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 第九節
已快至驚蟄節氣,淡黃的結香配著青粉海棠同開,庭院內都散發著隱隱甜香。易寯羽見天氣好難得下樓走動,迎著明媚陽光,她淺淺而笑,兩指銜著黑子正與浩鵠在涼亭中對弈。
「稟少主,」一個小廝上前行禮道,「燕王殿下來了,現下在正廳品茶等候,您要見么?」
「昨兒個沈浩然才來,今兒燕王就到了,也是湊巧的很呢。」青鸞俯下身,在易寯羽耳邊輕聲說道,「哥哥今兒去對賬了,二公子也還沒回來,怕只有小姐去了。」
「你去迎他到這兒,我記得石亮前兒才命人送來一匣一品太平魁猴,讓蓉兒配了桃花露送來。」易寯羽一子落下,淺笑道,「西邊已經被我圍死了,浩鵠,你可要好好想些辦法。」
青鸞和錢蓉在一旁行禮應道:「是,奴婢這就去。」
浩鵠看著棋局淺笑:「少主聲東擊西,運籌帷幄,小的棋藝怎堪相比。」
「許久未曾下棋了,你可不許故意讓著我,」易寯羽笑道,「你哥哥擅長武藝,你擅長兵法對弈,我可都是清楚的。」
「哥哥勤奮,武功日益精進,是我懶怠,沒有好好練習,這麼快便敗下陣來。」浩鵠謙遜道。
易寯羽抬頭一瞧,青鸞正領著趙棣繞過長廊前來。趙棣身著淺金色綉青松絲錦,顯得人既挺拔英俊又陽光富貴,身後還跟著幾個青衣小廝。
「我前兒個還跟二公子說著,你和浩天年紀都不小了,若是有喜歡的姑娘,少主願為你們舉行婚禮。」易寯羽落子笑道,「別因為大公子尚未娶親而帶壞了你們。」
「公子為著易宅日夜操勞至今未能成家,小的又怎敢因一己之私相叨擾?」浩鵠抬頭看著易寯羽笑道,「可別是因為小的棋下得不好,令少主厭惡了吧?」浩鵠看著易寯羽久未落子似乎覺察到什麼,略回頭一瞥,低頭淺笑著將手中的白子重新放回棋簍內,迅速起身退到一旁行禮相迎。
「易小姐好雅興,正下棋呢?」趙棣慢搖涼友,邊走邊笑道,「小王本想著這般唐突前來會不會打擾,或是小姐臂傷未好不能得以相見呢。」
「見過王爺。」易寯羽淺笑著起身行禮,禮未完趙棣便扶起她淺笑道:「此乃易宅,沒有旁人,咱們也就不鬧這些虛禮了。」
「是,」易寯羽低頭淺笑,「王爺請坐。」
趙棣扶著易寯羽落座,看她面色尚佳,微笑問道:「臂傷可好全了么?我見你氣色尤佳,想來應是大好了,我命人給你送來的金創葯你可用了么?」
「都用了,傷口已經在結痂,不怎麼疼了。」易寯羽仰首垂目,淺淺一笑,道,「多謝王爺關懷。」
「那本王就放心了。」趙棣輕輕點頭,轉身坐到易寯羽對面有鵝羽軟墊的石凳上,略側身看了看石桌上的棋局,又瞧了瞧站在亭外候命的浩鵠淺笑道,「來時便看著他在陪小姐對弈,可不知那俊美小生是誰?」
「他叫浩鵠,是民女的近身武衛,今年剛剛十七,他還有個雙生兄弟在大哥身邊效力。」易寯羽笑答,看著錢蓉走近將茶遞給趙棣,接著說道,「這是今年雨前第一批新茶,請王爺嘗個鮮。」
「看這白子步步相逼,緊鑼密鼓,兇狠異常,卻還是被黑子壓的死死的,到底是姑娘身邊的人,個個兒都這麼出挑。」趙棣接過茶杯,打開茶蓋,深吸一口氣淺笑道,「好香啊,是桃花露水沏得太平魁猴?」
「王爺智慧,正是呢,」易寯羽應道,「許是前些日子雨多,晨起薄霧凝在初放的桃花之上成顆顆晶瑩露珠。我見猶憐,想著泡茶喝必別有一番風味,便收了起來。」
