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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求情者同罪

  這話一出便滕地一下驚了這聲腔波及處的一眾人!便連堪堪將身子起了一半的澹台皇後都霍然僵停住,就那麽定格在當地裏,由宮人攙著扶著忘記了起來!

  帛清雙耳一陣轟鳴,猶如放空樣的蕭音陣陣,百端亂緒糾葛並起,在他腦裏心裏扯得頎長。有這麽一瞬間,他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是陷入到了一個不願回憶、不願再想起再觸及的渾噩萎頓的惡夢裏!這一切都是虛幻的都是不真切的是假的!

  但脖頸僵僵硬硬的慢慢轉動,目光觸及父皇一雙似在噴火、又似沉澱了森冷堅冰的龍眸時,這般真切的情與景又偏將現下一切一切都昭著的如此直白、如此真實……父皇動怒了!父皇他,他要打自己,為了皇後,為了那個可惡的女人!


  思緒惝恍時已有乾坤殿貼身服侍的公公行至楚皇身側,但見他微抬首環顧了四周一圈兒,見這一幹內侍沒一個敢動榮錦王的。這公公亦明白皇上對榮錦王的心,父父子子之間哪裏還能沒點兒不時的摩擦?皇上現下裏命人杖責四皇子,轉臉心疼了那一把火氣還不是會燒到他們這些個下人身上去?這等事情自然是得勸著哄著小事化了總是沒錯的!

  “皇上,王爺他性子衝,也非有心失禮,您就擔待他這一次吧!”公公曲身作禮,邊苦著臉如此求情。


  這空擋,一旁的澹台皇後也跟著緩過了神兒,忙穩住身子匆匆整了一把淩亂的宮裙褶皺,亦蓮步逶迤的急急行至帛睿身前跟著一斂襟:“陛下,四皇子還年輕,行事難免剛烈了些,您莫要同孩子生氣不是?”說著抿了曇唇定了定心,再一次至帛清身邊抬手去扶,“原是本宮自己沒有站穩,四皇子快起來,跟你父皇陪個不是也就過去了!”


  這一次帛清倒是沒有再甩開皇後,就這麽由她扶著心不甘情不願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這位皇後現下可謂是拿捏準了拿捏極了國母風範、慈母架子,越是這般倒越顯得帛清他自己魯莽失儀不知好歹了!即便澹台皇後她原是一片將幹戈化為玉帛的好意,到了帛清這裏也都變得成了彌深的惡意!他越來越恨死了如此架勢的皇後!


  父子倆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氛圍原是僵在了這裏,但現下經了皇後的開解而重把氣氛緩和開來,帛睿定了定神,方才心口陡然燎起的那口怒火也跟著依稀平複了些。他頷首一默,做了個長長的吐納,複重新看向不言不語的帛清,口吻依舊是嚴厲的:“你知錯麽?”


  帛清也不是個一根筋梗到底、不撞南牆不回頭的魯莽性子,更何況他心裏也明白的很,畢竟是自己不敬父皇與這位皇後在先,於情於理怎麽都是自己不對。如此,父皇問他是否知錯,若說他心裏一丁點兒都不曾知錯也委實不可能:“兒臣不該衝撞父皇,惹了父皇不快,牽了父皇怒氣。”須臾緘默,帛清終是頷了頷首,對著帛睿跪身下去,低低告了這個罪。


  這也是帛清的真心話。


  見這性子極倔的兒子終於還是服了軟,帛睿胸口那股急氣又渙散了大半去,也實不忍再為難他:“單單是不該衝撞父皇麽?”又近了帛清幾步,邊這般引導,“父皇又是為什麽生氣、方才為什麽要罰你?”心裏想著帛清向澹台皇後認個錯告個罪也就算了!


  父皇是什麽意思,帛清自然明白,他此次過來為的也就是向皇後就壽宴衝撞一事認錯的,誰曾想舊錯沒認、又有了新的衝撞?這麽久了還看不明白麽!他帛清就是與這澹台氏命裏犯衝啊……


  即便確實是帛清錯了,即便帛清對皇後的衝撞與隔閡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道理,此刻這一個“錯”字,對著皇後他偏生還是怎麽都吐口不得!

  於是這好容易才舒緩下來的氣氛因了帛清經久的沉默,在潛移默化間重又見了繃緊的勢頭,空氣裏漸趨彌漫起愈來愈濃的一股逼仄與壓迫感……


  似乎父子間激烈的矛盾衝突就要一觸即發,澹台皇後心裏一糾,她也委實奇怪這事態怎麽就衍變成了這般樣子!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了走向惡化的趨勢?分明是因她而起,怎麽這爺倆卻陪著莫名其妙就是要死磕!

  “皇……”


  “朕問你話呢!”


  就在澹台皇後勉強牽笑對帛睿啟口欲喚時,兀被帛睿這厲冷的一嗓子給堵了回去、唬得一震。她隻好重又緘默,退至一旁不由蹙眉。


  帛清頷首複抬起,好看的桃花目裏有流光微轉:“兒臣……委實是錯了。”終於還是啟口開言。


  一語落地,澹台皇後揪緊的心也在瞬間跟著一舒!還好,這孩子沒有繼續梗脖子死磕到底。


  但念頭才起,帛清接連著的一句吐口,卻又把皇後未及完全放下的心再一次陡懸起來!

