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12：沙華④逝者已逝
人們都在說，赫洛礦場的覆滅是因為他們自己太過貪婪。
由於貪婪，他們惹怒了大陸上與自己並肩的大型領域。
由於貪婪，他們眾叛親離，麾下的小型領域紛紛投奔聯軍。
由於貪婪，他們花費百餘年時光，從大陸各處搜集來的珍寶，最終，它們成為了擊穿巨岩的那最後一滴水。
相傳赫洛礦場被永遠從大陸版圖上抹去的那一天，永恒的烈焰漫山遍野地在燃燒——它焚毀了瑰麗堂皇的赫洛礦場神殿，斷絕了礦場培育的各種植物的生機，淨化了當時徘徊在那片戰場上的所有逝者亡魂。
那些火焰本是礦場大長老的個人收藏品，卻成為了拂去礦場全部的存在痕跡的、煉獄之火般的存在。
“月光大人！”
縱使那位礦場的英雄在死前解除了與《書》的契約、遣散了所有想留下來幫助她的精靈王，甚至還將緣分最深的同伴強行送回東海——但依然有不忍心放任她赴死的精靈王返回戰場，試圖挽救她的生命。
可是，那些精靈王趕到時看見的，唯有劇烈燃燒著的猛焰而已。
“月光大人！你在哪裏？”
“沙華，來搭把手，把這些該死的火焰澆滅了！”
“沒用的。”回應他們喊話的，卻是同伴冰冷、不帶感情而下的定論，“她的身體和靈魂都已經被永恒之焰灼燒殆盡，放棄吧，我們救不了她。”
“你在說什麽啊，沙華？”當任的雷霆屬性精靈王一挑眉道，“我們還沒有看見她的遺體，還沒有確認她的生死，你、你怎麽能……”
“但我們是她的契約精靈啊。”沙華緩緩勾起嘴角，一抹冷淡的笑意綻放在他的麵龐上。
“契主一旦身死，我們身上的枷鎖也就消失了。”頭戴藍色小圓禮帽的精靈王撐起他隨身攜帶的傘，仿佛他並非站在火海之中，而是立在帶來狂風暴雨的黑雲底下。
麵對同伴們顯而易見的怒火，他狀似隨意地說出幾個自己判斷“月光已逝”的依據，並且補上了幾句他此刻的感想。
同時，水流按他心意從周圍的大氣中自行生成，在他的身周形成一層屏障，隔絕四周的熱量，也是在防備同伴因憤怒而失控暴起。
“這樣一來，我們就‘自由’了。”他迎上電飽含怒意的目光，故意這麽說道。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要故作清高、故作與眾不同？！”電雙拳緊攥，恨不得將不願配合行動的同伴當場擊倒在地。
很無奈，他的實力遠比不上沙華。
很無奈，沙華之前所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假的。
他們六個是這一代最特殊的精靈王，就算那位英雄主動放棄了與《書》的契約，她也無暇去一個個解除其他的契約關係。
所以，為了拯救月光而來此的他們，反而是證明月光已死的最佳證據。
於是，這次行動不歡而散。
之後，麥格王國將英雄們的逝世蓋棺定論，而在雲中界出力熄滅了永恒之焰後，英雄的崇拜者自願前往赫洛礦場遺址的邊境，為她們建了墓塚。
電和暗女士返回了暗黑山嶺，開始訓練領地中的小輩，以培養出他們的繼承者；狂瀾為了定心而開啟了曆練之旅，她的足跡在幾年內遍布全大陸；造夢者回到了她的族群，在她族人編織的夢境中進入安眠，等待有緣之人到來將她喚醒。
曼珠、沙華姐弟倆，因為礦場毀滅那天的不快，最終分道揚鑣。
姐姐決定前去煉獄修習種族世代傳承的魔法，而弟弟——沒有人知道他在那幾年裏去了什麽地方、做了什麽事情。
…………
