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百冰崖的一處峭壁上，有一排崖洞，那裏像屋子一樣被人收拾得幹淨，溫暖。對於經曆過多種艱苦磨難的芯月來說，這裏還算舒適，烏達兄弟都愛疼惜美人，盡量給她最好的待遇。


  天山之上，條件若此。崖洞是由幾個小洞相連，最裏層的岩洞又高又空，隻有她一人，外麵的小岩洞有薩拉族弟子守侯，負責隨時侍奉她。裏麵呆久了，空氣有些悶，她不時站在洞口吹吹冷風。


  外麵層層積雪，天寒地凍，與崖洞裏的溫暖宛如兩個世界。崖洞四壁上插著明亮的火把，中央是個大火爐，芯月端坐在簡陋的木桌前，仔細地觀察著龍雲圖。


  手中這副，正是她十五歲那年不慎毀壞，又神秘失蹤的真圖。她小心地撫摸著它，再次將每條線每個花紋一一記在腦中。烏達讓她對照這副殘圖，畫出一副完整的龍雲圖，然後就開始天山探尋之旅。


  轉眼崖洞中已度過三日，大部分時候她都靜心畫圖，偶爾也會神思遊離。烏克曾說，漠西族人很快就要上來天山，柳漠西定也會到吧，她依然恨極了他，可是又忍不住揣測薩拉族人將他引來的意圖……


  芯月擱下筆，坐在爐火旁， 小手攏在火上汲取暖意。


  烏達從外麵走近，粗獷的臉龐上含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拍拍手，身後侍從捧上一樣長物，小心地安置在桌上，上麵白紗掀開一看，竟是把古箏。芯月驚訝地挑眉，這片遠離凡塵的冰山雪域深處，他竟然會找到古箏，可見費足了心思。


  烏達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裏，勾唇笑道：”久聞格格心思靈巧，多才多藝。這崖中生活單調，我特命人尋找此箏，格格休息時可以撫奏怡情。”


  芯月走到琴旁，隨意撥弄了一根琴弦，不動聲色地回以一笑：”烏族長費心了。”此人城府很深，每次來時都會先以關心的話語打前，仿佛前來探望的目的從來都不是為了龍雲圖。可是，她又怎能掉以輕心，又是一笑：”龍雲圖沒那麽快畫好。”


  烏達麵色一僵，爽朗大笑：”哈哈……芯月格格難道覺得烏某除了龍雲圖，就不關心其他？天山之上，的確條件惡劣，相較起來，這崖洞才是最好的處所。委屈了格格，還請見諒。”


  “我知道，多謝烏族長的照顧周全。”芯月笑得平靜，若非那話語流露嘲諷，還真看不出她的心思。


  烏達走到桌前，看了看才剛起筆勾勒出幾條花紋的圖，微微笑道：”格格不必心急，對於龍雲圖，烏某也有許多不解之處，要與格格商討。”


  芯月撇他一眼：”龍雲圖是漠西族聖物，你我兩個外人，又能探得多少？為何不物歸原主呢？”


  烏達眼中閃現幽光：”不瞞格格，薩拉族中有多年流言，龍雲圖也可能是本族聖物。所以，隻有解開圖的秘密，才知道龍雲圖到底該歸誰所有，而據可靠消息，秘密就隱藏在這雪域之中。”


  “哦。原來如此。”芯月淡淡應道，心中卻已猜想他是在說謊，倒也不點破。她無心與他多說，事實上在這裏正是心靈平靜的日子，仿佛在天地寂寥間，可以化去前塵一世。


  三言兩語之後，芯月便打發烏達離開。


  憂思一起，她蹙緊了眉頭，感覺心痛在指尖慢慢化開。誰道前塵易忘，恩怨可以忘卻，自己對那人的恨是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化解了。遠離那片曾經布滿痛苦記憶的天空，在這裏，能尋到平靜麽？

