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人煙荒蕪,險峰峻嶺被一片茫茫白雪覆蓋,月色蒼茫印著寒光。一眼望去,天地間竟尋不到一絲絲暖色。
暴風雪來臨,冷風呼呼吹過峰頂,四周顯得格外幽靜,隻聽到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
雪峰之顛有不少天然岩洞,經過千百年的雪封冰蝕早已變成寒洞,透明的冰條沿著堅硬的岩石垂下,晶瑩剔透。人走進去,自腳底發出刺骨寒意。天山的岩洞都很有特色,通常是像房屋般內外串聯,越往裏麵越溫暖,絲毫感覺不到外麵的酷寒。
幾處相鄰的崖洞都透出火光,烏達帶領薩拉族弟子各居兩處,芯月則隨漠西族共處。
夜已深,芯月靠坐在火堆旁,她頭重腳輕有些昏昏欲睡,風寒來得急,又逢暴風雪,天氣陡寒,一路上難受得緊。下午原本咳嗽得厲害,薩拉族大夫為她把了脈,又下了重藥配合內力催化,這會才安靜下來。
小小的身子被紅色裘衣覆裹,她烏發素顏,眼波朦朧,精致的五官嵌在蒼白的小臉上。幾多消瘦,幾多憔悴,柳漠西心疼不已,然而她卻寧可受苦,也不願他多靠近半分。
他苦楚、無奈,隻能壓抑地注視著藍霧祁對她的噓寒問暖。
風很冷,颼颼呼嘯,空氣很冷,他的心更冷。
突然,藍霧祁起身,一襲白衣長身玉立,他淡淡地低頭說了一聲:”我出去看看。”外麵的洞裏,是紅多隆與六名精英弟子。他本不需要去看什麽,但是,他在久久凝思後,決定給這冰冷隔絕的兩人一個獨立的空間。
芯月與柳漠西,他生命中比親人還重要的兩個人,他們過往的糾葛太深,而自己……夾縫之中,如何坦然麵對?若柳漠西還是從前的柳漠西,他定毫不猶豫擋在芯月麵前,或將芯月帶走,與之相隔千山而不能見。
可這一路,見柳漠西數度隱忍,就連情咒所引發的暴戾都可以忍下,足見其對芯月的一片真心……
他想,這二人之間終不可拖著,不如讓他們獨處,好好談一次吧。
“藍大哥……”芯月聽他突然出聲,飛快地抬頭,卻見他緩緩回頭揚起一笑,風姿翩然。
“我去外麵看看,讓族長陪陪你。”言下之意,十分明顯,芯月不禁捉緊衣襟,垂下眼去。
洞中隻剩兩人,沉默相對,柳漠西注視著她,心口發疼。當一個人心口發疼的時候,他便感覺不到身體其他的疼痛了,什麽情咒之痛,什麽火辣鞭傷,他所有的知覺隻為她而疼。
她冷然地注視火苗,烏黑的睫毛覆在眼上,落下兩排美麗的陰影。
相思為誰?此情可待。他自知傷她太深,如果可以重來,他會珍惜曾經相伴的七年,他會冷靜麵對民族間的仇恨,他願用一切來爭取一個新的機會。
他彷徨恐懼,隻因他已感覺到——她不打算再給自己任何機會。
沒有希望的生命是最可怕的,再堅強的男人也怕失去希望。
千言萬語,何從說起?說再多亦怕是枉然。
柳漠西抿起了唇,心跳比任何時刻都緊窒、急促,他記得去年雪地裏的一劍,冰冷的劍峰刺進胸膛,血染銀地。痛,可是,他同時也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喜悅。如同久囚在黑暗的籠牢,豁然開朗,他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也看懂了她的成全……
如果沒有後來……
該死的後來,他真恨不得殺了自己!