在聯軍與赫洛礦場之間的戰爭發生的三年後——紫星曆2497年，偶然從煉獄回到上界的曼珠，無意間聽人提起蛇山附近發生了一件怪事。
聽說，那裏冒出了一個瘋子，經常在山壁上做些恐怖的、不明意味的塗鴉，時不時還會搞出後果不明的閃光或爆炸。
據說有人還在夜裏聽見那家夥在狂笑，弄得大家人心惶惶、夜不能寐。
起初，曼珠隻當是某些閑來無事之人在搞“藝術創作”，可隨後，她從一些目擊者那裏聽來了對方的大概樣貌——他們說，那家夥一身都是藍色：藍帽子、藍頭發、藍衣服……
“是沙華？”身為姐姐的曼珠對此感到難以置信。
在她心目中，自己的弟弟雖然一直喜歡和多數人唱反調——他有實力這麽做而不被揍，甚至還能反過來成為“多數人”的代表——但是，她的弟弟精神正常得很，從來不做“在岩石上亂畫”這種嘩眾取寵的蠢事。
曼珠懷著好奇以及對弟弟的關心，前去了人們傳言所指的蛇山。
她果然看見了那些被新創作出來的“壁畫”，並且敏銳地覺察出了它們的作用。
“這些是黑魔法。”精靈王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繪製在這裏的目的……是為了汲取大氣中的魔力。”
“這會讓這片土地不再有新生命誕生、讓這裏的魔力枯竭……多麽陰毒的黑魔法，究竟是誰幹的這種事情？”
這個時代，“黑魔法”這個概念才剛剛重新流行起來：大陸上還隻有一位黑魔法師，而正常魔法師的日常生活中，根本用不上此類魔法。
看那個瘋子在石壁上留下的痕跡，曼珠推斷對方應該是個接觸這種“流行”不久、還在不斷學習的魔法師。
在那些塗鴉中，看起來最淡、最早的，也最稚嫩，後麵繪製上去的魔法陣則在逐漸變得完整，筆劃也更流暢。
出於王者的責任，曼珠決定守候在蛇山上，等待對方現身。
她並沒有等太長時間——那家夥幾乎天天晚上都會出現，前麵幾次都比較謹慎，也許是在白天聽蛇族人說了最近“有強者進山”的事情；而到了之後幾天，他漸漸放下了警戒，所以被曼珠抓了個正著。
“沙華，真的是你？”曼珠緊攥住弟弟的手臂，臉上的表情既驚訝，又滿是憂慮，“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沙華卻一下把他的胳膊從姐姐的束縛中抽出，留下一句“一切就要完成了，你為什麽要來多管閑事”的質問後，瞬間原地消失。
自己的弟弟看起來憔悴了很多……曼珠舒展了下手掌，方才抓住對方的時候，她感知到沙華體內並沒有儲備許多魔力——這和過往的他不一樣。
他們生活在充滿魔力的世界，每個生物的身體都是魔力的載體，任誰體內魔力空虛，都是一件極不正常的事情。
再聯想到蛇山山壁上畫的那些黑魔法陣圖，曼珠不由擔憂起自己的弟弟是信了某些糟糕的東西、遭到了黑魔法的反噬。
於是，她在白天四處搜尋沙華的蹤跡，到了晚上，便守候在壁畫附近，希望沙華沒有放棄這裏、另找他處，終有一天會回來補完陣圖。
而沙華並未“辜負”她的這種期望——在等待了近一個月後，夜晚的蛇山再度出現了藍色的身影。
沙華再也無法忍耐下去，他想要盡快達成自己的目標。
不過，縱使他盡可能地隱秘行動，他的動作還是逃不過他姐姐的眼睛——曼珠又一次製止了自己弟弟的瘋狂行徑，且這一次，她沒有讓他跑掉。
曼珠質問自己的弟弟：為何要收斂蛇山及周邊的大氣魔力，以及，為何沙華體內的魔力會變得如此之少？
見姐姐態度十分堅決，盡管沙華自詡有實力再次逃跑，但他仍然懷揣一線希望，告訴了曼珠自己做這些事的原因：
“我找到了複活那個女人的方法，老姐。”
