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齊王忽入見
江炎這一步出列,其利落幹脆之程度絲毫不亞於方才的帛清!又如是無征兆的厲害!
一點靈犀氤氳在心,帛清頓然明白了江炎的意思,心知江炎是意欲犧牲自己來成全他榮錦王……可這委實是與帛清原本的初衷相違背的!帛清他那是有心借著眼下情勢宣告退出儲位之爭,而江炎這等舉動擺明了是不支持帛清、是在竭力將這境況一點點挽回!
若要犧牲江炎來保全他榮錦王,這便更是遠非一個“王爺管家意見相左”而能涵蓋;當真把江炎墊了出去那其結果隻會令帛清悔不當初!
一旁帛睿抬手死死扣住椅背,周身被抽離幹淨的力氣一點點漸趨回籠。他處在有利的地位,帛清麵上神態一通變化他看得清楚。出乎對這個兒子的十分熟稔,帛睿腦海兀地牽起一念:“榮錦王!”就如此攀著椅背使力把身子站起,冷了麵孔對帛清揚聲一利,“當真是你管家不忠不義瞞著你做了那混賬事麽!”
“不是的,父皇!”
果然不出帛睿所料,帛清一步迎前掀袍跪下。
帛睿是有意的,有意在這最關鍵的時刻使了一個激將計,為得就是讓帛清把他方才說出的那不負責的話收回去:“你管家自己都承認了,怎麽不是?”帛睿緊逼兒子的尾音又是一句。
一時這情勢太逼仄,至使帛清縱是思緒敏捷也沒能及時反應過父皇的有心,此刻他一顆心隻牽在江炎身上急於想著保全江炎:“小販一事不是管家做的,同江炎無關呐!”迎帛睿叩首一拜。
帛睿收了目中冷意轉為一輪滾燙的火,聲息直勾勾刺抵人心:“不是管家做的,但也不是你做的!”狠聲一利。
“……”這一時,帛清兀地重歸沉默。他方恍然大悟,心知父皇是有意的。
但事態已經逼在了這裏,若他還是不肯承認自己同齊王一事沒有關係,父皇就勢必會拿江炎開刀;若他還是一口咬定齊王一事就是自己有意設局,江炎也是會一意到底的為保全他而認下所有不該認的罪責。
看來自己當真是不得了人心嗬……帛清苦笑。
父皇、好兄弟,兩邊都是自己至親至重要的人,這二人都不允許自己退出太子之爭,自己何德何能,能得他們如此看重!
他又不知是該愧還是該惱,同時,又忽地起一種彌深的悔與酸澀。帛清抬目,抿了薄唇,定下這一口起伏不迭的心氣:“兒臣方才被逼得狠了,一時性子上來……就賭氣認了罪。”啟口淡淡緩緩的,“管家他是為了維護兒臣,才撒謊說那個局是他做的。父皇聖明,那事兒確實不是管家所為……也不是兒臣所為。”語盡一低首,喉結輕動,些微哽咽竭力壓住。
一旁江炎雖頷首跪身,卻自眼角餘光瞥見帛清胸腔起伏、麵色微白。但方才帛睿一開口他便聽出了楚皇是在有意使激將法,這激將法最主要的是拿他江炎做籌碼、對帛清威懾……到底是有用的,終於逼得帛清收回了那退出奪嫡的心。
念及此,江炎暗地裏緩緩籲下一口提了經久的氣!還好,帛清終於是被拉了回來。不過到底是拿帛清對他江炎的看重來威脅帛清,江炎心中還是一軟,多少不忍。但轉念一想,帛清方才自顧自的那通負氣舉止,在言語在行事的時候又何曾考慮到這些為他謀劃、與他共事的人?如是,江炎又把心腸硬了硬,默然跪著,沒說半句暖心的話。
恍神時,楚皇帛睿已邁步穩穩的走到了帛清近前,沒有急著讓他起來。帛睿抬手想要去搭一把兒子的肩膀,但又在半空裏停住,頗為負氣的收了回來負於身後:“榮錦王,你可真是‘傻’!”一個“傻”字承載了極多的著重,帛睿眉宇聚攏,似歎非歎。
帛清心中微驚,甫一抬目,見父皇一張麵孔微微發青、兩頰似乎隱隱顫動。
帛睿冷聲一哂,全然不管顧一邊如是跪諫的大臣們,隻自顧自對兒子厲聲訓誡:“你怎麽想的,父皇明白……帛清啊帛清,這個聖人,不需要你來做!”重重一歎,神色蘊藏良多,雙目灼刺如炬。
自然明白父皇話裏藏著什麽意思,帛清頷著的首愈發下意識的往深裏埋去,前一刻還是那麽一懷充斥著凜然之氣的心口,現下兀地漫了酸楚與微悔。
心中的感情這一刻自是百感交集,帛睿先前那因急而起的怒氣倒是漸次渙散,卻轉而籠上一重更加濃鬱的暗忿與生憐!
