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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把榮錦王拉下去,脊杖二十!

  光影被裹挾進一大片蒙蒙帶水汽的晨霧裏,隔過一層花卉草木的闌珊疏影,將大理石淨白雕鏤圖騰的宮道襯托的愈發頎長,也將直挺挺跪在中間的這道身影活脫似了臨風的玉樹。


  那是榮錦王帛清……


  此時此刻他著一襲紫色鑲金邊的寬褶皺鬆袍,墨發高挽了一個整齊的冠子,兩撮流蘇於麵頰兩側時而伏貼時而和風飛揚,加之這樣一張精雕細琢的麵孔、點漆般精光溢彩的絕樣眉目,整個人從上到下俊美無匹、又帶著魅惑眾生的妖妖桃色。


  帛清就直挺挺跪在宮道中間、正對著皇後寢殿的大門口。


  “清兒?”在看清了眼前的人兒之後,帛睿平複了下陡震的心河,摻雜著一種說不出的十分不好的預感,快步行下台階,邊不輕不重的喚了他一聲。


  帛清並沒有急著應答,反倒頷了頷首,感知到近前被一片黑色的暗影阻住了明媚的晨曦春光後,方才甫一仰起臉,牽扯唇兮,笑的悲喜莫辨:“父皇。”


  幾縷陽光在帛清美好的麵頰上鋪陳開來,打出幾許離合的恍惚感。此情此景、此時此地,他的出現怎麽看怎麽覺得不合時宜,但帛睿又似乎是明白了些什麽。


  帛睿皺眉:“你怎麽在這兒?”依然是低低的語氣,複忽起心念、微一側目,“你跪了多久?”展顏又皺,問的探尋,“一夜?”他不禁開始心疼這個跪在殿前的兒子,這樣早的時辰、這樣沁涼的地磚,這個孩子他究竟是想做什麽?他是看麵前這個父皇不順眼,還是看他自己不順眼啊?這個折騰自己的,極盡糟蹋之能事,為得是謳誰的心、牽誰的神!何苦來哉!


  父親會有什麽反應,自然是不會出乎帛清意料的。他神色沒有大變,勾唇仍笑,聲息亦輕、又發著薄挑:“兒臣衝撞了母後,來給母後賠罪啊。”偏生字句又覺得很是那麽順理成章,叫人無法辯駁。


  帛睿心口一揪,還不待過多緩神呢,又見帛清低頭壓低了些聲音:“沒有一夜,晨時才來。”這一句倒像是父子兩個之間的貼己話,可是帛清很快又一抬頭,微挑眉彎,聲腔恢複如常,滿是戲謔再補一句,“不過父皇若是願意為兒臣圓這個謊,說兒臣是跪了一夜……那麽母後一定會感動的原諒兒臣的孟浪的。”語盡就這麽含笑微微的注視著眉宇越來越糾葛的帛睿,無論語氣還是神情都顯得很是無辜,不過又因了薄唇邊兒掛著的那縷紋絲的笑而昭著著他的故意。


  這一時,帛睿隻覺胸口有兩股氣在遊走,其中一道是慍怒、另一道是心疼。因了心疼的緣故,他的惱怒始終都發作不出;又因了惱怒的緣故,他的心疼也始終都流露不得。


  帛清不動不言的持著姿態默看帛睿一張臉漸青又紫,心河極是平靜,似乎很滿意這般達成的效果:“真是不孝啊……”他在心裏這麽對自己說,卻偏又帶著薄薄的譏諷。


  帛睿就這麽當地裏一左一右、一上一下糾結良久,終到底恢複到了如常神色,隻憋出一句:“快起來。”不怒自威。


  對這個兒子,他堂堂大楚皇者、一國之君,還當真是一丁點兒奈何的辦法都沒有!

  這句“快起來”分明將周匝緊張又尷尬的空氣渙散的見了些許平和,但帛清並沒有如蒙大赦的那種慶幸,他依舊不動身子,隻是應聲低頭:“父皇果然是來了皇後娘娘這裏。”口吻不含什麽感情,似是最單純的陳述,又偏生像是含雜了太多故意不言明的欲蓋彌彰。


  “清兒!”帛睿臨著兒子的話尾喝叱了一句,他的脾氣是有限的,即便急脾氣的他在四皇子麵前一向很能按捺,但並不是沒有底線。帛清此舉,已經有了太多逾越,帛睿控製了這麽久都沒有發作已委實不容易,此刻心浪被勾了起來,他還沒有溺愛帛清到可以令他沒大沒小、罔顧禮數與舉止、無法無天的地步!


