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秋急漸風緊
江炎頷首一笑,心裏知道帛清不願再提前話,暗暗一歎,也就沒再逼他:“齊王此舉,確實是有些奇怪,不過在這風波詭異的格局利益之下,一切又都不那麽奇怪了不是麽?”抬首時剛好有柳絮輕撲麵頰,江炎嗬一口氣將那柳綿吹散,這模樣看在眼裏頗為恣意、且又帶著點兒小俏皮。
“可我總生一種隱憂。”帛清皺眉且思且道,“一時偏生又不知究竟是在憂什麽。當真是做弄!”
“莫非齊王是以此舉,來向王爺靠攏呢?”江炎心念兜轉,複邊忖邊言。這也是非常有可能的,秋疾風緊、箭在弦上的當口,這些親王間有所取向的相互靠攏也不是沒有。
“或許吧!”帛清微歎,“可這也說不通。”微把身子向前一傾,“我與齊王平素並無半點親厚,而齊王又素來是個與世無爭的,這太子之爭說來絲毫不關他的事,對他來說誰做了太子都是一樣……他於情於理,都該繼續自己平和從容的日子,怎好就這麽巴巴的陷了進來?”
“王爺對這幾個兄弟當真是了解的?”江炎皺眉抬目,聯想先前他二人就魏王一事的分析有誤,此刻對帛清的話就難免起了懷疑的態度,“往往最是平和寡淡的人,便越是有著彌深不可估量的大心機。”雙目一凝,“沒準齊王,就是這樣的人呢?”
“這倒不會。”帛清很順勢的啟口打斷,“齊王若是當真韜光養晦,那至少也該是厚積薄發才合理,但論道起我們兄弟四個,齊王的勢力可謂是最薄弱、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了去的。”他轉目與江炎直視,細細過心的分析開來,“齊王是我二哥,母妃是一個不得重視的美人、且母家不是世家亦或名門。他非嫡出也非長子,還沒有一個可供倚靠的母妃,更不是最得父皇寵愛的……前朝後宮皆沒什麽屏障,若他也起了爭儲之心,那等自不量力的心思他縱是動了、又怎會將這妄念給當了真?”
“這不更加說明了二皇子,他得倚著王爺、靠著王爺麽?”江炎順著帛清的話輾轉心思繼續,“他沒有根基,亦沒有什麽資本,所以他便把所有的賭注都壓到了王爺身上,盼著王爺可成為太子、感念他的護助、它日分得一杯得勝的羹湯呢?”
“這更加不可能了。”帛清再一次幹脆的把江炎打斷,“若齊王當真有什麽分一杯羹的心思,早先為何不見他與本王走動,偏生眼下時逢危難突然相助呢?”複斂目定了心緒,緩緩歎了一口氣,倒是有些不可言說的意味深長了,“我倒覺得,齊王他當真是一個性情中人……”這是齊王一向帶給他的感覺,至於為何好端端的會生一種這樣的感覺,帛清也不明白,更是無從明白。若非要尋一個緣由,這或許就是所謂天生帶來的氣場感應,也是冥冥之中注定不可逆的一種緣分吧!
“今時不同往昔了麽!”江炎依舊固執的堅持著自己的主見,側目漫不經心的掃了眼被夜風吹的左右搖曳、枝椏飄擺的柳木,心頭那層惝恍愈甚,“齊王蟄伏經久,他的心思誰又能知道?”複收目回來一顧帛清,“即便他先前當真與世無爭,現下便能保證依然如故?況且這與是不是性情中人,當真沒有什麽關係!”臨了一歎,一通話吐完這心裏也就跟著明快起來。
江炎的話在帛清這裏一向很受用,這是必然的,無須質疑。帛清順他這通話把心思跟著轉了轉,也覺條理分明,偏生又因了心下對齊王那種特殊的感應,而很快又否定了江炎的所思所想。他也無心跟江炎錙銖必較的爭執下去,橫豎有個防範總歸是沒錯的:“且走且看吧!也隻能如是。”帛清展顏。
“是啊。”江炎又是一歎,心下還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安。畢竟這個當口,太子之位的爭執隨了齊王、魏王之事又被推至一個更為深刻的地步,誰也難保往後還會發生些什麽!
世事安好,從來都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求!不止皇家如是,尋常百姓家亦如是。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為歡,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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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習習,溫溫的繚亂了澹台皇後自耳側垂下來的一縷青絲,也繚亂了有些做了汩汩勢頭的衣裙袂擺。她支使公公進了乾坤殿暖閣去通傳,候了這經久都沒能得到楚皇的召見。
皇後心下微起酸澀與忐忑,她明白皇上現下正生著氣,生著她兩個兒子的氣,那麽也必然是不會願意看見她這個為人母的了!但越是這樣,她越得見皇上一麵,必須見一麵……皇上他禁了魏王的足,還不曾下旨承辦魏王,也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如何打算的?她得幫兒子向皇上求情,求他念在父子之情、骨肉之親上,能夠寬宥魏王。
又一陣晚風繆繆的貼麵而去,分明不冷,卻還是把澹台皇後吹得起了一陣下意識的瑟抖,心也跟著料峭了一下,急意更濃,不僅是急,還發慌、還沒有底氣……
“皇後娘娘。”這時自暖閣內行出了一內侍,那內侍對著皇後曲身作禮。
皇後牽神回來,一見內侍出來便急急的迎上去,蹙眉不展、聲息迫切:“皇上他怎樣說?”
