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巫神之弊
織衣部圍城中心處的灰岩高台之上,被颶風毀壞的閣樓與屋舍等又重新搭建了起來。作為部落權威的物化象征,修繕之時,幾乎全部落的青壯勞力都趕來幫忙了。
??氏族人從這次天災中獲得了經驗,木製結構的房屋太輕了,頂不住大風大雨,那就盡量多使用石塊。而且,新砍伐來的木材還需陰幹,去皮等等,假以時日方可使用,石頭就沒這些問題了。如此一來,隻要石頭充足,房子的修建反倒簡單多了。人多力量大,整個高台大院很快就恢複一新,除了屋頂與樓板使用原來拆下的舊木頭,其餘全部用石頭替代,建好後的大院跟一座石頭堡壘一般,雖少了鍾靈俊秀之意,卻多了幾分端莊古樸。
??至此,有心人才發現,似乎部族內少了個人。
??夢真不見了!
??然後,大家夥一合計,發現修建大院這等族內頭等大事,這二十來天居然從頭至尾都沒看到其露麵。大家又跑去找嫆狐,結果這老朽耳聾眼花、渾渾噩噩的,大家扯破嗓門嘶吼了半天,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人都老成這個樣子了,沒人照顧可不行,不定哪天雙腿一蹬就歸了天,於是大家將嫆狐送到了族內專供鰥寡孤獨者居住的院子後,又向風鈴做了稟告。
??雖然夢真不是織衣部生人,可畢竟在此落腳,風鈴不可能不聞不問。最開始的兩天,她倒也問詢了嫆狐住所及集市附近的人,可都說夢真失蹤了。隨後,她便又出了部族一次,但沒過多久就回來了,再沒過問夢真之事。至於她是否有了答案,她不說,族人自然不會多此一舉為了一個外人去打探問詢。
??冬陽當空照,空氣也變得幹燥了。
??端坐蒲團上打坐調息的風鈴被一陣突然傳來的惡心感侵襲,立刻站起,幾步跑到屋外好一陣幹嘔。這突然的身體不適來得迅猛,她捂著胸口,很是難受,眼淚水都流了出來。她拍著胸口舒緩一陣,忽想到什麽,撫著自己腹部,驚喜中帶著不可置信,喃喃念道:“我是有孩子了麽?”
??她與她的阿哥在一起也超過十年了,她一直沒能懷孕,她知道這是澤南血脈傳承定數使然,甚至泯滅了當母親的夢想,為此他還攆過阿哥,希望他離開自己早日返回舊部,或者在織衣部另找一位阿妹,但對方一直傻憨憨的不肯從命,兩人關係一直穩固如磐石。當然,她的阿哥和姬興一樣也不能住在高台大院內,而是另有住所。這消息若告訴他,肯定能把他樂瘋,風鈴如此想,一時喜不自禁的就要立刻飛身前往阿哥住地。這時,一個藍色的影子倏忽之間出現在她麵前,同樣驚喜交加的問道:“丫頭,有身孕了?”
??“娘親,我大概有了!”風鈴笑得格外燦爛。
??“太好了!”風琳連連點頭。
??風鈴見母親高興的樣子,突然覺得有些怪異,因為風琳看起來太年輕了,甚至比她這個做女兒的還年輕得多,若是不相識的人見了,肯定會產生誤會。
??“怎麽啦?”風琳問。
??“沒什麽……”風鈴沒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岔開話題,“娘親這次出門,是否有收獲?”