  帛清雙肩在帛睿那一喝叱的當口沒控製住的抖了兩下,他心知自己已經多有逾越,他一早趕到皇後這鳳儀宮來原本當真是想告個罪的,但不知怎的,他就是控製不住這股莫名的性子:“兒臣知道父皇會在這兒,所以兒臣來了。”性子起來,人便更加橫衝直撞沒個管顧,帛清抬目。


  這一句倒把已染怒氣的帛睿給做弄糊塗:“什麽?”下意識發問。


  穿堂風掠過大地,帶起一陣離了枝頭的無名花卉的葉片、花瓣,在這一瞬齊齊的呈落在帛清開闊的紫色衣領上,一眼過去猶如刻意裝點一般的撩人心魄。俊顏配落花,加之跪身直背的姿態,又顯一種別樣淒美,這意境令人心碎,無法臨摹。


  帛清斂笑,語氣卻沒了方才那些輕佻與譏誚,是正色了許多、又顯微微的肅穆:“我不想跪她,我是跪給父皇看的。”他側一仰首,登地又帶起了有意無意的挑釁,“父皇不是叫我來告罪麽?我來了。”


  “你!”帛睿登地抬手,掌心又在半空握成了拳。他被這個兒子謳的一口氣哽在喉嚨咽不下去又發作不出,這般情境極是做弄!


  帛清喉結動了動,這一瞬心裏有一瞬的發毛,畢竟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父皇,他不可能一丁點兒都不怵怕父皇的威儀。但很快他又硬著頭皮死磕到底:“父皇是想再給兒臣一個耳光麽?”語氣波瀾不驚。即便心口抖了幾抖。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跟父皇過不去,為什麽但有牽扯澹台皇後他就會總也這麽的不鎮定……


  忽地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伴隨心口一個鈍痛!帛清神智一恍,他被帛睿一腳掀翻在地上。


  “你就是這麽跟父皇說話的!”雙眼發黑時又聽帛睿怒不可遏的一句。帛清抬手下意識捂住心口,側首去看,見帛睿抬起的右臂正泛著細微的顫抖:“你這逆子!”這一句話聲腔倒是壓低了,但低且狠。


  又是因為那個女人,那個複姓“澹台”的女人!帛清騁著意氣在心裏固執的這麽想著。澹台皇後於他已不隻是心頭一根芒刺那樣輕描淡寫、隱隱不適,而是猶如利刃在喉不去則死!這種固執的任性也不知是因了什麽緣由,似乎帛清一出生起就深深根植在了心裏。


  一任帛清心下裏如何忿忿又委屈,麵對著已有青筋暴起的帛睿,事已至此,帛清麵上卻是物極必反的平和鎮定了:“父皇今年三十有九了吧!”複一笑開,眉彎淺挑、口吻薄訕如一陣風,“今年歲數裏帶著九,諸事莫太盡,當心給折了……”他到底有保留,還不至於敢大刺刺的說出“折了福”、更不敢也不能說出“折了壽”這類的話兒。


  帛清雖性子隨了父皇不羈了些,但還從不至於不加收斂、不知進退、毫無眼色、任性胡為到現下這等地步過!帛睿不知他今兒到底是抽了什麽瘋有了什麽魔障,但這樣的帛清隻會令他更加盛怒:“清兒。”須臾無言,沉著一張臉冷著一雙眼的帛睿突然開口,怒極反笑,“咱父子倆上輩子是不是認識?”


  顯然沒料到父皇在這當口會突然來了這麽一句:“怎麽?”帛清一個詫異。


  帛睿盯著兒子的一雙眼睛此刻似乎神光噴火,牙關森森然,是從齒縫裏一字一句擠出的寒冷:“要不是父皇上輩子欠了你的,何至於這輩子你這麽謳朕!”甫一拂袖負手在後。


  “……”帛清頭腦跟著一懵,登地無言。


  一陣衣袂裙擺“簌簌”磨著地表的聲音漸輕而變重,極不合時宜的在這當口憑空傳來。


  父子兩個下意識抬目,見是已然裝容齊整的澹台皇後邁了門檻兒行步出來。


  皇後原是不知鳳儀宮外發生了些什麽的,醒來時瞧見楚皇不在,便知他是先一步離開了。梳洗時有宮娥進來傳話這才知道皇上就在殿外,還有榮錦王。


  她一眼瞧見父子兩個這等陣仗,心下頓地有了七八分的了然,秀眉微蹙、麵靨忙牽了一急,複斂眸笑盈盈的啟口打圓場:“爺倆這是怎麽了!”碎步冶冶的下了台階過去,對帛睿匆促行了個禮後,便微曲身去扶地上的帛清,“來,四皇子快起來,地上涼……”


  話不及吐完便被帛清一把甩開。


  澹台皇後受了這猝不及防的一個力道,身子失了重心,足下不穩的驟地一下跟著向後摔倒了去!幸在帛睿並著宮人眼疾手快的去扶才不至於磕碰到脆弱的後腦勺,但整個人還是半摔到了地上,腰身一抵又磕到了凸起的一塊兒假山石……


  這一下帛睿是真正的暴怒了!


  “孝”之一字是亙古不變的永恒的推崇,也是人之處世最基本的操守。即便帛清與澹台皇後之間再有著怎般凝古不化的隔閡,皇後都是這諸多皇子公主的嫡母,更是國母!帛清他衝撞皇後,更有甚者他居然把皇後給一把推到了地上!如此不知禮數,豈是一句年少孟浪就能遮掩過去的?若說年幼不懂事兒,他都二十二的年紀了、都有一雙兩歲的兒子了他還不懂事兒麽?


  他此般種種,為人子就是不孝!為人臣更是不忠!

  “來人!”帛睿霍地燎過一陣心頭火,怒從心生,看也沒看帛清的甫地轉身衝內侍發命,“把榮錦王拉下去,脊杖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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