  將琴置於地上，她盤腿而坐，爐子裏的火光映紅了雪白的臉龐。手指飛揚，勾抹間，琴音流轉，有些幽怨，有些哀思，有些心痛與空洞……


  烏達站在洞口，琴聲入耳，他銳利的眸子眯了眯，握緊了那把漆黑的大刀。這琴音……果然，她便是那日醉夢樓裏撫琴之人！唇角殘酷地勾起，眼中迸發冷意，低念道：”柳漠西，看來這次我真是押對了寶，就看你的了！”


  正在此時，雪地裏有人飛奔前來，在他麵前拱手報道：”族長，柳漠西正靠近百冰崖，很快便要到達崖口。”


  烏達提了提刀，冷聲問：”就他一人嗎？”


  “不是，還有漠西族的藍長老。”


  “來得正好！”烏達眼眸更幽，踏出洞口，”迅速布置下去，將這二人一並擒了！”


  風，吹過他的發稍，琴音還在耳邊繚繞。他握住漆黑大刀，輕笑道：”柳漠西，我不但要接收你的族人，還要接收你的女人！嗬嗬……”


  越往上走，風越大。


  冷冽寒風掀起他們的風衣，長發被吹得飛揚。柳漠西與藍霧祁早有準備，他們望望前麵的冰雪山頭，隱約感覺目標就在不遠的前方。


  百冰崖……芯月就在百冰崖。


  柳漠西抿起了唇，不知道芯月如何了？這樣惡劣的地方，她一個柔弱女子怎麽受得了？天氣嚴寒，在落入敵手，自己就算付出一切代價，也要見到她，也要救出她，取得她的原諒。


  他們之間還有那麽多那麽多的牽扯，怎能就這樣斷送？

  “芯月，等著我！”柳漠西低低吐出一句，臉色更沉。


  藍霧祁聽得清楚，他們都明白彼此的心思，兄弟間兩次交手都是為了芯月，但是有些事卻不能一再忍讓。他吸口氣道：”漠西，無論如何，我希望你尊重芯月的心意。”


  柳漠西側頭看他：”她是我的，我不會放手。”


  藍霧祁皺眉：”芯月隻屬於她自己，你若再用從前那強硬的方式逼迫她，我也不會當你是族長而相讓。”


  “藍霧祁，你這是要跟我下戰書麽？”柳漠西渾身一僵，咬牙道。


  藍霧祁認真道：”我的戰書不是早下了麽？我們一直親如兄弟，但是芯月絕對是個值得好好珍惜的女人，我不希望有人再傷害她！”


  柳漠西眼中浮過悔意，立刻變得堅定不屈：”你不用打她的主意！她是我的女人，我愛她，我隻想好好珍惜她！”


  藍霧祁突然吸了口氣，非常嚴肅：”漠西，你跟我說沒用，是你一次次傷害她。所以……我們應該尊重芯月的心！”


  不知為何，柳漠西心中重重一抖，有絲驚慌掠過。藍霧祁是認真的，前所未有的認真，自己曾對芯月傷害那麽深，自己還有再來一次的勝算嗎？

  芯月……


  天色灰暗，已近天黑，百冰崖高高的入口處，出現一行身影。


  烏達兄弟站在一行人的最前端，烏克注視著柳漠西和藍霧祁，對於他們曾抓過自己的恥辱，他報仇的機會終於來了。


  “嗬嗬，二位果真英勇，讓人敬佩。”烏達的笑聲在寂寥的天空裏飄散，帶著揮不去的邪妄。


  柳漠西雙眉並攏，跨上前去，抬頭道：”烏達，你們究竟想如何？”


  “我們想如何？這得看你們想要什麽嘍！”烏克先兄長一步開口，冷笑，”龍雲圖與芯月格格，你們想要什麽？二者隻能擇其一……”


  “烏克！”柳漠西身軀變得僵硬，”龍雲圖”是身為族長的責任，而芯月卻如同他的呼吸命脈。他可以為族人舍生忘死，可是……連自己的呼吸命脈都斷送了，又能拿什麽去保護族人？


