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下山
雪原邊緣一帶，暗灰色的碎岩堆裏顯出有幾分白。
??“呼、呼…”凜風呼嘯，從雪原吹來的風帶著寒氣劃過石塊，枯黃的草甸，荒涼。
??粗礫石布滿大地，雜草不見。
??“……”輕微的、石塊與石塊摩擦的聲音，赤足踩在粗石礫上，似不知痛感。幹枯的長發攪成幾卷，晃在臉旁。長湘微駝著身子，低著頭眼睛迷蒙似睜似閉地走著，下山。
??延綿的雪山遠遠在她身後，她從那裏走出。
??從醒來，再到從雪峰爬滾下來的時刻，長湘一直如行屍走肉般，唯留存有一點意識：下山。
??她一直走著、踉蹌地走，抑或爬著。日升日落，踩著雪、踩著碎石塊、踩著枯黃的草甸，離身後的雪山越來越遠。
??“啪……”
??可能是腳沒力了，也可能是被什麽絆倒了，腳一歪，長湘便倒在碎石上，頭也砸在石塊上，暖和的血浸著發染在冰涼的硬石塊上，有了一絲暖意。
??她似乎清醒了，真正睜了眼，眼內荒涼，眼外一片雪白。
??右腿顫了顫，手下意識的握住掌下之物，尖尖的、冰冰的，長湘仰頭看了看，又低下頭，她似乎摸到了一塊小碎石，但，她眼前卻仍是白茫茫一片。
??她突然使勁翻了個身，頭和石塊又撞在一起。這下眼睛是麵對著天，昏暗的天在她眼裏卻是雪白的天。
??“……”她似乎想笑，但幹裂的喉嚨連一絲聲都發不出，便是唇動一動都難以做不到。
??“……”山路上，風呼嘯而過，她心底那悲涼的笑聲似也在心內、腦海響起，越來越大。
??……
??溫暖的蓬帳內，長湘眨了眨眼，再閉上，睜開，如此反複。眼前是灰褐色的氈頂，不是白茫茫一片。
??帳內挺暗的，但這也不妨礙一小片陰影投在她臉上，恰圓溜溜的、琥珀色的眼睛同她對上。
??“莫拉！波拉！“小孩邁開小短腿，帳幕也不掀，匆匆跑出氈房。
??氈房不遠處，老婦人正準備一天的晚飯。聽聞呼聲，轉頭過去，粗聲嗬斥：“次仁！你在幹什麽？吵著客人了。”
??”莫拉，客人醒過來了。”小男孩，次仁在帳幕前停住，對老人解釋。
??“客人醒了？”老婦人放下手中的肉食，向氈房走去，“是真的？那你去跟你波拉在一起。”
??次仁點了點頭，伸手替奶奶掀開一小半的帳幕。
??次仁的莫拉，旺姆對次仁輕輕點了點頭，進入氈房裏。
??“呼呼……呼……呼……”長湘瞪大了眼，一呼一吸之間肺部似被人撕扯著般的痛。
??“客人，你現在還好吧？”老婦人不高，尚未有一匹駱駝高，飽經風霜的、暗紫紅色的臉，額上是四五層的褶紋，眯著眼，駝著背。
??“呼……呼……”不止是肺疼著，喉嚨、是乃至全身都劇痛著。她說不出話，也聽不懂婦人的意思。
??婦人喃喃自語。
??“醒了就可以了！以後就可以起身了，雪山上的神給予你存活，你身體以後就恢複！”不管長湘是否回應她，旺姆望了望長湘的臉色，還是很蒼白，慢吞吞踱出了氈房。
??“……”沒感覺到惡意，長湘也慢慢合上了眼。頭腦一旁空靜，好半會兒，她睜開眼。盯著氈頂，約是尖頂，灰褐色的動物毛皮湊合構成的 ，風從好幾處縫處吹進來。
??棕褐色……
??她頭裏似裝滿了漿糊，似清醒又是迷糊著。無數雪白的景象不斷在腦海中閃過，有漫天的飛雪、蒼茫的雪原、純靜的星空，還有……伊若。
??“伊若……在、雪山上。”
??“伊若……”長湘無聲的、在心底呢喃著這個名字。
??“我下山了……”
??“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會從神山下來你認識神嗎？”次仁坐在鋪好的氈上，眨著圓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看著躺在氈上的人。
??聽見聲音，長湘隻睜了眼，望了男孩一眼便又合上。專注於重新積蓄體內的內力，即便回複的速度是緩之又緩，但似乎她除了睡覺便是做這件事了。因著之前奄奄一息的身體，體內的內力也已完全幹涸。
??“呐！為什麽你長得同我和莫拉、波拉都不一樣呢？”
??“因為你是從神山裏來的嗎？……是吧！莫拉說你是從神山來的。”次仁歪著頭好奇望著長湘。
??“呐……”看見長湘閉著眼理會他，他輕輕伸出一個小手指，輕輕點了點長湘的臉，“你怎麽了？”
??有些遲鈍地察覺到臉上的異常，長湘這才緩緩睜開眼，看了看眼前的手，順著手看著次仁。
??“你、有……什麽……事……嗎？”她抬眼看著這個男孩，矮矮的，這是這麽久的日子裏她第一次同有著溫暖的人說話。喉嚨有些不適，絲絲的刺痛，便是發出的聲也極輕而模糊。
??“咦？你能說話了？你說什麽”次仁驚訝地望著她，側耳好奇湊近她身旁，“你在說什麽呢？”
??“……”輕輕地呼了口氣，長湘緩緩搖了搖頭，閉目不語。
