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看到他走過來,薇拉還像隻受驚的小鹿般,本能地向後退了一下,隻是這一下,便讓顧淮安忽然想起一個人。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得到裴樂樂的那個晚上,也是像今天晚上一個樣兒。那時他正在家蒙頭大睡,那一群狐朋狗友突然打來電話慫恿著、哄鬧著,說是要送他一份生日禮物。
記憶中,自己的生日除了老姐時常惦記著,幾乎沒人會特意放在心上。左右也是閑著,他索性爬起來走上了這一遭。
到了約定好的酒吧,他在黑服的引領下轉向二樓的貴賓包廂,一進門,入目的便是滿室的衣香鬢影、燈火酒綠,好不熱鬧。
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這令人血熱沸騰的音樂中,顧淮安竟沒來由地覺出一股子寒,這寒順著他的血液一點點地向四肢攀爬,直到徹骨。後來他想,這種感覺,大約就是寂寞,縱身邊花叢環繞、朋黨無數,心也不曾被溫暖捂熱的那種寂寞。並且越狂歡,就越寂寞。
他開始後悔來。
被拉到座位上的時候他的笑容已經有了敷衍的味道,可身邊的人卻沒意識到,隻是一個勁兒地吹捧他。顧淮安懶得理他,不耐煩地側過身,也就注意到鄰座有個小姐低垂著腦袋坐在那兒,像是喝高了,一動不動,讓人瞧著詭異。
在這種地方,小姐被灌醉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要是平常,顧淮安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偏偏這小姐身上的衣服他覺得眼熟,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一看不打緊,他的心也驀地跟著一顫,湊過去輕輕撥開那姑娘的長發,他就像被人當胸打了一記悶棍似的,整個人怔在那裏。
耳畔,還有人證實似的開始起哄:“顧少,看看還是咱哥們好吧,知道你喜歡這丫頭,特意給你帶來了。晚上您玩好的時候,可別忘了我們啊!你可不知道,要騙這丫頭來可費了不少功夫,先是假扮她的客戶不說,丫的還軟硬不吃,逼得我們不得不放大招才把丫撂倒呢!”
沒錯,他們口中的丫頭就是裴樂樂。
那時的她睫毛忽閃忽閃的,一雙雪亮的瞳子發出勾人的光,而原本白皙的雙頰也紅得如新綻的玫瑰似的,嬌豔欲滴。刹那間猶如被人照頭淋下一斛冰水,顧淮安一個通身機靈,剛想抽回自己的手,裴樂樂卻敏感地捉住了他的腕,還像隻小鳥般蹭向他的胸口,嘿嘿笑起來。
一隻手在掌中慢慢攢握成拳,另一隻手則緊緊地抓住裴樂樂的腕,顧淮安轉眸睥睨著說話的人,陰陰地說:“你給她吃藥了?”
那人猶自不覺,還在笑哄哄地插科打諢:“不多,一點點K粉,混到百家得裏,讓她一杯幹了而已。現在這世道,K粉可難搞著呢,我原本沒想用,誰知這丫頭怎麽灌酒撂不倒!還真是奇了怪——”
還未等他說完,顧淮安已經霍地一聲站起來,拎起桌上的百家得就砸到他的頭上。
“操你XXX的,誰TM讓你下藥的!”
刹那間,一朵血花盛開在那人的頭頂,殺豬般的哀嚎聲中,所有人都慌了,想上前拉住顧淮安,勸他冷靜下來。可是他現在想殺人的心都有了,他如同瘋魔了一般,目眥盡裂,衝過去一拳又一拳,幾乎將那人打殘了才停下來,揪著他的領口將他一把抓起來,冷冷道:“你給我記住,以後再敢動她一根指頭,我就見你一次廢你一次。”
說完那句話,他拉著裴樂樂就往外走,裴樂樂磕了藥神智不清,竟然還像隻小鳥般跳著蹦著,怎麽都不可依他。那一瞬間他簡直怒極,手臂一彎不由分說地就將她橫抱起來,大步大步向外走。走到車前,她還掙紮著咬了他一口,失去意識的她不知輕重,堪堪把他的手臂咬得肉爛出血都不丟口。
“你還好意思咬我?我TM這都是為了誰?”顧淮安恨得咬緊了牙,一把將她摔進後車座,驅車駛向臨近的醫院。
進醫院先是催吐,裴樂樂哭著鬧著叫著,怎麽都不肯聽話,醫生護士幾個人按住她,給她灌藥水,她則像隻驚弓之鳥般,牙齒打著顫,一聲聲地喊著:“哥哥,哥哥——”
那時候顧淮安看著她,隻覺得胸膛裏某個柔軟的地方忽然間疼了那麽一下,而後又像是種下了一根刺,狠狠地往裏麵紮著、戳著。說實話他長這麽大,除了他姐,就從沒心疼過誰,可是那個晚上他竟然破天荒地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安慰她說:“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聽到這句話,終於她吐出來,像隻溫順的貓咪般窩在顧淮安的懷裏。那一整晚他都陪著她折騰,量體溫、量血壓、打針、輸水、開藥,末了給她打了針鎮定,讓她沉沉地睡下去。見她終於闔上眼簾,顧淮安當時什麽都沒想,就是想找個舒服的地方讓她好好睡一覺,便帶她去了門口的一家酒店。
到了酒店,裴樂樂身上的衣服都吐髒了,還混著酒液和血漬。顧淮安想讓她睡得更安穩一點,就幫她把衣服換了,拿毛巾一趟趟地用熱水敷熱了再幫她擦幹淨。如果說這中間他沒有動欲那鐵定是假的,他自認不是柳下惠,所以當那一寸寸賽雪的裸肌呈現在眼前時,他還是忍不住動了動喉結。
進一步的行動卻並沒有,也許是因為顧淮安折騰了一晚上也累了,亦或者是房間裏的燈光太昏沉。他幫裴樂樂掖好被角後,自己也打著哈欠倒在了她的身邊。
說實話,那一覺他睡得很踏實,前所未有的踏實。
你明白那種感覺嗎?從小活在一個紙醉金迷的環境中,過早地接受愛、接受性、接受背叛和放縱,漸漸地,你變得不會愛了,找不到心動的感覺,找不動能讓心安穩下來的地方。你隻能夜夜笙歌、夜夜買醉,用金錢和放縱來填補心裏的空,然後一天一天地,變成你曾經最討厭的那個人。
你活得像個行屍走肉,以為自己的心再不會為誰而跳動。可是突然有一天,當你緊挨著一個人,捂著她溫熱的胸口,卻聽見了自己的生息,那樣美妙、可愛、真實。真實到令人心痛。
當顧淮安感受到這份真實時,他的心沒有痛,臉上卻刺刺地痛起來。再睜開眼,他就看到懷裏的人兒不知何時已掙脫了自己,語聲淒厲地尖叫著:“禽獸!你這個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