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立後之謀
守著一盞盞昏昏然的滴淚宮燭,媛箐將歎息徐徐然的迂回在了心口裏去,逶迤足步嫋嫋走到楚皇身邊,又舒展柔荑為楚皇輕輕的按上了雙肩。
這段日子,誠然是發生了很多事情,每一件事都那麽的令人感到悶心悶意。雖還沒有到不能承受之重的地步,但其熬心耗力程度也不見得有多輕描淡寫。
且不說雲妃莫離、景妃顏傾翡的相繼離世對楚皇平添出的那些打擊,即便楚皇對這二位舊愛的感情誠沒有對媛箐的愛意深厚,但是人就有情識,畢竟是陪著伴著自己走了若許的人生長路、渡過若許風霜歲月的人,且還是枕邊人,曾親密無間過的人……若說對於這兩個人的離開,楚皇他絲毫都沒有感觸、沒有傷懷,那委實是不符合人之常情的了!
且今時今刻放眼現下,令楚皇更為心力交瘁、煩意疊生的,其實是因為媛箐……
雲妃、景妃的相繼離開,令這個大楚國最為尊貴的男人不得不放眼當下起了一重深思,在不斷的患得患失的撩撥、加之碧溪郡主有心無心的幾次三番提點中,他起了一懷更為開闊的思考、並在這思考之中下定了一個本就已輾轉了經久的決定——扶立淑妃媛箐為大楚國皇後。
今日早朝時,楚皇持著滿滿的思量、篤定的信心,就此事在朝堂之上同文武諸臣展開一連串頗為激烈的辯駁。說是辯駁,自然是因為朝臣們大抵都不願順了楚皇的心意,將淑妃扶立為大楚的國母。
原因主要有二,其一是因了楚皇專寵淑妃之故,致使淑妃特別是在雲、景二妃相繼離世後毫不誇張的說,是霸盡了楚皇所有的恩寵情愛。在這同時,“狐仙精魅”的淫.蕩名聲也就跟著她如影隨形的一通襲來……前朝諸臣到底不能身處後宮,更加不可能通過日久的接觸而斷定淑妃其實是一個怎樣真善的人,他們隻認定既然有此流言傳播廣泛,那便或多或少必然也是有些緣由可尋的。這個時候楚皇任何一句維護愛妃的言詞,在那些大臣們眼裏心裏便都成為了被這下賤女人迷惑、勾引的如山的鐵證了!
其二,是因了媛箐那個曾經榮極一時、皇恩浩蕩並著權勢根脈波瀾甚廣的父王,當今楚皇陛下的親叔父,忠義賢恩輔國大藩王……
其實這才是最根本的理由,除去這位已經就義的藩王之外,任何所謂的動輒不移的堅持其實都是好商量的!
說起這位被當今聖上“愛極”、“敬重極”了的藩王,他的沙場就義,其實有著諸多疑點可尋……古來但凡有臣子功高蓋主,那擺在他麵前的結局就隻有兩種,要麽謀反叛變,要麽被當朝聖上鎮壓或暗害。
那麽這位藩王好生生的出征迎戰便丟了性命,這之中究竟遊離著怎樣的真相,即便不必挑破也都自然是不消言語的了!
即便皇上不在乎、不忌憚,這位藩王分散舊部如此之多,其中敵對者也不乏。若是他的女兒成為了大楚的皇後,有誰再借著由頭有心的對皇後、並著那位碧溪郡主加以利用,隻怕朝堂之上又會掀起一場關乎人心算計、異己鏟除的血腥風波!
隻憑著如此一點,淑妃媛箐都是不可能成為楚後的。
但楚皇的態度,這一次卻是前所未有過的決絕如斯……他的熱情與勇氣,是發自心底的那一股子動輒不移,是磐石的不可轉移,而絕非一時衝動。他要給他心愛的女人皇後之位,無論有多少人反對!
於是今日的朝堂爭鋒、退朝之後的禦書房議事,楚皇那隱在心底深處、經年壓抑的暴性給生生的逼了出來,前前後後杖責了一連串對這立後之事加以反對的臣子。
但這般的雷厲風行不僅沒有為事態帶來絲毫的轉機,反倒更加深重的引發了新一輪反對的聲浪!臣子們無論受了多大的委屈與不平的待遇,不到萬不得已時都是決計不敢將這恨意加注在國君身上的,於是這些付諸於身於心的深濃的憎恨全部都算到了淑妃的頭上,潛移默化間將淑妃無辜推到一重更為困難的境地!
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楚皇不敢繼續由著性子與這幫大臣們就此死磕到底,於是憤憤然一甩簾子結束議事後回了愆情軒。
宮燭幽幽、心事曳曳,任憑思潮如湧泉將這個身子並著這顆心一齊吞滅,也難以從這千頭萬緒之間窺探出半點的頭緒來!
這樣的事情,楚皇自然是不會主動告訴媛箐的。
一來男人的尊嚴擺在那裏,又是一個強勢如斯的男人,他不希望在自己女人麵前顯出絲毫的軟弱,他篤定的一定要給自己心愛的女人帶來幸福。二者,這樣的事情擺在那裏,他一個人鬧心還不夠,難道還要讓這心愛的女人也跟著自己鬧心麽?