  藍霧祁明白他的掙紮，在一旁反而顯得氣定神閑，朗聲道：”我們要芯月格格。”


  柳漠西一驚，看向藍霧祁。是的，藍霧祁明白自己的心，明白自己對芯月的愛，他們都會選擇芯月。


  有了芯月格格自然也有了龍雲圖，烏達眼眸一暗，又是大笑：”哈哈……好一個要美人不要江山。不過，你們以為要見芯月格格那麽容易麽？”


  柳漠西牙根收緊，沉聲問：”說吧！你們將我引來，怎樣才放了她？”


  烏達收住笑意，冷盯著他道：”柳漠西，我們明人不說暗話。薩拉族也想長期與你們為敵，兩族若是修好，對大家都有好處！”


  他們想修兩族之好？這其中又有什麽去蹊蹺？柳漠西戒備道：”一直挑起戰事的是你們，劫走龍雲圖的也是你們！漠西族從來未懼怕過你們，若想修好，你們就拿出點誠意！但是，你們若讓芯月傷到一分一毫，縱然血流成河，我柳漠西也會讓整個薩拉族陪葬！”


  烏達麵色陰冷下來，嘴上邪笑：”芯月格格是難得的絕色，我兄弟都是憐香惜玉之人，又怎會讓她委屈？嗬，我們會好好疼她的。”


  藍霧祁也聽出了話中威脅，冷聲道：”你們對她做什麽了？”


  烏克陰狠地摸摸下巴：”芯月服用了七色花，不過你放心，我們會定期給她解藥。現在龍雲圖與芯月格格都在我們手中，你們有什麽資格談條件？柳漠西，藍霧祁，芯月格格本來跟著我們兄弟也不差。你們既然棄龍雲圖而選她，我們可以成全，不過……”


  “不過什麽？”柳漠西與藍霧祁同時問。


  烏達補充道：”不過，想要我們放了芯月格格，你們必須答應幾個條件。”


  芯月……確是他們的死穴。柳漠西知道烏達的目的沒那麽簡單，也不會在這裏置自己於死地，可是，他沒把握他們會怎樣對待芯月……應約來到百冰崖，便已做好了各中最壞的打算，這些打算中絕不包括芯月。


  他要救出她，讓她平安，重新回到自己身邊，接受自己的懺悔與彌補。


  “什麽條件？”柳漠西麵無表情地說。


  “很簡單。你——柳漠西，天山上的日子必須聽從我的，而這位藍長老嘛……”烏克沉吟了一會，”算是為了芯月，到雪域之中尋來七朵雪蓮，便可以解除她體內毒性。如何？”


  藍霧祁望向茫茫雪源，蹙了一下眉，點頭道：”好！我會帶著七朵雪蓮去見她！”


  這兩個為了心愛女人而來的人，在最憎恨的敵人麵前，明知道對方不懷好意，仍毫不遲疑地答應了條件。柳漠西感覺他們似想從自己這裏得到什麽，心中多了份信心，昂首道：”我們必須先見到芯月，確保她安然無恙。”


  烏克看著他邪笑：”可以，但是要見也隻能藍長老見，嗬嗬。”


  “你……”柳漠西臉色瞬間黑沉，知道他是故意阻攔自己，刹時握緊了拳頭。藍霧祁也知烏克的刻意刁難，自己能見到芯月已是幸運，點頭道：”好，我要馬上見到芯月！”


  柳漠西湧起種欲殺人的憤怒，但在烏氏兄弟麵前，硬是極力冷靜下來。他是多麽多麽想見到她，可是……此行事關芯月，自己怎能衝動？受人所製，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藍霧祁眼神幽亮，望著他：”我會告訴她，你也來了。”


  烏氏兄弟看到柳漠西隱忍不敢發作的憤怒，不約而同地愉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