢的。


  ??“你現在的錢哪來的？”林獻炘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孔大小姐給的。”李孔榮道，“一些是她的私房錢。”


  ??“能有那麽多？”林獻炘不信，瑞士那邊一年七萬英鎊、一百萬國幣，孔令儀能有這麽多錢。


  ??“孔大小姐是委員長夫人的幹女兒，委員長夫人沒有生養，待她比親女兒還好。她自己是沒有這麽多錢，可委員長夫人有。委員長夫人的錢在銀行戶頭裏暫時不用，拿來投資未必不可。”


  ??說孔令儀林獻炘是不信的，但說到宋美齡，林獻炘不能不信。他怪異的看了李孔榮一眼，問道：“你不是和孔大小姐有什麽了吧？新中公司還是人家幫你收購的。”


  ??“我和她沒什麽關係，就隻是普通朋友。”林獻炘不發煙，李孔榮自己掏出煙給他和自己點上，屋子裏一時間煙霧連連。


  ??“你小子！”林獻炘抽了幾口煙，一隻腳居然脫鞋踩到了椅子上，這是他固有的抽煙姿勢。“歐陽格是死了，可電雷學校還在，上麵對海軍也提防的很，你這次勳章取消，就是這個意思。我算是看出來了，這抗戰最後肯定要抗到我們頭上來，前段時間說是要在武漢大學辦中訓團，通知了海軍，但事情被季良硬頂了回去。仗打完後還有沒有（閩係）海軍，就看你這邊能弄出多大的名堂來。


  ??你的計劃我不是很懂，可你算的太死，一點餘地也沒留。你判斷德國明年會開戰，你還說日本人會南下占領南洋，美國最後會出兵。這幾件事情一件都不能錯，隻要有一件錯了，那計劃就很可能行不通。其他不說，光有航母沒有巡洋艦、沒有驅逐艦，你打什麽仗？”


  ??林獻炘心中疑慮重重，可局勢越來越清楚：如果不行險一搏，閩係海軍即將成為曆史。抗戰既是國內各大政治勢力的洗牌，焉何不是各個軍事勢力的洗牌？厚甫是死腦筋不清楚這裏麵水有多深，可他、陳季良、曾以鼎，甚至包括薩鎮冰這些退下來的老人對此全然明白。常凱申是以抗戰消耗國內各大勢力，一旦抗戰勝利，日後肯定是中央係獨霸天下。這既打退了日本人，又消耗了異己，和當年圍追堵截紅軍是一個套路，可謂一舉兩得。


  ??來之前，瞞著陳紹寬，他和陳季良、曾以鼎以及各個艦長見過麵，也談到了海軍重建問題。陳季良曾以鼎等人都認為海軍如果等常凱申重建，那就要人人上中訓團，閩係肯定會被排出在外，到最後出來的全是常家軍。與其如此，倒不如孤注一擲，把寶壓到李孔榮這邊。


  ??李孔榮靜靜的聽林獻炘抱怨，隻抽煙不說話。他之前對海軍內部怎麽想不清楚，可這次王致光事件他能感覺到很多人在支持自己，再想到王致光曾經是陳紹寬的副官，他都撤回去了，那就說明海軍部內部陳紹寬的意見並不占多數。


  ??“你說說吧，到底能弄幾條船？”嘮叨了一會，林獻炘終於開價。


  ??“最少三條。”李孔榮心中默算了一下，“如果弄得好，可能會有四條，看運氣。”他瞥見林獻炘皺眉，又補充道：“這些可都是航母，每艘船員超過一千人，能玩得轉嗎？”


  ??“怎麽會玩不轉？不懂練就是了。”林獻炘笑，“難道就沒有巡洋艦、驅逐艦？”


  ??“沒有。”李孔榮搖頭。“我們的錢能改裝出四艘航母就不得了。就航母來說，船殼的錢幾乎要占到百分之五十，改裝隻要安裝裝甲、增加鍋爐、改建頂層，這些錢並不多，造巡洋艦驅逐艦是很貴的，這錢我們肯定沒有。”


  ??“可部裏的艦長有二三十個，你這四艘航母怎麽分？總不能大家輪著來吧？”林獻炘問道，他已經老了，不想做艦長，可那些四五十歲的艦長做夢都想開船，他這話是帶他們問的。


  ??“這還不簡單。”李孔榮開始畫大餅，“一旦日美開戰，我們的艦隊就相對於美國的艦隊，畢竟敵人和戰區都是一樣的，到時候直接問美國人借就好了。”


  ??“這也能行？”林獻炘不太相信。


  ??“可行。”李孔榮笑道。“我不能保證借到多少，可配屬四艘航母的巡洋艦、驅逐艦怎能借到一些。要是借也不夠，那就隻有等日本投降了，那時候全是繳獲了，戰列艦、巡洋艦，隻要是沒打沉的，由他們自己挑。”


  ??林獻炘被李孔榮忽悠的有些眩暈，他靜了一會才道：“真是這樣？”


  ??“隻要大家相信美國能打贏，就是這樣。”李孔榮道。“我可以開一個艦隊單子，戰列艦、巡洋艦隨大家挑。不過話要說回來，繳獲多少要看戰績，要是打仗不賣力、沒戰績，美國人也不會同意我們拿多少戰利品。那幾個想做航母艦長的，現在就應該學開飛機，不會開飛機沒資格做航母艦長。還有我記得以前海軍曾培訓過兩期飛行員，這些人現在都在哪？”


  ??李孔榮開始反客為主了，底下是不是福建人他不在意，關鍵是人員一定要合格，不合格沒辦法做艦長。林獻炘也察覺到李孔榮手上的控製權，但他對此也沒有辦法——事情完全是李孔榮一個人在控製，關鍵的資金也是他一個人在籌集，海軍部難以把握整件事情，逼急了他跳到孔家那邊、接手電雷學校也不是沒有可能。


  ??“海軍以前的那些飛行員的資料我帶來了。”林獻炘道，“不過有幾件事你要先答應。”


  ??“嗯，長官請說。”李孔榮道。


  ??似乎想了許久，林獻炘幾經猶豫最後還是長歎了一口氣——對於一個能無中生有重建海軍的人，一些事情他答應不答應並沒有太多意義。他道：“多說無益。我就說一條：不能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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