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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恰似路轉又峰回

  憶少年歌酒,當時蹤跡……


  一片清輝冷畫屏,情念無處擱置,心傷心亂無處排解。充斥、浸泡在一大片一大片紅到泛腥的西洋式紅酒的遼王府中,擇一難得的隻有少許紅光漫溯、影射的小院落裏,帛逸退卻服侍的下人,抱著陳年的梨花春對月獨飲。


  酒過三巡,帛逸登地有些染醉,一雙燦然清澈的眼波裏泛漾起迷離酒氣。又因他太過自我的專心沉溺在自我的小世界,上官忻冬一步步向他走來他都渾然不覺。


  “殿下……”忻冬在離他迫近的地方停住,小聲喚了一句。


  帛逸這才後知後覺的體察到身邊站了一個人,微有遲疑,旋即對那聲喚充耳不聞的繼續自顧自灌酒。


  “殿下,不要再喝了。”忻冬自知帛逸的脾氣,抿抿唇兮繼續小心的勸阻,“酒喝多了,終歸是傷身的。”


  話音才落,帛逸終於迎著她轉目微微,擒著酒壺的手卻沒有半分鬆懈。他看定忻冬,一雙因了醉意故便愈發魅惑的桃花眸在她身上、麵上流連忘返的不住梭巡,直到把忻冬做弄的很是不知所措時,才兀聽帛逸有意賣醉般的拖著長長的調子不緊不慢啟口:“嘖嘖,如此佳人……恰才立一朵海棠嬌,捧一盞梨花釀,把我雙送入愁鄉醉鄉!”語盡複飲一口酒入喉,跟著突地哈哈大笑。


  “殿下你……”這麽副浪蕩情態把忻冬做弄的羞赧並薄嗔共存,心知帛逸是故意的,卻又不好發作,隻好認了無奈的壓下話鋒繼續勸慰,“殿下已經在這小院子裏飲了若許時辰,再這麽下去,即便不醉,身子也會冷得受不住的!”


  對於忻冬的再一次柔語軟款,帛逸同樣以借著酒醉便恣意撒瘋賣傻的姿態給調侃了過去。他提著梨花釀站起了身子,搖搖晃晃的幾步走到忻冬身前,空著的那隻手抬起來扶住她的肩膀,鼻音濃重:“此夜有情誰不極,隔牆梨雪又玲瓏。玉容憔悴惹微紅……來。”說著將那提著的酒壺往忻冬跟前一遞,“來,冬兒,值此美景良辰,冷月如洗、小風清幽,陪本王喝酒!”


  忻冬想去強行奪下帛逸手裏的酒壺,但迫於他如斯強烈的氣場,她並沒有那個膽子。隻好把那股子衝動給無盡的隱忍了下去,抿抿下唇、咬咬牙關咄咄的再次開口:“王爺,您次日可就要大婚了,今兒晚上卻還在這裏喝酒買醉!王爺且來看看王府內外布置的可還滿意?”


  “你不喝就給本王滾出去!”錚地一嗓子揚了起來,帛逸心中的氣焰被忻冬激的盡數爆發了。且這爆發是不絕的,猶如猛烈奔騰的山洪,肆意癲狂、漫溯天地,一發不可收拾!

  他根本就沒有喝醉,他的酒量不差,隻不過是懶得以清明的態度去理會忻冬、理會任何人,故他順勢裝醉罷了!可忻冬方才那話明顯是觸及到了他此時所最不願被觸及的東西。


  他憎惡與表妹那場避之無從的注定好的聯姻,即便是沒有殊兒,因了這麽一層關係他也是注定不會喜歡那位澹台小姐的。


  帛逸是個不喜歡約束的人,且他更加不喜歡的就是被人強迫、被事強迫。即便有些時候又不得不做這樣的強迫、不得不因此而妥協!

  但若沒有殊兒,他對那位自己母妃硬塞過來的準遼王妃至多隻是淡然;時今他卻已有了心儀的殊兒,那麽對於那位分明無辜的澹台表妹,他便連一絲該有的大度與溫情都隻怕是強持不得了!

  忻冬默了一下,記憶中帛逸鮮少對自己發火,僅有的幾次發火似乎也是自年前至時今這些日子才漸次有過的。每一次都是因為殊兒!念及此,忻冬心底泛起一層哀意,摻著難熄的嫉妒!

  “為什麽你不像你三姐,為什麽你一點兒都不像她呢!上官忻冬。”帛逸驟地抬起手臂,一把揪起忻冬的衣領把她整個人提到了自己跟前,“你三姐隻做妻、不為妾,為何你便如此甘於下賤的一次次對本王主動逢迎甚至斡旋?”他笑起來,唇畔織就著冷意,眉峰跟著一個上挑,因了清冷月華的襯托而顯得極是寡情。


  忻冬被帛逸這甫地一提,在最初的失驚過後忽聽他問自己為何不像殊兒,她還起了烈焰般的性子剛想要反問他一句“為什麽我要像她”雲雲,誰知帛逸又緊接著吐出了後麵這一番話。


  忻冬便登地就緘默了,一腔心緒複雜紛繁的具數隻能往心房裏猛憋。他的質問她答不出,因為她無從去答。


  是啊……三姐是那般澱在骨子裏的清高傲然素性,她同你說隻為妻不為妾。


  她有她的堅持,有她的驕傲。但我卻甘於下賤,我甚至不求名分,甚至在知曉了你即將大婚的時候我分明是痛苦的,卻還依舊做出明媚的笑靨來假意殷勤籌謀、處處參詳……


  我這麽做又是為了什麽?