芯月怎知此刻的柳漠西有這麽深的掙紮,她的臉蛋憔悴而冷漠,似乎沒什麽可以影響到自己。不過,洞中有他的氣息,孤涼霸道,不容拒絕地侵襲著她的呼吸,壓抑的氣氛讓她想狠狠揮散。
她攏了攏袖口,慢慢起身。
“別走。”他突然低沉的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不易覺察的脆弱。
芯月頓了頓,依舊站直了身。哀莫大於心死,一個死了心的女人自然不會有多餘的感覺,所以,她是真的不願跟他再有牽扯。被同一個人重重地傷害了兩次,傷到心碎欲絕,她如果還不懂悔悟,那便是白活著了。
“別走,聽我說……”柳漠西說得有些急促,飛快地伸出手去想拉住她,手卻停在半空中。黯淡如夜的黑眸望著她,充滿渴盼與乞求。
芯月從未聽過他這種語氣說話,不由得淡掃他一眼,心裏莫名有些難受。
是,她難受因為不想再看到他!她這樣告訴自己。
也罷,恩怨癡嗔終須了,愛恨糾纏何時休?她幹脆跟他把話說清楚,做最後一次了斷!隻要下了這天山雪域,他便是他,生死都與她無關。
見她僵硬了一下身軀,又重新坐下,柳漠西竟熱了眼窩,喉頭哽塞起來。
這表示……她還願意給自己機會嗎?
“說吧。”芯月淡淡地說道,聲音平靜無波,眼神瞥了他一眼又落在火苗上。
她以為他會懺悔道歉,或者請求自己原諒他,冷硬如他變得低聲下氣,多少讓她感覺到一絲快意。但是,柳漠西卻並未如她所想,他隻是深深地注視著她,似要將她的容顏烙在心上,然後低低地說起舊事來。
“在我很小的時候,爹就騎馬帶著我踏遍綠洲,站在大漠邊緣指著滾滾黃沙對我說‘漠兒,綠洲是我們的家園,大漠也是我們的家園,爹沒有為族人把家園建好。你要發誓,日後做了族長,定要以族任為己任,切不可辜負了我們的族人……’。從小到大,我的心裏沒有其他,隻有爹所交予的使命,我時刻謹記自己是漠西族的首領,生存隻為族人而生存……”
芯月沒想到他會突然跟自己說這些,她低下了頭。不可否認,眼前確實浮現出一個年幼孩童認真聽取父親教誨的景象,他的童年,與自己有著天淵之別。
但,他說這些有何意義?
美麗的嘴角,逐漸露出一抹可悲又可笑的弧度。
柳漠西,別再可笑了!你說任何話我都不會聽,不會信了……我的心曾經全部給了你,那麽全心全意地依戀,你將它狠狠粉碎,打入穀底,我已經沒有心……我自己都沒有了心,你還能希望從我這得到什麽?
“藍支族是我們漠西族最大的分支隊伍,霧祁與我同齡,他小小年紀便已表現出睿智與淡薄,這些方麵我都遠不如他……霧銀被加封聖女那年,霧祁也被選為藍支族長老的繼承人。我與他性格迥異,卻是多次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柳漠西蹙緊了濃眉,黑眸被火光照映,幽光閃爍。他對藍霧祁的感覺是複雜的,無法用三言兩語來解釋,但是,他想說給她聽。
芯月很安靜,安靜如空氣,若非他的眼中還映著她的身影,他可能會認為她根本不在這裏。
“霧祁瀟灑俊逸,漠西族的少女無一不為之心動,而且他性子開朗豁達,危難當頭還能說說笑話,他實在完美得讓我嫉妒!我那麽羨慕他,又那麽嫉妒他……羨慕他可以兩袖清風,一身自由,嫉妒他那麽瀟灑,那麽招人喜歡。可是……即便全天下女人都去喜歡他了,我都不會心痛,惟有你——你也喜歡他,我會嫉妒得心痛……”
他直言不諱道出心底的嫉妒,酸澀哽在喉間,如芒刺痛到心窩。
她靜默了半晌,聽到他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麵無表情地抬眼注視他:”那是你的事。”
“芯月……”驟然間,一股錐心絞痛自胸窩蔓延,柳漠西頓時冒出冷汗。情咒似乎發作了,竟然會在此時突然發作,他以為……來到天山雪域,這裏的低寒可以幫他抵製住咒氣,沒想到還是發作了。
芯月對上他深幽痛楚的黑瞳,忍不住歎息一聲:”柳漠西,你說再說也沒用,死心吧。”
聞言,如利刃切過胸膛,高大的身軀陡然震動了一下,眼眸死死糾纏著她,讓她無力躲避。他忍住翻絞的劇痛,咬住牙根:”不,我不會放棄!我就是想告訴你……無論對手是藍霧祁還是其他人,我都不會放棄!”