“你說……什麽？”
“不要懷疑你聽見的內容。”沙華試圖翻轉二者的形勢，讓自己成為占據主動的那一方，因此，他湊到曼珠耳旁，重述了一遍方才的表達。
“她的靈魂在永恒之焰中化作虛無……但是，作為月光家族的一員，她有資格被記入星球的曆史。”
“而使用黑魔法——”沙華將自己這幾年間學來的東西展現給姐姐看，“就可以從時空網絡中撈取名為‘月光.露娜的靈魂’的曆史碎片，讓它重現在這個世界上！”
“月光家族永世不滅……我隻不過是讓這一代的月光家族成員，仍是月光.露娜這個人類罷了。”
“你都在說些什麽啊，沙華？”
曼珠上下打量弟弟的樣貌，然後環顧四周，審視蛇山的現狀。
“你不照下鏡子，看看自己現在變成了什麽樣嗎？”她捧起弟弟的臉龐，小心撫摸其上因為黑魔法反噬而出現的皺褶、傷疤，“你選擇了這個地方，試圖實現你那不切實際的說法，卻從未考慮過這裏的其他生靈……”
“你不理解我！”沙華有些生氣，“那就請你尊重我，別來妨礙我！”
“讓消失的靈魂重現於世……雖然我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我知道，這麽做肯定是違反世界規律、是錯誤的行為！”曼珠強行按下心中“幫助弟弟達成目標”的想法，反駁她的弟弟道。
未踏入輪回的靈魂有機會重鑄身體、“死而複生”，但已經完全消失的東西，絕不可能再現——除非，使用那些稱得上是“禁忌”的魔法——這肯定是不被允許的。
精靈王的職責便是守護這顆星球的秩序，杜絕此類禁忌之事的發生。
在那個夜晚，兩位當任的精靈王之間大戰一場，最終以沙華力竭而敗、曼珠僥幸慘勝告終。
曼珠將自己的弟弟軟禁在聖蛇瀑布後的山洞中，並親自前往暗黑山嶺，請來了電和暗女士，告訴他們原委，並拜托他們幫忙看守沙華。
“直到他放棄那個可笑的想法……回心轉意、承認月光大人已經逝世，他才能離開那個山洞、重獲自由。”曼珠如是叮囑她找來的幫手。
“我不理解，沙華當時分明是我們之中最不關心月光大人的精靈王。”電用疑惑的語氣說道，“我們還因此吵了一架、險些打起來。”
“可是在戰後，在我們各自消沉的這幾年間，他卻四處尋找重塑月光大人靈魂的方法……我聽說他在永恒之焰熄滅前，曾闖入那片火海，搜集其中未被淨化的靈魂碎片。
“他還在赫洛礦場的遺址中，找回了《精靈王之書》！”
“曼珠，他是我們中唯一做出實際行動的那一位。”電回望一眼瀑布的水簾，他聽見了自山洞中傳出的絕望呐喊聲，水流衝擊岩壁的聲音都無法將其掩蓋住。
“那又如何？他這是在尋死。”曼珠冷聲回應，“逝者已逝，而我們在許多年前都已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遲早會走出來的，隻是，還需要時間。”
也許，在未來的十幾年——甚至數十年、數百年中，沙華總能從妄想中走出，放棄後果不清的黑魔法實踐，做回那個“沒心沒肺”、與一切唱反調的“最強精靈王”。
那麽多年過去，這個世界上終究會誕生下一位月光屬性的生命，《精靈王之書》也會迎來它的下一位契主。
人類和精靈，短生種和長生種，他們固然會相互影響，卻也必然有所區別——二者之間的往來，注定會留下遺憾。
可是，“也許”僅僅是“也許”，不過是一個姐姐對未來的美好期望。
而這個期望，並沒能順利成為未來，因為——
“天魔之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