「我瞧這花園內繁花種種,嫩黃嬌俏的結香、明黃沁香的迎春、含苞待放的火紅木棉和清麗玉白的木蘭……怎的偏挑了桃花呢?」趙棣笑問道,「『千葉桃花勝百花,孤榮春欽駐榮華。』小姐也喜歡它格外柔麗明艷、賽過百花的風姿?」
「桃花雖美麗醒目,卻也無篤定品性,張旭曾言:『桃花盡日隨流水』,便是最好的寫照。」易寯羽淺笑道,「至於取其露水,也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
「小姐既不喜歡桃花,那何種花才能入得了小姐法眼?」趙棣笑問道,看著她的左臂內收,藏於斗篷內,想必是怕風,還未好全。
「自古就有紅顏薄命一說,文人墨客又多以花比喻女子,似乎花朵就是任由風霜雨雪蹂躪之物,所以民女並不喜歡花。」易寯羽起身答道,「王爺剛剛也說花園裡花木種種,也只是因為夢妝軒多以花卉入妝的緣故,方便加以培養呵護,以觀其效。」
「原來如此,」趙棣也起身道,「初見小姐只覺美麗恍若天人,與小姐多交談,才明白小姐是位清傲多才之人。」
「王爺與我說了這許久,」易寯羽扶著青鸞的手走下台階,又道,「我竟還不知王爺此來是何緣由?」
「是我失禮,」趙棣也走出涼亭,行至易寯羽身邊道,「十四日後便是小王誕辰,屆時燕王府上會擺宴相待,還望小姐一定要來。」
「上次是我言語有失,王爺不計前嫌親自前來相邀,我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易寯羽邊走邊笑,輕聲道,「不過,畢竟,我也只是小小女子,經歷上次之事後難免后怕,何況,我的臂傷還未好全,不宜見客,還是不去為好。」
「小姐這般便是還怪著小王了,上次的刺客雖然還未抓住,不過小王以性命擔保,有朝一日必查得真相,也是還小王清白。」趙棣大步走到易寯羽身前擋住她的去路,鳳眸一挑,青鸞立刻授意,低頭迅速退到一旁。
「刺客只待你我二人之時才假意戕害,孰是孰非,小姐心中有數。」趙棣傾身至易寯羽耳旁說道,「沈宅雖富貴,卻不是個好歸宿,小姐三思啊。」
易寯羽心中雖是一驚,面上卻是十分鎮定,見趙棣似乎盯著自己左鬢上的鶯尾花簪,心中便明了,只是淺淺一笑,晃過他凝望不遠處的木棉樹道:「應天府氣候太冷,那株木棉本不該長在這裡,可它卻在易宅生根發芽。如今,樹形魁梧,枝幹舒展,花紅如血。聽說待其完全開放之時,全樹無葉,只見花朵碩大如杯,遠遠看去好似團團火焰綴在樹梢,煞是美麗。」易寯羽淺笑轉身,行禮道:「王爺可願與民女打個賭?若十四日後木棉全開,民女便盛裝前去相賀;若是花沒有盡開,便是天意,還請王爺不要再入易宅半步。」
「好,」趙棣挺直腰身,淺笑道,「第十三日晚我會再來,還望小姐不要爽約。」
「青鸞、蓉兒,好生送王爺。」易寯羽低頭行禮道。
待青鸞帶著趙棣一行人走遠,浩鵠才走上前,看著眾人離去的背影,輕聲嘆道:「刺客明明已經化為灰燼,撒於大海之中,他竟還查的出?」
「你的唇語又精進了,」易寯羽伸出左手看著臂上的重重紗布淡淡道,「他不一定查出,也許只是想詐我一番,看我如何應對。他和你一般大,城府竟如此之深吶!」
「他行軍已久,盛名而歸,不得不防!」浩鵠繼而問道,「木棉至少還要一月才能開放,小姐是打算不去?」
「不,」易寯羽緩緩拆下紗布,笑得別有深意,輕聲道,「十三日晚,安排百花宴,當著他的面,把那株木棉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