芯月握緊手指,用力從他的魔咒中掙脫眼神,吸了口氣:”行,我已經知道了。”
他僵硬如石,從她的話裏感覺到死灰一樣的悲沉,不見希望的黑暗。
過了會,她站起身居高臨下看他,聲音恢複漠然:”我也告訴你,請你記住——我寧可選擇死,也不會選擇你!因為你這個人根本不懂得尊重與忍讓,不懂得寬容和珍惜。你除了霸道與掠奪,你還會什麽?你可以為一張龍雲圖埋伏七年,你可以以複仇之名欺辱我一個弱女子,你可以因嫉妒而一再傷害我……柳漠西,你太自私太殘忍,太可怕了!”
柳漠西又是劇烈一顫,眼底浮上冰色的灰霾。
她的話如同臘月寒雪,又如天山冷風,將人的心徹底冰凍。
“對不起……我願用一切來換取你的原諒。”他沙啞的聲音低不可聞,微晃著站起身。
芯月沒注意他的異樣,挑唇冷笑:”可是……我願用一切來換取遠離你。”
他停止了呼吸,高大的身軀化為了沒有溫度的冰雕,連湧到口中的血腥味都未曾感覺到。她很冷靜,看起來比他要冷靜許多許多……到這一刻,他才深刻得發現……自己真的沒希望了!
可是……
他極力穩住因恐懼而情不自禁顫抖的身軀,忽略掉全身的疼痛,幹啞而低沉地說道:”除非我死,否則我不會放棄!”
芯月眼中終於浮出苦澀,輕輕搖頭:”除非我死,否則我不可能……咳咳……”
他與她,都如此倔強;他與她,彼此有過深愛,卻又給過對方最真最沉的痛。
他與她,可有霧開月明的那日?
藍霧祁走進來,剛好聽到芯月最後一句話,便聽到她咳嗽地上氣不接下氣。他皺眉瞥了一旁僵立的男人一眼,飛步閃到芯月身邊,一邊扶她坐下,一邊將綿綿內力輸入她的體內。
“藍大哥……”芯月柔弱的身軀開始顫抖,指尖全是冰涼。她咬著牙努力抑住脫口而出的咳嗽,雙眸卻在瞬間濕潤,浸上水霧,不知是咳嗽引出了淚水,亦或是其他……
柳漠西注視著他們,感覺已非一般的苦楚與酸澀。他拖著沉重的步子,慢慢走向洞外,一絲殷紅沿著嘴角緩緩流下……
芯月好不容易平歇下來,視野朦朧中朝空蕩蕩的洞口投去一眼,透明的淚珠沿著臉頰滾路。
“可惡!他竟然還在讓你落淚……”藍霧祁收回內力,捧住她淚跡斑斑的小臉,漆黑的雙眸焦灼地凝視著她。多麽美麗的麵容,該是笑顏如花,卻被淚水沾染,他心頭抽痛。
芯月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想撇開臉躲避他的灼熱的目光,他卻輕柔地為她拭淚,猝然間大手一攬將她緊緊抱住,擁入懷中。
“對不起,都怪我……”藍霧祁有所愧疚,他估錯了芯月的堅強,估錯了柳漠西的殺傷力,他不該特意留給他們單獨的空間,他們以後都不需要了。
臉蛋被壓在一個溫暖而清爽的懷抱,芯月想掙脫,他堅定地手臂收得更緊,築成一道安全的堡壘。有一瞬間,她好想就這樣放縱地依靠著,什麽都不想,就這樣讓疲累不堪的心安靜棲息,可是……
一想到那個冷硬的男人,她騙不了自己。
心,如冰花碎開,冷冷地,再也拚不起來了。
沒有心的她根本配不上任何人,何況是藍霧祁這樣完美的男子,她拿什麽來放縱自己的脆弱?
