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她……在做什麽？

  她瘋了嗎？


  他記得她適才無限柔美的一笑，清麗絕美讓人無法逼視。她的唇帶著前所未有的芬芳，緊緊貼著他的。


  四唇相接的刹那，有痛楚，有仇恨，有苦澀，有心絞……


  胸間全是熱氣，不斷衝升，體內的感情，仿佛潛伏千百年的岩漿，轟然爆發。他突然伸開雙臂，緊緊抱住單薄顫抖的嬌軀。


  他抱得她如此緊，她的腰都要折斷！反客為主，天地不在，萬物為零。他貪婪地狂猛地吻著她，吻得如此深，她呼吸困難到險些窒息！


  芯月的世界旋轉起來，無數的雪花與星光閃爍，在他熱烈而霸道的擁吻中，她覺得人生不過若此，生死完全不可思議。


  “芯月！”抽氣的怒吼聲自身後響起，她沒有回頭，因為她完全可以想象到大哥鐵青到不可置信的表情。


  對不起，哥哥……


  對不起，阿瑪……


  對不起，柳漠西！

  灰色的天空，陰沉冰涼，大雪似會將一切掩埋。白雪飄飛下，一個美麗的身影。她陡然推開他，右手用力一抽，“鏗哐”一聲，一把鋒利的烏劍出鞘。


  風，掀起發絲，發絲狂亂飛舞。


  柳漠西無比驚異地睜大了眼，漆黑的瞳孔幽暗如死亡之夜，不住地擴大……擴大……


  “芯月……”嘴角血跡不斷湧出，滴在地上，他清楚地看到她慘淡的笑容。笑容有些模糊，卻燙熱了他的心髒。


  “我說了……我會報仇！”她直直站起，白衣飄動，聲音痛苦而悲蹌，被風與雪花一同卷過。


  斷斷續續，零零落落，插在他胸口的劍，倏然被人拔出。血花狂濺，染紅大地，觸目驚心。


  空中狂風呼嘯而過，雪花四起，漫天狂舞。那道劍亮，是他漆黑眼眸裏唯一的光亮，像極地裏的一絲雪光，冰冷而無情。他明白了，又不明白……


  芯月……他看不懂她……


  既然恨他，為何要在這麽多人麵前吻住他？

  既然不恨，為何如此狠得下心親手將劍刺進他的胸膛？

  她愛他！

  芯月緩緩轉身，苦楚的心中隻記得這一句話。


  她愛他——當冰冷的劍直直刺進他胸前的刹那，她知道十年的情懷，三個月的恩怨從此飄渺成煙……


  愛也罷，恨也罷，她隻是成全了他。


  “阿瑪，大哥，七哥……我已報了仇。這些無辜而可憐的人們，請你們放過吧！”


  “芯月……”


  “芯月？”


  “不能嗎？”芯月軟軟跪了下去。


  軒德緊咬著牙根，帥旗久久握在手中。


  一片雪色，天地寂廖。孤影蕭蕭，她堅定地跪著，永琮不知何時躍下馬背，緊扶著她。


  身後，傳來一聲沉重倒地的聲音，藍霧祁疾步上前扶住柳漠西開始冰冷的身軀。他望著那抹消瘦的纖影，修眉狠皺，深刻地感覺到一抹穿透生死的悲沉痛楚正從她體內蔓延。


  她在幫他……柳漠西緩緩揚起雙唇，無力的黑眸突然閃現一抹亮光，像漆黑夜裏的光芒，像冰天雪地的火爐，像寂寞星空的圓月。她的背影照進了他蒼涼絕望的心，照亮了他灰暗無力的眼。


  漠西族人張著嘴，呼吸全部停止了，當他們的族長胸前血花狂濺，映紅大地時，他們再也按捺不住衝上前去。


  芯月抵死不動，隻是那樣直直地，定定地望著軒德與瑞親王爺。


  “撤！”軒德看著最疼愛的妹妹，看著那個已然閉上雙眸的男人，猛一咬牙，一聲令下，帥旗卻化為碎片，與雪花一同淩空飛揚。


  勝敗不必言明，生死隻是刹那……當日種下的禍因，今日必嚐後果，隻是……一切恩怨情仇真就這樣結束了麽？


  大雪無聲，越飄越淡，柳漠西黑眸半閉。先前的冷冽哀痛仿佛都融入了他的一雙眼眸深處，隻餘一片清湛的水色，浮光微亮。


  朦朧視線中，一抹纖細瘦弱的身影被在攬在懷中，隨著浩蕩的千騎，逐漸消失在風雪之中。


  ……“我要你做我的侍衛，從此保護我。”她高傲而霸道的聲音回蕩耳際，清脆得宛若清鈴。


  ……“不要走……就算是我請求你，你都不能留下來麽？”她前所未有的低聲下氣……


  ……“該死的女人！你欠漠西族的一切，勢必要為此付出血的代價！”


  ……“我恨你……我終會讓你後悔今天所做的一切！”


  別了……愛與恨……


  我的族人……我的兄弟……


  天色一片昏暗，茫茫白雪映出點點銀光。風無盡，寒更甚，他已無力法再多看一眼，身後還有數千同胞枕戈肅立，漠西族是否興衰盡係於此？已不得知……


  藍霧祁披風一揚，將他高大而虛弱的身軀覆住，望了一眼遠去的千軍萬馬，纖影不再，盡沒在天涯盡頭。


  “芯……月……”幾不可聞的聲音吐出蒼白的唇角，殷紅染濕披風……


  他的鮮血映紅了大地，深邃幽黑的雙目，緊緊地閉上。


  雪花，落上他烏黑的發絲，發絲染上微微的白色。白色緩緩融化，化成細細的沁涼，融入發中。


  他靜躺著，沒有了表情，沒有了知覺，麵朝茫茫雪海，再也沒有一絲動作……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