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裴樂樂輕咬住殷紅的下唇,片刻後,鼓起勇氣對他說:“別的我也不求什麽,我隻要求兩點,第一,當著我的麵把那份股權協議書還給她,第二,跟她斷絕來往。”
撫在她背上的手刹那間僵住了,季東朗抬眸,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就像是看著一個冷酷的陌生人。
就這樣他並不作聲,一會,忽然笑了,笑容卻並燦爛,仿佛是怒極所致:“第一,股權的事情是公司政治,我自有自己的打算。第二,我跟西子之間無論發生過什麽都已經是過去了,我們之間清清白白,為什麽要斷絕來往?而且,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她就像我的親人一樣,難道因為她送了這麽一份協議書給我,我就要跟她斷絕關係?我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
心口窒了一窒息,裴樂樂抬起眼眸,那麽淡地看著他,仿佛她與他咫尺間的距離是無法跨越的陰陽兩世,唇角則微微彎起,露出一抹同樣清淡的冷笑:“原來她在你心裏,還是那麽重要。至少,比我要重要。”
她說著,默然地低下頭,端起桌上的碗轉身,眼神空洞得仿佛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季東朗從後麵抓住她的手臂,口氣似責還憐的,還依稀泄露出一絲寵溺:“樂樂,我從來就沒有這麽想過,昨天你也看過我的手機了,到底誰比較重要你難道真的不明白嗎?”
裴樂樂不自然地別過頭,輕盈的眸子裏隱著一絲焦躁:“如果我非要你選呢,在我跟她之間,你做個選擇?”
季東朗皺了皺:“我如果選擇她,我幹嘛要娶你啊?”
刹那間,心底仿佛繃起一根敏感的弦,裴樂樂回頭看著他,嗓音有些沙:“你娶我,是因為你娶不了她。如果你真的不再喜歡她了,為什麽不能答應我,從此跟她斷了來往呢?”
抬眸瞥了眼她咄咄逼人的臉,一股子寒怒從季東朗的心口倏地往上蔓延。
“你現在太激動了想不明白,等你明天清醒了我們再談吧!”他抿緊了唇,將眸光轉開,兩人一動不動,偌大的房間裏是死寂的一片,誰也沒有多言。
仿佛再也呆不下去了,片刻後,季東朗站起來,拿著桌麵的大疊文件往懷裏一揣,接著抄起車鑰匙就打算離開。
“你去哪?”裴樂樂見他麵色如鐵,一顆心也跟著緊繃起來。
季東朗頓在那裏,肩頭微微起伏著,像是在深深呼吸,兩秒鍾後,他開口,語氣勉強溫和,卻隱隱似蘸了冰:“有點事去公司一趟,今天咱們就不去見我媽了,你在家好好休息,記得吃飯。”
今天本來是商量好的,見到婆婆後,從婆婆家拿到戶口本,然後一起去民政局領證。可是現在,他居然對她說,今天不去婆婆家了,那就是說,今天不必去領證了,對嗎?
裴樂樂咬唇,再一聲不發。看吧,她終於得逞了,她終於還是逼得自己結不成婚,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季太太。
很快,耳畔傳來“啪”的一聲悶響,那是大門闔上的聲音。
他還帶著氣呢!可是,又有誰為她著想過呢?難道這件事的唯一受害者,不就是她自己嗎?
裴樂樂身子一軟,跌坐在地板上,她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了,昨天的這個時候他們兩家的親戚還高高興興地坐在一起吃飯,今天卻物是人非,就像是散場了一樣。
她忽然想起結婚前顧淮安警告她的話:“豪門是個煉獄般的地方,嫁給季東朗,她隻會更加痛苦。”
回想這兩天的事情,她現在儼然就是從天堂跌入了地獄,可是為什麽呀?這些都是為什麽?
天色漸漸暗沉下去,桌上的手機輕輕震了一聲,是季東朗給她發短信,提醒她按時吃飯,還說,今晚會晚點回來。
裴樂樂抬起手背,擦了擦無聲落下的眼淚,想想還是決定打電話給顧淮西。本以為她會拒不接聽,意外的是,她很快就接了。
裴樂樂沒有半分考慮,就直截了當地說:“我想見你。”
“正好,我也想見你。”顧淮西的聲音有些啞,不知道是因為哭得,還是剛睡醒。
想到這裏,裴樂樂心裏一刺,她抬起眼眸,環視著眼前這個偌大的廳堂,一字一句都舉重若輕:“你來我家吧,他不在。”
見到顧淮西是在半小時之後,她是徑直來到裴樂樂的家門口的,看來這條路她過去常走,早已輕車熟路。
原本,裴樂樂以為自己見到她場麵或許不可開交,可門開了,眼前是一個同樣麵容憔悴的女人。
好像忽然間就泄了氣,裴樂樂微微頷首,把她引進來。
一進門,顧淮西就拉著她的手,說:“沒有能參加你們的婚禮,我很抱歉,因為我確實有一些事情,原本昨天要去美國,可是航班延誤了。”
裴樂樂卻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毫不客氣地說:“我並不關心你要去哪裏為什麽沒有去,那份協議書呢?”