那內侍起了一陣囁嚅,終咬牙橫心試探著小心言出:“皇上說……他不見娘娘,請娘娘回鳳儀去。”
“咣——”
那話還不及全部言完,澹台皇後胸腔裏一顆心便發了重重的一聲鈍響。
不見,還是不見!
不行……不行啊!
冰火兩重念頭這一瞬裏並起在心,輾轉做弄的這心緒似火若灼。
皇上不見她,可她是必須要見到皇上的……必須!
甫地一念及此,皇後不再同這公公多費唇舌,抬步擦著內侍肩膀便往暖閣裏走。
“皇後娘娘——”這內侍見狀,忙轉身欲攔。可眼前人畢竟是皇後,皇後要硬闖,他又哪裏有那膽子去攔去阻止?隻能是求,可求也不得法啊!
到了頭終是喚出這無關痛癢的一聲,隻得這麽眼睜睜的看著皇後一路進去,寬碩的雀鳳拖尾擦過玉階起了一陣“簌簌”的摩擦響動,牽帶出無處安置的華麗瑰美,還有無邊落寞……
進深處細碎的足步聲引了帛睿的注意,他感知到是皇後走了進來,後“啪”地擲了手中握著的一根筆,又把案牘合了住。原本就是心不在焉的,現下澹台皇後進來,他便更加無法心無旁騖的處理公務。
燦黃色串珠簾的水晶簾幕倏然挑起,伴一陣晶耀泠淙的珠玉撞擊聲,澹台皇後威儀冶步一路進來,麵色素白、眉眼含愁,複前了幾步後,對帛睿施施然行了一個禮:“臣妾參見皇上。”
帛睿心裏煩悶,看到皇後的這一刻起了更莫名的焦躁。他把頭偏向一旁,聲息發冷:“朕不是說讓你回去麽,誰叫你進來的!”不是喝叱的口吻,卻很沉澱、帶著脾氣。
皇後徑自起身,複迎帛睿又前幾步,在恰到好處的位置駐足停步:“臣妾想來看看皇上。”舒展眉目溫溫一句,心底邊忖度著如何向帛睿開那求情的口。
“是想你那不懂事的兒子了吧!”帛睿倏然回目,勾唇冷聲一哂。她的心思他自然明白,正因知道她是為了什麽而來,他才那般的不想看見她。
皇後心頭微動,倒是也好,帛睿把話鋒接到了這上麵來,也省得她自己再費唇舌費心力:“皇上。”她蹙眉,“魏王到底年輕……”
“朕已給了你麵子。”帛睿錚地啟口將皇後打斷。
皇後吃了一驚,下意識抬眸。
見帛睿一張麵孔沉澱著靜夜的秋水,不止是發冷,還凜冽生刺的令人心顫!
帛睿目光直直的刺盯在澹台皇後略驚而發慌的麵孔上,沒有再回避,啟口沉聲、一字一句:“你以為朕不知道,這事兒根本就不是魏王一人所為。”微微一停,複這口吻愈發濃沉,沉到有些無聲的逼仄,“是他與皇長子二人共謀!”終究一揚,厲厲的。
澹台皇後猝然失驚、纖心一抖……
帛睿在這時候穩穩起身,一步步行到皇後麵前,一雙眼睛含著深意如許,就那麽與皇後一雙含驚帶忖的眸子近乎逼視:“朕看在你的麵子上不動皇長子,這已是給你和你兩個兒子最大的麵子。”聲息也如這神情一轍森冷刺骨,“也希望那兩個孩子可以因現下這事兒,從而有一個警戒,日後行事知道什麽可以做、什麽做不得。”不緩不急,正因這不辨喜怒的無聲威儀,而更起一種洞穿心口、含及靈魂的大震懾,“卻時今,你還想再跟朕說什麽,還想再求朕連魏王都不予追究麽?”明是問句,聽來更是一句分明昭著的訕訕涼薄,又帶著不發的嘲諷。
澹台皇後此時雖與帛睿直視,但她一張臉已經慘白支離的比金紙更勝。她忽地想要逃避,而又避無可避,不知該怎樣逃避、更不知道該怎樣把話題再度進行下去。她的心裏很亂,非常之亂,亂到她似抽離了周身許多氣血心力,幾近虛脫,登地就要支撐不住了!
然而這時,帛睿複沉沉審視了皇後一眼,後甫地轉過身子:“退下!”不再看她,如此不怒自威的一聲命令。
澹台皇後被這一聲牽回了有些失落的魂,原地定了一定,複對帛睿輕輕施了一個禮,旋即快步匆促的離了暖閣。
殿外滿眼濃稠的深黑,黑暗潮襲、肅殺似水,抵不過她此時心底裏這亂麻叢生的一懷心境……無語、無言、無奈、而又無從斬斷,終至失了心智、沒了魂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