  帛清語氣一沉:“但兒臣隻向父皇認錯,不會同那害死兒臣生母的人吐半個錯字!”


  這豈止是懸心,這是大駭大震!這等深宮裏頭捕風捉影的宮闈秘事被帛清如此公然擺在明麵兒,先不論其真實性,隻就這麽一遭便足可見他是觸了怎般的禁忌!

  “放肆!”帛睿將熄未熄的心頭火再次被成功的勾起,定神片刻,一痕冷笑浮於唇畔,連神帶心都是冷峻,“朕是不是對你太好了!平素裏太過縱著你、寵著你,至使你變成了今天這麽一副放浪形骸甚至不忠不孝的荒誕模樣!”


  這話說的委實嚴重,斥責一個人極大程度的狠戾,便是說這個人不忠不孝。


  帛睿氣急之下吐口的話,字句都猶如刀刃生生刮刺過帛清的心,隻是他一時又偏生無言以對,隻好抿緊了薄唇不發一言,就那麽橫心跪在帛睿麵前。須臾忖量,複低低徐徐極輕的一句:“父皇何曾對於母妃的死,有過多一分的顧念……兒臣時今重提舊事,究竟是不孝還是太孝。”


  雖然如過樹的風一般的調子,但這句話還是灌進了帛睿的耳廓。


  他心頭瞬間溢出絲絲縷縷低回的苦澀……


  不顧念?若是不顧念,他堂堂楚皇當年又何需同一班大臣據理力爭的非要把老四帶在身邊親自撫養,又何須在帛清十五歲理當賜府時又生生在自己身邊多留了兩年半……更不必說素日裏他帛睿對這個兒子的百般千般疼惜寵愛!如此如此,都隨著帛清一句“不顧念”而全部都煙雲消散具歸虛無了麽!


  帛睿方才那話是傷到了帛清的心,但帛清此般這一番話又何嚐不是使得帛睿痛苦寸寸、有若淩遲?

  麵著父子兩個愈演愈烈、完全脫離了事態本身的這一通糾結,澹台皇後跟著著急卻也無濟於事!那乾坤殿裏貼身伺候楚皇的公公想開言勸勸,又不知道該怎麽勸、該從何勸。


  一眾人都是局外人,都隻能是報之以奈若何的態度屏息凝神懸心看著,半點兒法子都不能有!


  又不知過了多久,似乎隻有一個轉瞬,又似乎已經蒼老緩沉的漫溯到了時光的盡頭,但聽帛睿一陣大笑,半晌後笑斂,頷首凝了目光刺刺的定格在眉目壓低的帛清身上,啟口時語氣是沉澱且森然的:“你說朕不曾對你們母子兩個多加顧念,你怪朕疏忽了你……好,朕今天就好好盡盡這為人父的責任!”抬首轉目對侍立兩旁的宮人,霍一揚聲凜氣,“沒聽到朕的話麽!都聾了!還不快動手,把這不知禮數的東西拖下去杖二十!”拂袖背身不再看帛清一眼。分明做出了嫌厭的態度,但任誰都知道楚皇他是不忍心再麵。


  澹台皇後心口一個震撼,顰眉疾聲:“皇上……”


  “求情者同罪!”帛睿叱聲。


  澹台皇後複一僵定,心緒散漫,隻得沒法的緘口。


  楚皇對著皇後都叱出這“求情者同罪”,那麽這一幹宮人內侍又有哪個敢站出來再試著去觸觸這真龍天子的黴頭?停滯須臾,隻見那主事兒的乾坤殿公公皺著眉心萬分無奈的打了個手勢。眾人會意,便有兩個小太監上前去扶尚還跪著的帛清。


  這畢竟是皇上的兒子,是一向甚得聖寵的榮錦王,該怎麽對待,這些個下人們心裏頭自然有著一番譜子。


  帛清在這一刻反倒沒了太多感觸,由身至心由裏到外都是冷的。他原想趕在小太監攙扶之前自己起來,無奈因為久跪的緣故,此刻他雙腿竟是使不得太多力氣,嚐試著運一運力便是一陣軟綿綿好似踏雲。


  此刻心底沉著五味,不止是委屈、憤恨、以及失望……還有在皇後麵前丟了這個大麵子的彌深屈辱感!這諸般感觸對於帛清有如皮鞭驅馳,做弄的他額頭有青筋依稀顯了開來,他隻恨此刻不能有個地縫兒共自己一頭猛紮進去遁在裏邊兒再也不出來!


  匆促裏無意識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父皇,見他仍舊背身相對不曾回頭注目一眼。那種決絕與狠戾有意無意的烘托出高偉的帝王之氣,此時此刻的父皇距離自己是前所未有過的那樣的陌生高遠、尖厲逼人、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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