??風琳表情輕鬆,笑著搖了搖頭。
??離開雪峰之後,風琳終究還是特意去了趟灰石部,因為灰石部的巫神之術是澤南一絕,她想問問薑鵲或讓她幫忙占卜一下,看看自己對於趙紫的疑慮是否多此一舉,因為按照常理敖曠是不應給織衣部留下此禍患的,部族的生死存亡風池亦不可能抽身事外,沒準趙紫早就身首異處了,隻是他懶得告知她這樣的“螻蟻”罷了。
??織衣部主母親自到訪,薑鵲自然盛情款待,品嚐了香茗美酒之後,二人一同來到那處隱秘的巨大龜甲之內。
??風琳問及巫神之術,薑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將施展巫神之術的諸多禁忌與弊端都做了詳細說明。薑鵲亦不忌諱言,自己修習此術時日尙短,且部族一直未有什麽迫在眉睫的大事發生,所以迄今為止她都沒真正使用過,至於靈光一閃的施術契機等等,她修為太淺壓根沒有類似的體驗與感悟,而且此術出現征兆後的解讀也至關重要,是施術者的經驗之談,否則就是失之毫厘謬以千裏了。巫神之術最重要的一點便是折損壽元,越是難測之事,對壽元的消耗恰如無底洞,若施術者修為低下,可能此術才施展到一半就因為施術者壽元耗盡而無法持續下去。
??風琳這才清晰了解到了巫神之術的諸多禁忌,同時她亦回想起舊識灰石部上代首領鳩麵老嫗姬羽年齡與自己相仿,卻早早歸西的緣由了。
??既然此術這般難以施為,風琳隻能放棄了。
??不過薑鵲倒是躍躍欲試,畢竟這十多年來灰石部日漸富庶,且無其它部落敢於冒犯,是借了織衣部這張虎皮為護身符之故。而今風琳親自上門,所求之事再怎麽為難,薑鵲也得給一個相稱的回應,否則對方還以為自己虛言相欺呢。
??可是,當薑鵲剛念起咒語,並以自身精血灑在火塘之內時,她原本豐腴飽滿的身體竟然如被抽幹了一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幹癟下去,同時滿頭青絲瞬間變白。此等情形把風琳嚇得不輕,立刻終止了對方的施法,薑鵲這才又逐漸恢複了正常體態,不過其頭頂依然多出幾根白發。其實,薑鵲自己也嚇得夠嗆,若非風琳在一側及時打斷了施法,她怕是就此一命嗚呼了。
??風琳又問,此術是否可占卜死人。
??這次薑鵲回答得斬釘截鐵,說姐姐莫要害我,此事決不可為。
??如此一來,風琳道篤定了自己的猜想,趙紫或許已經死了。
??“女兒倒有一事稟告……”風鈴猶豫道,“娘親聽了,可千萬不要生氣,洗衣仔他太苦了,有個人陪著總是好的……”
??“我知道,我讓你小叔去守著他了……”風琳說到這裏打住,眉頭微蹙,“你是說另有其人?”
??“嗯,是翎羽部潛入的,叫夢真……”
??天邊,晚霞映照。
??滔滔河水蜿蜒北去,似乎與霞光連成了一片。
??居於山巒之上的這處山洞分外狹小,不過五尺見方,塞進去一個人,再點燃一小團火,似乎就再也容納不下其它的物件了。
??但姬興依然選擇這裏作為自己的落腳點,因為這是附近山落的製高點,視野開闊,向北可遠眺美景,向西可將盆地大部囊括眼中,雖然地方小但實在找不到比這更合適的位置了。他在山洞附近布下陷阱與圈套,在洞口撒上一層生石灰,就這麽住了進來。
??自打夢真來了後,他一次也沒走進盆地之內。前段時間那個月明之夜,盆地內燃起了很大的篝火,傳來了笛聲,他為之高興萬分,可惜事情並沒有按照他的想法持續下去。之後,盆地內又消沉了一段時間,他亦為之悶悶不樂,這麽久了,即便夢真這丫頭年輕美麗,居然也無法融化風池那顆冰封的心麽?作為父親,這是他不願意看到的。不過,就在一個時辰之前,盆地裏突然傳來夢真的笑聲,讓他揪著的心終於又放下了。
