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北列馬蹄的聲音判斷,他們成功的攔截了追擊的士兵,為她爭取到了兩裏的距離,在繞過幾座燒毀的房屋時,她施展輕功躍入了房頂已經燒塌的屋裏,讓馬一直向前跑。
??等確保北列的士兵追著馬離去,她接著偷偷爬進了屋門前的排水溝渠中。良邑易澇,建立了相對完善的排澇水利,所幸這條水渠離百姓所說的地下水道不遠,她捏著鼻子彎彎繞繞的爬了過去。
??人天生就有求生欲吧,她並不想死。
??即使她已經死了兩次了,但死亡依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為很孤獨。
??生命的每一個階段總有人能陪著你,但是死亡,從始至終,都隻能一個人走。不管生前有沒有遺憾,有沒有滿足,將死時的孤獨就像潮水一樣將她淹沒,令她窒息。
??走出地下水道,是密林中幾乎幹涸的瀑布。
??還好這裏還長著有葉子的樹,她苦笑了一聲,抹了一把滿臉的淚痕。她還能活著見到阿萊嗎?
??灰色的天空與山上光禿禿的灰色樹枝遙相呼應,零星幾棵灰撲撲的墨綠鬆樹點綴其中,就像一個笑話。
??甘樂跌跌撞撞的往山林深處跑去。沒有抓到她,景韜一定會派人把各路封死,甚至進山搜人。
??而北列居然沒有人追過來。
??一匹馬的障眼法而已,驍毅營不可能沒有識破。難道……還能是景韜故意放過她不成?
??她在腦海裏回憶著地圖,沿著山脊向山頂走,應該會和良邑百姓的隊伍匯合。
??在山裏不眠不休地走了一天一夜,纏繞她的除了寒冷和饑餓,懊悔和氣憤更將她推進深淵,她滿腦子都是自己的兄弟最後奮力殺敵的樣子,而她這個膽小鬼為什麽沒能戰死沙場。
??疼痛,迷茫,無助,孤獨,帶著體力透支的身體,終於暈了過去。
??如果可以不再醒過來就好了。
??也不知道昏過去多久,在甘樂快要撐不住的時候,忽然全身一顫。
??不可以,不可以放任自己放棄生命。這條命不是她一個人的,她得替他們活著回去.……
??醒來之後,她慌亂的抱起了自己的銀劍,像是一個剛剛離家獨立的孩子攥緊唯一的依靠。
??她深吸幾口氣,定定的坐了一會兒,走到快幹涸的小溪邊喝了點兒水,又洗了把臉。臉上的血用水能洗幹淨,可是心上的血,隻能用血來洗了。
??突然樹上有一陣窸動,她立刻抽出腰間的佩劍,警覺地盯著樹。
??然而從樹上跳下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十分欣喜的望著她,他興奮的說了一句:“您就是甘樂統領吧!”
??見她疑惑,少年接著說:“我是山上的采藥童。知道您還沒逃出來,就一直在山上找您,我對這裏很熟悉,可以帶您去安全的地方。”
??甘樂道:“你怎麽知道我?”
??“所有良邑的百姓都知道甘統領,您可是我們的英雄。沒有您,良邑早已是屍山血海。”少年笑著說。
??甘樂苦笑道:“英雄?我隻不過是個苟延殘喘之人。”
??她接著問道:“你的家人呢?”
