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恒塔是一個很知名的塔,但沒有任何傳說。這很奇怪,但凡名聲在外,總會有些或真或假的編排,但泰恒塔沒有。原汀是我在天界的第一個朋友,當初這個第一位朋友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好好做神,別進泰恒塔。”但一直到我們分道揚鑣,他也沒再對我詳說泰恒塔。我單知道泰恒塔是一個恐怖的所在,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恐怖,才能讓天界眾神忌憚,讓明粢不得不入輪回洗罪。我至今也沒有見過泰恒塔。如果鍾毓秀的瘋狂是泰恒塔所致,那麽入塔為囚似乎也不算什麽刑罰。這人間早已是我的地獄了,泰恒塔不過是另一場噩夢。我像往日一樣在殷府晨起,洗漱,更衣,用膳,好像從未有過開滿金盞的一場幻夢。我對殷希聲說:“希希,我要走了。”殷希聲仿佛對此早有預料:“你說路上很黑,路上小心。”“我今天回不來了。”以後也不會回來了。“小朋友。”殷希聲叫住我,“走遠一些,慢慢地走,總能走到光裏去的。”我沒有點頭,也沒有回答。光是在人間的,可神天太好了,連太陽都照不到,我能去到哪裏見光呢?神天能遇見神的概率其實很低,因為天大神少,神少還不出門,我很艱難地問去泰恒塔的路。被問路的神君都露出怪異的神情,十分避諱地衝我搖搖頭。最終還是一個綠裙的神女,告訴我塔在小重山。小重山在仙天的邊緣,是神天仙天與人間三處的接壤,越過小重山巔的鶴飛岩,就是人間振州;鹿鳴澗連接神仙二天,泰恒塔就在鹿鳴澗底。塔被破不久,神天的辦事效率則一向令人絕望;泰恒塔所在的鹿鳴澗又屬神天,勤快的仙天坤部也上不來搶修,所以泰恒塔怎麽破的,還怎麽破著。我一頭紮進鹿鳴澗裏,泰恒塔沒有守衛,我就自己走進去,自己關上門,把自己這個噩運傳播體,關進隔絕之地去。泰恒塔裏什麽也沒有,是真正意義上的空無一物。沒有牆,沒有地,也就沒有通常由地邊牆角充當的“角落”。踏進泰恒塔,就是踏進一片虛無。不要說沒有光,在這裏,連“有”這個字,都是奢望。我終於意識到泰恒塔的恐怖之處。但我也親手關閉了出塔的大門。明粢其實從未真身降臨人間,在輪回洗罪之前,他甚至從未眼見人間。但他的住殿卻叫別有人間。即便是如今,明粢也說不清他到底有沒有經曆過人間。他經曆兩次輪回,每次都是半身入世,越別枝是一半的明粢,有一段人生;葉鳴蟬也是一半的明粢,也有一段人生。明粢是一整個的明粢,但明粢有沒有人生呢?在他半身入世的時候,誰是明粢呢?在他洗罪而歸的時候,明粢又是誰呢?明粢在住殿外站了很久,終於決定摘下“別有人間”的牌匾。“回來啦?”有人和他打招呼。明粢看見來人,恭敬地回話:“是,老君。”明止君仔細打量了一番麵前的高大男子,滿意地點頭:“好,好,回來就好。有沒有空幫老君跑個腿啊?”“老君請講。”明止君轉過頭,明粢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那邊有一座山,越過山巔的鶴飛岩,就是真正的人間。“老君約了個小朋友看花,他大概是忘了吧。”明止君說話很慢,有種奇特的韻律,仿佛他說出口的話語,應和著天地的奏旋。“年輕人,貪玩。”明止君抱怨著,語氣卻帶笑。明粢知道這位老君一向喜歡年輕的小輩,仙天的姤使就頗得他照拂,是個很溫和的老人家。“明粢啊,你幫老君去提醒提醒他,再不來,花可就不是他的了。”明止君道。“不知老君所說是哪一位小友?”“你也忘性大。”明止君笑著看向他,“你們還是戰友呢,雲中君,記不記得?”“他在…哪裏?”明粢聽見自己的聲音,幹澀嘶啞,仿佛吞下久曬的細沙。“傻孩子,一回來就去了泰恒塔。”明止君數落道,“泰恒塔是好地方嗎?泰恒塔又沒有花,年輕人就是傻大膽,哪裏都敢闖。”“別人為了不入塔,小心謹慎,連你也要入輪回洗罪,他就這麽進去了。”明止君開始一個一個地數落起這些年輕神君來,“原汀也是,那麽久沒把小樓嚇怕,還能讓人有膽入塔,就是太慣著小樓了。”“我去。”明粢沉聲道,“我去,老君。我去找他。”“我去找他,我去把他帶出來,我看住他,我不慣著他。”明粢一字一句道,“老君,把他交給我。”明止君抿著唇,仔仔細細地審視著明粢,仿佛要把這個年輕善戰的驍勇神祗重新認識一遍。半晌,明止君擺擺手,歎道:“先去,先去,把他帶回來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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