  帛逸,八個年頭是我伴在你身邊陪著你走過來的,為何你還是如此的不懂我?你以為我便沒有自己的驕傲,我上官忻冬便是個沒臉沒皮自甘作踐的胚子麽!

  我是為了你,是為了你!因為我愛你,這愛不可遏製,這愛使我沒了麵子、沒了尊嚴、沒了一切、甚至沒了理智!

  你的心思我從來都懂,又從來不懂。我在你身邊整整八年,在沒有她的這八年來,是我一點點陪著你走過,經曆了你宮中作皇子時的青蔥年歲、經曆了你賜府封王的最初成長,經曆了太多太多同你有關的事態與時局,我愛了你八年……可你卻始終都隻守著對她那一抹倩影的執念熬了八年,至始至終都不肯回頭多看我一眼!

  稀薄的冷猶如小蛇蟠曲漫溯在纖細的腰身,忻冬心念沉冗而無法言說。


  帛逸早已錯開了她的目光,自覺無趣的一把將她重又推開,爾後折回石幾前繼續自顧自飲酒。


  這一次,忻冬再也沒有了前去勸慰帛逸的心思,誠然是半點的心思都沒有了,因為她頓覺自己沒了資格,從來就沒有過資格……他的心裏沒有她,甚至她不知道,是不是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滿心歡喜一並跟著落了空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經憎惡上了她?


  “走。”帛逸不曾對忻冬注目,沉沉的一嗓子兀自流溢出口,“別讓我恨你!”十分尖銳有力。


  忻冬又一震……


  他已經是憎惡她的,誠然是的。既然已經這般的憎惡她,難道她還要叫他有一日將這憎惡變為恨麽?

  說不清是一種怎樣的感覺,辨不得是怨是悵還是悲,總之是極難受極哀傷的感覺。這感覺至使忻冬承受不住,即便他不吐這個口,她也再沒了臉賴在這裏,她也誠然會自己走的。


  就著肆虐在周遭的蕭蕭夜風,一派秋涼比不得心中錚疼的寒。忻冬聲息一默,沉沉的頷首下去,回身折步,含著淚波黯黯然的步步行離小院。


  就一縷縷秋風颯遝,帛逸隻覺得自個此時此刻這心境寡淡到離譜!


  是怎麽了,到底是怎麽了……


  他不是一個拘泥的人,他是一位風流王爺,他的氣韻與豐姿、舉手投足盡是倜儻與不羈。隻不過是迎娶一位正妃,一件遼王府裏無關痛癢的擺設罷了!他又緣何會這般落寞?


  即便是殊兒拒絕了自己,自己也不是就沒有了爭取的機會不是麽……不,沒有了,原來當真是沒有了。若他要擁有殊兒,除非他休掉未來的澹台王妃,然後把遼王正妃的位置留給殊兒,不然他這輩子隻怕都是不能得到殊兒的!


  念及此,便又是一陣止不住的百爪撓心,帛逸又猛灌了一口酒。忽覺周圍似乎安靜了許多,微恍一恍神,這才想起忻冬方才又被自己給氣走了。


  真是……他一歎。心道那個女人可真是!他本無意那般對待忻冬,可她明知自己正心煩著,偏生還不怕死的來招惹自己,這卻又是怪得了誰?


  正這時,兀覺袍袖被誰牽動了一下。帛逸沒多想,以為是蹭住或掛住了什麽線頭,抬臂把袖子往旁邊挪了一挪。


  接著又覺一動。


  他終於意識到是有人,心道才念起忻冬她便又這麽不怕死的過來!心頭那熄了的火“滕”地一聲又撩撥著掠了過去:“不是叫你滾了麽!滾開呐!走……”邊甫地回目,竟錚地愣住!


  身畔近處聘婷身影逶迤而立著一個清妙麗人,粉裙玉邊、墨發綰花髻,一雙桃花冷眸含著追悔莫及的神傷、及百感交集的迫切與慨歎……


  來人不是上官忻冬,而是……


  “殊,兒?”良久審視,夜華惝恍了本就因了朦朧秋夜而顯得不太真切的世界,帛逸不敢言語,以為是自己酒後起了幻覺。就這麽直愣愣的盯著那抹日思夜想的、勾去了魂魄般的驚鴻影細細凝看了良久,適才不敢置信的啟口,頓頓喚出了她的名字。


  來人,居然是,居然是上官殊兒?居然,會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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