吸吸鼻子,芯月輕輕地從他懷中抬起頭來,見他臂膀微微一鬆,她立刻推開他。
兩人有著瞬間的尷尬,很快被藍霧祁化解了。他好早就想這樣抱著她,安慰她,任她哭泣與脆弱。隻是,他不允許以後還有人這樣傷害她。
溫柔地撫開她額前的秀發,他黑眸深邃幽亮,如誓言般低聲在她耳邊保證:”我不會讓你掉一滴眼淚。”
柳漠西走出裏麵的崖洞,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大口地喘息。
紅多隆一見他出來,飛快迎上,驚見他的臉色灰白慘淡,似乎剛剛曆經一場艱辛的磨難,紅多隆有力的大手立刻搭上他的脈搏。
“族長。”紅多隆心裏疙瘩一聲,扶住他的手臂想將他拉到外麵的洞中。
內外連續有好幾個洞相連,中間隔著兩三丈遠的距離。芯月與藍霧祁就在最溫暖的內洞,紅多隆等其他弟子就在外麵歇息。
“紅長老……”柳漠西輕喚一聲,嘴角血跡滴落到裘衣上,他緩緩抬手抹去。
“族長,你是情咒發作了,聖女所給的藥丸還在不在?萬一毒氣蔓延……”紅多隆說著,淩厲的眸光忍不住朝內洞射去。
“沒那麽嚴重……我是九命貓,有不死之身呢……”柳漠西低低道,摸索著從懷中掏出一小瓶,那是霧銀特意配給他的藥,可以幫助抵製咒氣。
“族長切勿掉以輕心。聖女說過,若是毒氣傷及心脈就無回天之力了。”
柳漠西將藥丸吞下,微微調息,一會後閉眸歎息道:”我還有那麽多事情沒完成,怎麽可能就讓毒氣攻心呢?”他要親自破解龍雲圖,振興漠西族;他要留著命,永不放棄地爭取芯月的原諒……
“紅長老……”
“屬下在。”
“有沒有帶金創藥?”柳漠西沿著堅硬的岩壁緩緩下滑,坐到幹燥的地麵上。
紅多隆灰色的眼眸充滿驚疑擔憂:”有帶。族長難道受了外傷?”
柳漠西點點頭,他的背上有十條鞭傷,盡管薩拉族大夫已為他上過藥,但這幾日隻顧趕路行走,傷口又火辣辣地疼得厲害。他絕不希望明日攀登雪峰崖時,因這點傷而受到影響。
皮開肉綻,血肉模糊來形容那十條交錯的鞭痕毫不為過,紅多隆眯起老眼,為柳漠西抹藥時忍不住顫了雙手。這是新傷,絕對不出五日,雖曾上過藥,但傷口仍有些潰爛跡象,足見下手人的心狠有辣。
“族長,這是薩拉族人做的?”紅多隆小心地為他包紮。
“恩……”柳漠西悶哼一聲,緊了牙根。
“怎麽會這樣?”若是族長被烏達抓住,又怎會挨鞭之後開始聯盟?
“沒什麽……恩……”他哼一聲,忍不住捂住緊絞的胸口。
紅多隆立刻將動作放得更輕,不敢再問下去。可以預想,族長獨上天山又甘願受鞭叱之苦,放眼天下,能讓族長做到如此的隻有一個人——又是那個女人!
“族長,屬下會幫你報仇!”
“恩……放心,我自會向他們一一討回……”柳漠西斂起眉,臉上深邃的線條變得冷硬。
若有若無的冷風不斷灌進,紅多隆搓著手遲疑了一會,認真道:”族長,有句話屬下不得不說。”
“你說。”柳漠西隱隱感覺到他要說什麽,但任誰都無法改變自己的決心。
“族長,到了七月,聖女就要滿二十了。”紅多隆思索了一下,決定不直接說明,他相信聰明的族長已經明白自己的意思。
柳漠西身形僵直,理好衣袍靠在岩壁上。聖女二十,他將帶著一出生就背負的使命與族人的祝福迎娶聖女。雖知族內傳統規矩,但與霧銀成親?他從未想過。
自他明白自己的感情與真心,他的眼裏隻能容納一人,再不可能裝下別的女子,他又怎麽可能去娶霧銀?