??“我從小跟著爺爺在這山上采藥。爺爺十天前去救傷兵,就沒有再回來。”少年眼中的悲傷一閃而過。
??她將木簪從束發上拔下,放在手中凝視了片刻。她摸了摸少年的頭,柔聲說:“讓逝者安息最好的辦法,就是帶上他們的期待,精彩的活著。”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曆風兒。”
??“你也不用叫我甘統領了,我不姓甘,姓李,叫李承平。”
??說完後,她也不明白為什麽突然在意一個稱呼。
??她從前最討厭李承平這個名字,因為這背後代表的身份,注定她要藏頭隱麵的活著。
??但是她不想再這樣了。
??加上良邑原先的守軍和自發上戰場的民眾,南桓近三萬人全軍覆沒,隻守住良邑九日。而北列的傷亡,恐怕不到八千.……
??景韜讓她明白,弱者隻能跟隨強者製定的規則進行遊戲,而以她現在的身份和水平,連在天才的舞台上與景韜較量的資格都沒有。
??李承平暗暗的咬緊牙關。
??立下了軍功,隻要能活著回去,寶座上的那個人再也不能無視她。
??有朝一日她會奪回這個身份,成為能夠製定遊戲規則的人。也許她可以讓南桓強大到不用再遭受外敵入侵,沒有因為戰爭人流離失所,和失去珍視的人。
??李承平將自己把外麵的盔甲棄於草叢,又把軍服的內服反過來外穿,看起來隻像是穿了男裝的平頭百姓,她說道:“若是遇到北蠻子的追兵,我們就假裝姐弟,是城中一個富商的兒女。”
??“但你穿的是男裝啊。”
??“難道你會看不出來我是女的?”
??“哦哦,確實不像。”哪有這麽漂亮的男人,曆風兒摸摸頭笑了。
??她倒是想男扮女裝,問題是扮不像。任誰看到這張俏臉和身段,也能一眼認出她是女子。即使蓬頭垢臉,疲憊不堪,也掩不住她的臉龐。
??於是她又在臉上抹了很多泥巴,她依稀記得戰爭片裏的花姑娘要這樣逃開穿黃皮軍裝的追捕。想到這裏,她有些啞然失笑,這是快四十年前的事情了,她連自己前兩輩子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怎麽還記得電視劇裏的情節。
??“甘統領,您背上有傷啊!”曆風兒著急的大叫。
??“怎麽,還想讓我在這林子裏把衣服脫下來讓你上藥?”承平看著這個少年驚驚呼呼的覺得好玩,故意逗弄他。
??“這當然不行了。”沒想到這孩子一本正經的說:“我看您活蹦亂跳的,自己止血的能力很強。冬天止血的草藥很少,貿然處理適得其反。”
??“.……”
??逗小孩一點也不好玩。
??李承平問道:“你知道怎麽去塗州嗎?”
??“知道!我常常從山上采了藥到塗州去賣,有一個親戚住在塗州,爺爺說良邑城沒了,就去投奔她。”
??李承平喃喃的說:“良邑不會沒了的,所有人都會回到故園。”
??其實她心裏想的是,萬一景韜動作太快,連塗州也給圍了可怎麽辦,要不她就先在山上采一年藥躲躲?
??半日之後,承平去溪邊取水,曆風兒去找一些勉強果腹的野菜根,突然之間傳來了曆風兒的尖叫聲。
??塗州東南方向的山脈裏,一隊輕裝士兵正在行軍。
??承平立刻向那少年的方向衝過去,隻見一個北列士兵拿刀抵著他的脖子,厲聲問道:“說,你是不是南桓派來的探子!”
??有我這麽遲鈍的探子麽……曆風兒沒受過這種生死威脅,整個人頓時愣住,吞了口口水,結結巴巴的說:“不……不是……”
??探子?難道他們不是來找我的?承平忽心生一計。
??“住手!”她大喊,聲音裏帶著一股決絕的哭腔。
??那個士兵注意到她,她立刻跪在地上,向北列的士兵求饒道:“求求各位軍爺不要傷害我弟弟,奴家任憑軍爺處置,隻求你們放了他!”
??曆風兒震驚,承平拚命給他使眼色,他這下倒是非常機靈道:“姐姐,你快跑!不要管我!”
??李承平雙手放在胸口,痛心的說:“軍爺,我家三代單傳,就這麽一個血脈,大丈夫不殺老弱婦孺,求軍爺放他走吧!”