??“這裏是何處？從雪峰下來後我是從哪一邊離開？”閉著眼，長湘有些煩躁不安地再搖了搖頭，同一時間頸後的疼痛讓她瞬間停下動作。
??“嘶……”疼得她不禁吸了口冷氣。
??“莫拉不是讓你別亂動嗎？痛嗎？”一旁的次仁好奇地看著長湘的動作，輕聲同她說話。
??“次仁！不要打擾客人休息！”嗬斥從帳外傳來，與此同時，腳步聲從帳外逐漸靠近。老婦人，旺姆捧著一盆熱湯走進帳內。
??“次仁你出去喊波拉回來。”她向長湘走去，隨口囑咐次仁。
??“好的，莫拉。”次仁躬了躬小小的身子，給老婦人讓了地方，邁著短短的小腿走去帳子。
??婦人捧著湯盆在長湘邊上坐下後，便將湯盆放在一旁，拿起盆裏的骨製的大勺攪了攪盆裏的熱湯。
??骨白色的肉湯順著勺子晃動著，濃香的肉也逐漸飄散開，溢滿著帳內，再輕輕飄出帳外。
??婦人舀了點點的熱湯，這點湯同勺子的大小相比實在是少得可憐。將骨勺伸到長湘嘴前，待長湘嘴唇輕輕咧開一個口子，婦女拿著勺子輕輕一歪，暖暖的肉湯一滴不撒的倒進她嘴裏。兩人都沒有說話，保持著一份靜穆。
??這不是第一次了，在她們兩人發現彼此都聽不懂對方的話時。
??長湘在艱難地吞著口中的湯，目光一直望著婦女。婦人實在算不上慈祥，看起來一直在板著的皺臉，烏漆漆的眼珠子裏帶著幾分神肅，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這雙眼睛很像太公，那個教她習箭術的老人。”長湘眨了眨眼睛，認真仔細地看著旺姆。
??鷹飛九天，不敵一箭穿雲。
??“……”長湘停了動作，婦女平靜地看著她。將所有的回憶壓下，長湘又如之前般平靜小口喝著湯。
??等到帳外的天光慢慢暗了下來，男孩次仁同另一個老人走進帳中。在帳的一邊，老人替男孩裹上獸皮，婦人坐在帳外冒著點點火光的火堆邊上，用骨勺攪著大盆裏的肉湯……
??暗藍色的夜晚亮著密密麻麻的璀璨星光，刺骨的寒風遊走這個高原，不知何處還會響起“嗚嗚”的聲響。
??長湘躺在氈上，看著帳外亮著火光的一側，老人們用著她不熟悉的話語交談，沙啞的、緩慢說著話，時不時還有男孩清脆的童聲插進談話。
??深夜的寒風最為喧囂。獸皮縫製的帳子談不上好，縫製處有寒風鑽進帳內。帳內一邊兩個老人彼此擁緊著男孩入睡。她身上給細心的老婦人蓋了幾張獸皮，就是臉有些冰。
??她睡不著，便隻屏息凝神，調息運轉體內僅存的內氣，沿著氣穴，流經四肢百骸，緩緩匯聚向了小腹之中。
??日月流轉，周而複始。
??……
??纖長的手指動了動，伊若睜開眼，發上的冰霜瞬間消失，冰藍色的眼眸向一旁側望去。
??她坐起身，低頭看著腳邊的人。
??伊若不解地皺了皺眉，站起身向前走一步，蹲下身子。殷紅的血染紅石麵上的雪，伊若伸手碰了碰長湘的手，她的手已經很冰了。
??長湘手握著一柄短劍，是之前伊若一直帶在身上的短劍。劍刃刺入了她的心髒。
??伊若眼神複雜地望著長湘。她安然地閉著眼，輕輕靠著石床邊。
??“為什麽呢？”
??在這具身體死亡後，伊若沒有立即離開。她原以為長湘在將她這具身體安置在這雪峰上就會離開，然後好好地生活。
??但，長湘隻是呆呆看了一晚上的星星，然後就拿她的短劍來自殺！
??伊若的眉頭皺地更緊了。
??“好好的自殺什麽呢？”思慮中，伊若的手輕輕向上抬點了點長湘的額頭。也便是在這一瞬間，一層瑩光忽地出現覆上長湘的身體。
??身體恢複成還沒有被凍僵的那一刻，伊若將長湘握劍的手鬆開放下，輕輕將刺入她心口的短劍□□。
??瑩光漸漸暗淡，湧入長湘體內，原先在心口致命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愈合。
??“唉！”看著長湘閉眼安然的模樣，伊若緩緩長歎了一口氣，無奈伸指戳著長湘的額頭，麵露不解，“那些人不顧一切地想長生不老，你怎麽就不想呢？別醒來了又自殺了。”
??說完，伊若還想再多戳長湘額頭幾下，卻忽然一陣氣急，隻得掩唇慌慌咳了幾下。
??“咳咳……”
??看來，她很快要陷入虛無中沉睡了。
??中原各國混戰，傷亡無數，大大逆了天道運轉的規律，甚至都傷了她幾分根本。
??天道初具雛形，隻能胡亂發展，需要一個人把它胡亂發展帶來的後果降到最小。
??伊若難以幹預，所以它選擇了長湘。
??“你之後看護她些，她若是又自殺，你再把她再複活回來。”伊若的目光離開了長湘，淡漠地看著前方。
??“是。”
??一聲低沉的回答似從四麵八方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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