忿與憐惜雙管齊下一齊充斥,帛睿盯著眼前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又一次陷入到了一種兩難的境地,不知道究竟是該氣他、還是該憐惜他!被這樣矛盾又不矛盾的感情兩頭夾擊,帛睿被做弄的整個人憋著一懷冗長的悶鬱,好半天的都發不出一個字。
又是良久的情緒平複,帛睿方展顏笑起,卻是昭著的訕訕冷笑:“當真是朕的好兒子……行起事來就這般一股性子衝頭的輕浮而不計後果!”其實這一刻,性子上來的帛睿也有些不計後果了,這禦書房內跪著的一幹大臣儼然已經被他忽視。說道起帛清的性子,倒委實隨了他父皇。
江炎就跪在帛清身邊偏後一點兒的位置,此刻這父親對兒子劈頭蓋臉的訓斥,他也同帛清一樣聽得清楚。雖不是在說他自己,但被無形中一股氣場壓迫著,江炎禁不住為帛清捏了把汗,不知這對父子間又會生出什麽樣的繁複糾葛。
又聽帛睿冷下聲息似笑非笑繼續:“你管家一跪,你就急了,就又願意承認同江炎無關、也同你無關……若你這管家稍有半點不忠義、不曾跪這一跪,你到現在還要一口咬定是你設了局、一心想著將錯就錯自這亂紛紛裏解脫出來對吧!”帛睿這通話,儼然是把帛清心裏那點兒沒能見光的打算,給總結的清楚明白。但這時的帛睿已經恢複了身為皇者的理性,看似是在心無旁騖的訓斥兒子,其實這話未嚐不是說給在場每一位大臣聽,更就在這潛移默化間表明了他的態度,告訴這幫大臣們無論如何,他楚皇都是相信自己的兒子的,榮錦王都是無辜的!
父皇的這通心思帛清明白,在場每一個人也都明白,可一時卻沒有一人再敢開口插嘴,這個時候無論是誰、無論什麽樣的插話,顯然都是不合時宜。
帛睿又前了帛清一步,微頷首攏眉、凜聲繼續:“你能解脫麽?”訕笑不複,轉為幾多正色,“你以為你認下了所有不該你認的罪,順了這一眾人的心,便當真可以就此無憂、安穩無擾了麽?”旋而一把拉起地上的帛清,“朕是該說你太自以為是,還是該說你已經傻到可以、傻到一種地步一種境界了呢!”父皇為了你與這些心向嫡子的大臣們據理力爭,倒是怎麽就不見你著急?父皇根本比不得你府裏頭一個管家是麽!
後麵這是沒能吐出的話,是帛睿的心中所想,帛睿在這一刻忽地有些心寒。
“父皇……”帛清猛地抬頭,糊裏糊塗就被父皇從地上拉了起來,這一抬目看好看到父皇沉澱思緒的龍眸。帛睿那些言出來的、心裏想著卻沒有言出來的,這一刻帛清全然都會意了。這一聲“父皇”才喚出口,便發覺已帶上了淺淺的哽咽。
“都起來!”帛睿沒理會帛清,轉臉對這一幹尚還在地上跪著的一眾人又一命令。
江炎頷首道了一聲謝恩,旋即跟著站了起來。
那一幫大臣卻不急動作,目光齊刷刷落到了為首的王大人身上。
楚皇與榮錦王之間這麽一出“父子情深、坦誠無欺”的戲碼,王大人在一旁看得默無聲息。但這並不能動輒他依賴魏王、看好嫡子的心。
楚皇對榮錦王的寵愛也不是這一時半刻,這在大楚是一個不是秘密的秘密,若是顧及這一層原因而打了退堂鼓的話,那他們一早就根本不會費心費事兒的整了這麽個局出來了!
“陛下……”
這王大人對著楚皇匍匐一拜,才欲開口繼續諫言,忽地被行步匆促、進殿作禮的公公給打斷。
“什麽事?”帛睿亦止住欲揚的聲息,側目問了一句。
那公公規規矩矩又一斂襟作揖:“回陛下,齊王請求覲見。”
“陟兒?”
“齊王?”
滿室兀起一陣嘁喳。
對於二皇子帛陟此刻的突然覲見,驚詫的遠不止帛睿一個……
齊王確也是這整個事件裏的當事人之一,但現下隻針對帛清,似乎同帛陟並無什麽關係……
心思兜轉,帛清與江炎不約而同的相互對視一眼。
“宣。”帛睿忖度須臾,展顏發命。
“諾。”那公公複又一禮,領命後急急退下。
不過須臾靜待,便見二皇子帛陟應聲入見。
他著一襲翻邊鍛銀紋、搭淺紫底子的寬袍,筆挺身形經這貴氣顏色一襯,剪影出幾分飄逸翩然之驚鴻態度。帛陟淺掃了眼一旁的帛清,又四下顧了一圈跪著身子的大臣,也不多話,對著帛睿兜頭便拜:“兒臣參見父皇,父皇龍體康泰!”語盡時也不待楚皇命他起來,徑自抬首壓了眉彎猛地一聲,“父皇,四弟是無辜的!”
“……”
滿殿無聲,又分明是聽到了“轟然”一聲!那是一眾人錚地一下於腦海裏起的猛一轟鳴!猝不及防、又帶倒海翻江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