“族長……”見柳漠西閉眸沒有回音,紅多隆皺眉踏上前一步,幹脆直接提醒,”七月份就可以為族長與聖女舉辦婚禮了,這可是漠西族人盼了快三十年才有的一次啊!”
“紅長老。”柳漠西注視著他,目光中透露著明顯的決心,”明日先上雪峰崖,龍雲圖才是我們該思考的大事。”
按照這幾夜的探討,龍雲圖裏的玄妙已基本被大家一同參悟。雪峰崖上冰天雪地,山路陡峭,崖中到底有什麽非得漠西族人親自揭曉的秘密?大家拭目以待,焦切的同時誰也不敢放鬆,前路未知,危險重重,生死可能隨時懸在一線……
柳漠西歎口氣,或許……自己根本有去無回,那麽恐怕再也見不到芯月了。
“龍雲圖是非常重要,可是族長與聖女的婚事也非常重要,成親後族長的情咒之毒就可以解除了。等回到大漠,屬下便與其他長老張羅去……”
“紅長老!”柳漠西的話語裏多了絲警告,他看了看內洞裏隱隱透出的紅色火光,火光跳躍在凹凸的岩壁上,仿佛可以看到內洞那兩人相偎的身影。一口血腥又差點湧了上來,他握握拳頭沉聲道:”雪峰崖上,性命為先,我們都不能有事。”
第日,芯月在藍霧祁的懷中醒來,小臉一片暈紅,好在火光照映,讓人瞧不分明。她昨夜明明倚牆而睡,怎會……掀開披在身上的皮裘,她動了動身子,一抬頭正對上藍霧祁深不見底的黑眸。
“你醒了?”藍霧祁坐正,俊顏上掛著溫柔笑意,”昨夜看你睡不安穩,裘衣幾次掉落,怕你風寒加重,我索性將你抱了過來。”
他說的坦然,芯月很快拋去了羞澀,站起身理好衣裳,道:”天亮了,我們該出發了。”
洞外,柳漠西、紅多隆與弟子早已在等候。烏達兄弟也過來了,大家點點頭,便分手去做登崖的準備。芯月吃了幾口幹糧,往外麵走去。
漫天雪花狂舞,風聲呼呼響在耳側。
才一到洞口,冷風即刻颼颼鑽進領口,厚重的裘衣也被掀了起來。這等天氣,若要登崖,隻怕危險太大,她安靜地注視著銀色雪地,有些怔思。
烏達含笑走近:”芯月昨夜休息還好吧?”
芯月點點頭:”多謝烏族長關心。”她眸光一轉,眼神擔憂,”現在風雪太大,我們或許可以等幾天再上雪峰崖。”
烏達尚未開口,柳漠西冷著臉走到她麵前:”你留在這裏,不能去。”
他擰著眉,勿庸質疑的語氣似是命令。
柳漠西阻止芯月一起去雪峰崖,有太多理由。崖壁陡峭崎嶇,又是冰雪濕滑,就連他們這些身手不弱的男子都必須小心翼翼,她一個女子又風寒不輕,說什麽也不能一起前去。
芯月聞言撇開臉,雪花就在她頭頂飛旋。天氣惡劣,危機暗伏,她豈能不知?可是,他以為他能阻止得了自己嗎?她甚至產生一股與他作對的倔氣,非要做給他看看。
藍霧祁了然地走到她身邊:”你就留下,上麵實在太危險。”
芯月抬眸:”藍大哥……咳咳……”
藍霧祁心疼地皺眉頭:”我理解你想親眼上去看看的心願,但聰明如你,知道怎麽做才是最好的決定。我答應你,我們一旦找到那個崖洞,破解出龍雲圖的秘密,立刻回來告訴你。”
芯月捂住小嘴,猛然清醒過來,自己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任性……
柳漠西見她不聽自己勸告,卻因藍霧祁而冷靜下來,心頭醞起抑鬱之氣。他抽緊下頜,對一侍從沉聲命令:”安格,你留下照顧她。”被喚安格的侍從立刻拱手應允。
“嗬,柳族長真會憐惜美人。巴圖,你是大夫,芯月格格應該跟需要你的照顧。”烏達勾著唇角,黑眸閃爍看不出是何意圖。
氣氛莫名怪異起來,芯月眨眼間明白了一些,柳漠西或許是因愧疚而怕自己前去遭遇危險,但烏達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在防備什麽?還是不打算放自己?美目不著痕跡淡掃過眾人,粗略一算,這裏共約三十餘人,其中漠西族才十來人,若是雪峰崖上,發生衝突,誰勝誰負不用多說。
她抿唇道:”多謝兩位關心,芯月也不想耽誤大家,我會安心留在這裏等候。不過,你們真要今天登崖?”