??北列士兵把劍收回,與另一個士兵一起朝承平走來。
??曆風兒抱住住其中一個士兵的腿:“不要傷害我姐姐!”
??那個北列士兵一腳將他踹開,曆風兒疼得站都站不起來,另一個士兵一臉淫笑走到李承平麵前,她依然裝作一副嚇得魂不附體的樣子。
??“姑娘對弟弟的感情真是感人至深呐,居然說任我們處置,哈哈哈。”
??曆風兒還想爬過來,卻看見承平不容違抗的眼神,罷了罷了,甘樂統領比北列的士兵更可怕,他立刻站起來踉踉蹌蹌地逃走。
??“喂,不可亂了軍紀啊。”另一個拉住他,“我看還是把那個小子抓回來。”
??“這荒郊野嶺的,能找到一個活生生的姑娘,你還軍紀個屁!這良邑的人都跑光了,打了這麽一個硬仗,連個姑娘都搞不到。”
??兩個士兵一邊解著衣服一邊朝她逼近。
??沒有曆風兒礙事,收拾兩個小兵還是不成問題的,隻等他們走近……她暗暗地將手伸向綁在小腿上的銀劍……
??“放開我,放開我!”
??怎麽又是曆風兒的聲音,難道不止兩人?
??李承平又將手慢慢移開。
??一個身著黑色戎裝的男人像拎小雞似的提著曆風兒從樹林裏走出來,衣服上燙著金色的花紋,造價不凡,手中的佩劍劍鞘華麗,做工繁密,定是個將軍級別的人物。為什麽會出現在這樣的山林裏?
??那人隻是站在了兩個士兵麵前,未發一言,可他們如同見了閻王一般,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求饒:“大,大將軍饒命!饒命啊!”
??他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們,身後的士兵立即把先前的兩個士兵押走了。
??能被稱作大將軍的,除了領東路軍的曲州彭湃,也就隻有……
??李承平暗暗咬緊了牙。
??“姑娘剛剛在找什麽?”景韜的低沉聲音傳來,溫柔的像是真的在詢問一個受驚的女子,可卻帶著沒有來由的逼迫感。
??看來景韜注意到了她的動作。
??“大人饒命!小女……可否先放了我弟弟,他身子骨弱,您別再嚇他了!”李承平眼含熱淚,真真的裝作是個一心隻想救弟弟的姐姐。
??即使她最想做的是殺了景韜。
??她剛悄悄抬頭想探察景韜的神情,感受到一股銳利的目光,她又迅速的低下頭去。
??作為一個平民,麵對軍官時是不能抬頭的。
??景韜微不可察的皺了眉頭,此女雖然落魄,但是有一股掩不住的傲骨,即便是在這種被羞辱的情況下,依然不卑不亢,沒有彎下她的脊骨。有點意思。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景韜還是將曆風兒放下了。
??“家父是良邑有些頭麵的富商,逃亡之前曾經給了小女此物,”承平從靴子中顫顫巍巍掏出一個小瓶,“曆家的女兒,寧死不辱。若是無法再護住幼弟,隻想了卻自己,還望將軍成全。”
??曆風兒立刻跑過來,抱住了承平。
??“姐姐,不要啊!你不要丟下我!”曆風兒已經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了起來,“你……你們這些大壞蛋,不要欺負我姐姐。”
??這個小子,演技比她還可以啊。
??而且曆風兒還有意擋住了承平身上的血跡。
??景韜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放下了對他們的戒備:“在下治軍不嚴,先向姑娘賠個不是。”
??接著景韜輕輕笑了一下,冷峻的臉湊到她跟前,逼她與自己對視。
??見李承平糊滿泥巴的臉上,一雙眼睛全是驚恐之色,他一把奪走了李承平手中的小瓶,眼裏帶著寒色看著她道:“你說得對,大丈夫不殺老弱婦孺。但是在這山林裏,你們兩個富家子弟怕也難活著出去。”
??李承平一驚,冷汗直下。
??若是在劫難逃,那便拚個魚死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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