但朝夕以對這樣久了,又有著心下那股隱而不發的默契氤氳沉澱,媛箐又如何看不出楚皇有心事積蓄著?又加之現下能困擾到楚皇的事情本就不多,媛箐與楚皇之間是熟稔到那樣一種地步,會是因了什麽事兒困心苦意,她扳著手指頭都能數的過來,而首當其衝的就是扶立她淑妃為楚後這一件事兒了!
不過,楚皇既然不願媛箐知道這事兒,媛箐便順了這個勢頭也把心緒往下按按,換了婉轉的姿態、斂去直來直去的素性,以款款的溫柔來作為對楚皇的鼓勵與安慰:“陛下身子可乏不乏,現在舒服一些了沒有?”持著不輕不重的力道綿綿按著他的肩胛,又跟著一路延展至臂彎。
媛箐越是這樣溫情懷柔,便越讓楚皇覺的心底下住了一隻不斷磨爪撓心的乖憨花貓。更使他那其實沒必要的愧疚心不動聲色開始作祟。有片刻的沉默,楚皇忽地一下一把握住媛箐唆涼的指尖,順勢把她整個人攬入自己懷裏。
媛箐一驚,楚皇此時這力道較之平素委實有些重了,致使她不及反應整個人就已經臥在了楚皇的膝頭上坐定:“陛下。”燭影漸趨闌珊下來,一曳一曳的明明滅滅裏,媛箐隔著幽光一道去審視眼前溫情又夾焦急的楚皇。
楚皇沒言語,亦就著朦朧燭影織就出的簾幕一道,凝起龍眸,次第迎著幽光落定在媛箐的眉目間。這般盈盈的眉眼使他情不自禁的貪戀。他愛這雙眸子裏氤氳著的許多柔情,愛這桃花春色,愛這淡淡的怨悵與淺淺的惘然,愛這份隔世經年之後的蓮華梵音逶迤而起的默契……
“箐兒……”就這樣入目著深為愛憐的美人,經久經久,即便隻是靜靜默默的這麽看著,他都能覺的是十分的滿足與生命的完整了。不覺一雙眸子隻覺一熱,旋即起了濕潤的感覺,再即而跟著滾下淚波來。
意識一恍,楚皇遮掩似的側目偏開媛箐的視線,想抬手將這不該有的男兒之淚拂去,卻覺這臂膀沉了鉛般抬不得、動不得:“朕,迷眼睛了!”輾轉須臾,他長長一個吐納,聲色低仄的言出一句。
媛箐一張美麵淚痕早已斑駁,她什麽也沒有說,隻把身子向前軟軟一探,爾後整個人伏貼在楚皇的懷心深處,就這般不語不言相互依偎,任由肌體的溫度驅馳著心脈的起伏,曳曳的牽扯出一個個舒瓣展葉的柔然的心花……
。
當一些心事不方便對人言語傾訴時,便沒有誰會比自己的同胞妹妹更為貼己、也更為親昵的了!
媛箐抱著碧溪,一張嬌嬌美麵漸趨哭得梨花帶雨,被綿綿淚波浸染、沁潤的花了一臉精致的妝容。但她還是不願止住,她擁著自己的妹妹,便好似泅水之中的人於茫無涯際的空蕩中抓住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這份微弱的踏實感或多或少還是可以將這心曲舒展一些的。
就這麽任由著姐姐抱著自己啜泣一陣,碧溪歎了口氣,原本是想安慰姐姐的,但出口的話卻還是成了如許的直白:“好了,不就是因了立後之事被人給反對了?”但這不是輕描淡寫的口吻,碧溪在吐口之時,有一種心下自有籌謀一通的沉澱感。
事實上,碧溪自然有著一番心思。
媛箐的事情在近來傳的沸沸揚揚,宮裏宮外沒有人不知道楚皇為了一個女人鎮日裏做著怎樣的堅持。
碧溪早先對於楚皇,還是存了那麽幾分不放心的,但經了這一串串的事態觀察,她終於看清了楚皇對姐姐的真心真性、深切愛意。
她在自己宮苑裏想了很多,靜下心來逐一分析,便不難知道那班朝臣何以就這樣的反對媛箐……
既然知道了根源在哪裏,碧溪素性靈巧,自然便也可以尋到這突破死局的缺口。世間之事尤其玄妙,一切都不會是既定之後一塵不變的不是麽?
隻是這件事情……
碧溪心緒突然也變得極其混亂,她見媛箐將她鬆開,複抬眸向媛箐眉目間看定:“姐姐,你要相信皇上……也要相信我。”抬手握住媛箐依舊沁出涼意的眸子,口吻沉澱,特別是言出最後那句“也要相信我”,心口猛地起了一個生澀的疼。
隻是這個中情態被碧溪不動聲色的隱忍在了心裏去。
而媛箐,在這一刻亦不曾真切的有所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