柳漠西將她不再那麽刻意回避自己,頓覺心口舒坦了些。
烏達抬頭看了眼密集飄飛的雪花,攏著眉點點頭。早在百冰崖裏,他就特意請來幾位居住在天山腳下的本地人,本地人對這裏的氣候最為熟悉。他們說,真正的風暴尚未來臨,雖然現在風雪較大,但對武功不錯的人來說倒構不成危險。如果再耽擱幾日,隻怕暴風雨一來,眾人根本無法出行了。
芯月輕歎一聲:”好吧。此去雪峰崖應該不用多久,頂上究竟是否有圖中預示的崖洞,不得知。龍雲圖的事……我既然參與了便不想放手,隻是我不能上去……所以,我要與你們做個三日之約。無論龍雲圖是否破解,我都希望你們同去同回。”
這句話深有涵義,即便再恨柳漠西,她也不願在天山上看到殺戮紛爭,隻祈禱龍雲圖事件以平安告結。她要離開這裏,平靜地離開這裏……
同去同回——烏達別有用心地瞥向柳漠西,正巧碰上柳漠西陰騭犀利的冷眸,兩人在不動聲色間暗暗交鋒。
藍霧祁對她心底的矛盾掙紮感同身受,她是那麽聰明,又那麽善良,不願意看到任何人受傷。可是,兩族之間若真是在崖頂撕殺,那又當如何化解?
柳漠西堅定的聲音傳入耳中:”我答應你,三日內必回。”
芯月悄悄捉緊了袖口,為何他的話聽起來似一個承諾?為何她聽到這句話會感覺不安?她在緊張什麽,擔憂什麽……
過了會,隻聽到烏達開口:”三日應該足夠,我們也不會耽擱。”
烏克笑道:”或許不用三日,你就安心等著吧。”
芯月情不自禁吐出長氣,望向藍霧祁。他懂她那雙汪汪水眸裏的心願,他朝她點頭微笑:”相信我們。”
是,有藍霧祁在,這個冷靜而睿智的男子,她相信他。
他們走了,落雪繽紛的雪峰頂上,芯月纖瘦一身,孑然獨立,怔怔望向那近乎遙不可及的峰頂峭壁,隱約可見那裏有著烏黑的崖洞,神秘詭異。
不知不覺,對著外麵站了已近半個時辰,留下照顧她的侍從安格與巴圖勸了兩次,讓她回洞歇息,她隻微微頜首應允卻久不見動靜。
三十餘人的隊伍堪稱浩蕩,冰雪崖上艱難攀登,她望著他們的背景,逐漸遠去,化作黑點,最後消失在茫茫的雪花中。眸若秋水,眉似遠山,她閉上了眸子,開始祈禱……
眼前卻不經意浮現那人離去前深深的一瞥。
“等我。”他沙啞地吐出二字,隻為她。
她迅速轉頭,不願將那聲音聽進耳中,可偏又落進了心裏。她會等,但等的不是他,而是大家,所有為龍雲圖而不畏艱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