??所以,他臨時捕來一隻山雞,還摸出了懷中一壺小酒,打算喝上一口,排遣前段時間的抑鬱。隻是今日山風太大了,山雞烤起來頗費功夫,煙霧直往洞內鑽,將他熏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當他起身欲鑽出洞外透一口氣時,卻差點和一個人撞個滿懷。
??“娘子?”姬興一驚,隨後又有些難堪的呼出一口氣,“娘子,我有一事未向你稟報,擅自……”
??“夫君,你也不年輕了,晚上風寒露重的,要蓋暖和一些。”風琳是摟著一床填塞了木棉的麻布被褥來的,不待姬興將話說完,便將話頭接了過去。
??“你知道了?”姬興接過被褥擱置在洞內高處,有些惴惴不安。
??“嗯……這麽大的煙,我幫你!”風琳一甩袖子,煙霧繚繞的山洞內頓時一片清明,連同那火也熄滅了。她盤膝坐下,伸出纖纖玉指,隻一彈,一團明亮的小火球憑空懸浮在山雞架子下,香味隨之溢出。
??“愣著幹什麽,我的手藝可不好,烤糊了別怪我。”風琳又道。
??“哦……”姬興見自家娘子表現得完全不在意此事的樣子,心中越發不安,甚至覺得這怕是自己在織衣部的最後一頓飯了,極有可能等不到來年春江水暖,就要被提前攆走了。
??火,在跳動。
??山雞在旋轉,漸漸的表皮呈現金黃色,油脂浮出。
??姬興心事重重的,兀自打理著自己最後的晚宴。
??忽然,一隻柔軟的手穿過他鬢發,輕輕一扯,卻是將一根白發撚在指尖。
??姬興吃痛,一側頭,就看見了風琳那張年輕並含笑的臉。
??“你……真不怨我?”姬興發問。
??風琳隻輕輕搖頭,並將一對妙目投射在姬興身上,深情而依戀。十餘年前沙洲上發生的一幕仿佛還在昨日,可現在,目睹這個最親密的人,風琳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的“小男人”是真的老了,不僅他頭上有了白發,臉上有了皺紋,連心態也老了。如是他年青時候,是不會沉著性子跟她這般說話的,沒準她遲遲不表態他的脾氣就上來了,不自量力的要跟她據理力爭,爭不過就拚命,雖然每次都被禁錮在原地動彈不得。
??風池是姬興之子,更是風琳懷胎近十二個月誕下的孩子,哪有母親不心疼自己孩子的?驟雨之夜,風芸隕落,風池自戕,讓風琳悔不當初,如果一切能從頭來過,她絕不會如此對待自己的孩子,那些禁忌統統見鬼去吧,任他,由他,隻要他此生快活。姬興的做法,恰恰正如風琳心意。
??“我們家兒媳婦長得好看嗎?”風琳笑問。
??“好看,臉蛋兒挺好的,還很結實,能生娃!”姬興頓時來了興致。
??“你做如此想?”
??“部族男兒無不以留下骨血為榮耀,有何不妥嗎?”
??“沒有。”風琳星眸閃爍,似是為了打消姬興疑慮,又點著頭肯定的說道,“池兒的事情,我讓你當一回家!”
??“感謝娘子!”姬興哈哈大笑,連翹起的胡子裏都透著快活。
??“池兒喜歡這個夢真嗎?”
??“我看他喜歡,就是……哎!”姬興一拍大腿,“池兒心裏負擔太重,不敢接受,我都急死了!”
??“是嘛?”風琳格格而笑,也被逗得按捺不住了,從地上站起,竊語道,“我去看看這丫頭長什麽樣。”
??“你去幹什麽?若被池兒發現了,豈不壞事!”
??“放心吧,我躲著他,隻見那丫頭。”
??風琳不忍告訴姬興,夢真是不可能給風池誕下子嗣的,因為風池身含血脈異能,若有子嗣同樣為異能者且為女娃的概率最大,可女性異能者不是說誕生就能誕生的,整個澤南不多不少一直保持在四十八位之數,這是澤南這塊土地千百年來從未被打破的藩籬,而今風鈴已有身孕,同時意味著夢真的願望無法達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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