對於她的冰冷,顧淮西微感錯愕,但隨即又反應過來,衝她笑了笑,說:“那份協議書,今天下午,他已經在公司還給我了。他沒有在上麵簽字,這份協議就是無效的。”
“他還給你了?”裴樂樂心口一滯,呆呆地看住她。原來他今天匆匆忙忙地趕去公司,是為了處理這件事情。
不是不感動的,可她還有很多疑問,沒有弄清楚:“可是這個房子,這個房子是你們當初一起買的是嗎?”
“是,”顧淮西點點頭,又搖搖頭,說,“你不明白,這棟房子,是我們的一個避風港,也是一個夢。”
心裏微微泛起酸,裴樂樂咬唇,譏諷般地說:“你們的事情,我是不明白。”
顧淮西卻並沒有生氣,她低頭,歎了口氣後,才說:“小時候,因為爸爸生意很忙,膝下孩子又多,我曾經在東子家裏寄養過一段時間。那時候,東子的爸爸由於生病,脾氣也變得越來越暴躁,有時候喝醉了還會打東子的媽媽。東子看不過眼,就去拉他,結果反而會被他一腳踹開。而我呢,就會拉著東子一起跑,我是客人,叔叔再怎麽生氣,也不會遷怒到我的身上。我們還約定,以後一定要一起買一棟房子,等下次叔叔阿姨打架的時候,我們就躲在裏麵,那樣,我們就安全了……”
“所以你們長大後,就買了這棟房子?”沒想到她會對自己講出這麽一段往事,裴樂樂冷嘲熱諷的神色微微放緩,“你們是想躲,還是想一起生活?”
顧淮西搖頭,麵容平靜:“都不是,我們隻是為了圓夢。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你擔心我們之前的感情,對嗎?”
裴樂樂不經意地別過臉,心裏的滋味百味陳雜:“怎麽可能不擔心?”
如水的眉眼裏流轉出一股複雜的情愫,顧淮西靜靜地望著她,片刻後才娓娓道來:“因為兒時的一次事故,我從小就沒有媽媽,所以一直很封閉自己,直到那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東子和我一樣的孤獨。我開始心疼他,理解他,依賴他,但是這並不像是愛情,而像是一種超越了愛情的東西。上高中後,他長高了,變成一個大男孩,開始頻頻地向我示好。我知道,他在追求我,但是我不敢答應,我害怕假如有天我們在一起,反而會打破之前的那種美好。所以,我一直拒絕他,可他畢竟是個男人,開始他還堅持,漸漸地,他開始交別的女朋友,但都是很快開始又很快結束,到上大學的時候,他的女朋友都快要上兩位數了。我知道,他並不是真的喜歡她們,他隻是太孤獨,想找個人陪著他。哪怕後來,他跟晚晴在一起,也並不是認真的,這些我全都知道。”
寂靜的空氣中蕩著一抹蒼茫餘音,顧淮西頓了頓,一絲傷感而無奈的笑痕浮在她的嘴角:“直到有一天,他碰到了你,他會經常跟我說,他遇到一個小丫頭,很活潑很可愛,就像是一個小妹妹,他一直都像有這麽一個小妹妹。那時候剛巧他跟晚晴離婚,我的確是想過回來找他,可是後來我發現了你的存在。他從沒有在我麵前如此頻繁的提起過哪個女孩,我想,他對我的感情,就像是對這棟房子一樣,隻是少年孤獨時的一種執著,而你這樣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子,或許才是他真正需要的。所以,我選擇了蕭铖,並且一直到今天。”
裴樂樂坐在那裏洗耳聽著,漸漸地便有些發呆,過了好半晌,她才反應過來,輕聲問:“那麽現在呢,現在的你,到底還愛不愛他?”
顧淮西怔了一下,而後淡笑著說:“這些重要嗎?”
裴樂樂的心頭不禁一刺,她最討厭她的這種語氣,這種和季東朗幾乎是如出一轍的語氣。
見她沉默,顧淮西歎了口氣,複又拉起裴樂樂的手,說:“樂樂,謝謝你,真的謝謝,謝謝你陪他走過最痛苦的歲月,謝謝你讓他幸福,讓他不再孤單。”
裴樂樂心口微窒,然後冷譏:“你所謂的謝就是回來和我搶他?你該不會又要否認了吧,這可是你親口跟我說過的。”
顧淮西低眸,纖長的睫毛如同扇子般微微抖著:“我不否認我有過那種想法,我的確想過重新和他在一起,然而我發現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