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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章 第十九節

  次日午時,易寯羽悠悠轉醒,榻邊為她把脈的是位身著祥雲銀紋墨藍錦袍的英俊男子,男子雖相貌堂堂,卻滿面陰鷙,不苟言笑道:「用金釧子極傷元氣,你三日內不要出門,靜靜安養。」

  「少主,茶。」錢蓉將茶遞上,為易寯羽披上風裘,扶她坐立起來。

  易寯羽緩緩飲下茶水,拉緊身上的風裘,看了看緊閉的窗戶,眯眼問道:「什麼時辰了?」

  「已近午時,」錢蓉接過茶杯,回稟道,「我已按少主的吩咐將那些話告訴沈浩然,他聽後有些氣憤,不過一會便好了。近四更天的時候,他見少主應無大礙,說不便再留,今日下午再來探望。」

  「你去門口守著,」男子清了清嗓道,「不論是誰都不許進。」

  「是。」錢蓉點頭行禮悄然退出門去。

  「這次的苦肉計太過冒險,若不是那酒提前被人下了毒,毒性剛好與金釧子相剋,你還不知要何時才能醒來。」男子看易寯羽一臉無辜模樣,只得嘆了口氣,輕聲道,「你是女子,又是易宅掌舵人,最當做的便是保重自己!」

  「行了,凌哥哥,這些話翻來覆去說了多少遍,聽得我這耳朵都要起繭子了!」易寯羽拉著他的袖角撒嬌道,「金釧子是你所養,你自然知道該如何施救,我哪裡有什麼危險呢。」

  「金釧子並非普通的蠱蟲,那是噬心蠱!若不是沈浩然恰好懂得金針定蠱之術,將蠱蟲強行逼出,我看你現在也沒這麼好的精氣神跟我鬥嘴了。」男子頓了頓,又道,「可是他一個京都的富貴公子怎麼會懂得偏僻的苗疆醫理?」

  「您身為漕幫幫主,又是龍門鏢局的掌門,還不是成天搗鼓邪門歪術。」易寯羽嘟嘴調笑,卻被男子猛敲額頭,憤憤不平道,「你就知道欺負我,也不知道當年我哪根弦搭錯了好心救你!」

  「你個小沒良心的,我救了你多少回,你數的過來嗎!既然你剛愎自用不聽勸,我就回漢中也罷!」男子起身就要走,卻被易寯羽死死拽住袖子,看她一臉討好淺笑倒也真生不起氣來,只得搖搖頭無奈道,「行了,撒手,我去看看你的葯。」

  「不忙不忙,」易寯羽披著風裘跳下床,從一旁紅木櫃中拿出趙樉所給的耳環,雙手捧到男子面前,笑道,「嘻嘻,『鬼醫可診天下』,鬼醫哥哥,我瞧這耳環有些蹊蹺,勞您幫我看看有何玄妙。」

  男子接過耳環,指著她呵斥道:「你的病最忌寒濕,敢光腳踩地,還不上床躺著去!」

  「是是是!」易寯羽趕快跳到榻上,蓋好被子,乖乖躺好。

  男子瞧她一臉痞笑倒也無可奈何,迎著光仔細端詳這兩枚小小的翡翠耳環,淡淡一問:「你從何處所得?」

  「趙樉給的,說是宮中人人盡有。這麼好的成色,本該是觸手生溫,可我攥在手裡卻怎麼也是冷的。」易寯羽仰頭笑問,「哥哥可知此種價美物廉的翡翠?」

  「顏色通透翠艷,質地細膩滑手,若是翡翠自當如此。」男子轉身坐下喚道,「易浩鵠!」

  浩鵠聞聲推門繞屏而立,拱手行禮道:「凌公子。」

  男子點頭詢問道:「府上可有紅頂仙鶴和赤色梅鹿嗎?」

  浩鵠據實回稟道:「有,紅頂仙鶴四隻,赤色梅鹿兩匹,都在萬靈園中由專人看管。」

  男子將耳環放在白瓷茶杯中,吩咐道:「你取仙鶴目血四滴,梅鹿舌血兩滴,急速端來,我有要用!」

  浩鵠依命速去速回,將東西交給男子,男子將兩種血混在一盞杯中,又從腹縭中取出一個墨色瓶,倒出其中一些白色粉末,與杯中血混合,取毛筆沾了一些塗在耳環之上,艷紅血滴迅速被耳環吸收,再無蹤跡,可耳環卻依舊翠綠通透。

  「翡翠玉石皆是避水之物,怎麼血水卻浸入此環了無痕迹呢?」易寯羽坐在一旁喃喃道,「難不成兩物相剋嗎?」

  「兩物並非相剋,而是此物根本不是翡翠。」男子放下手中之物,緩緩說道,「若我所料不錯,這本該是種普通凡石,經過毒藥反覆淬鍊,再埋於地下三年,起出來便是這種成色。」

  易寯羽托腮沉思道:「工序雖繁瑣,但只要肯等,不過多久市面上便儘是這種以次充好的假玉。如此暴利驅使,難免有人心動促成此事。」

  「不會的,」男子雖是淺笑但語氣堅定道,「藥水配置起來倒是不難,只是此石難得,只有在韃靼境內的戈壁灘上深掘數丈方可獲得。」

  「韃靼?」易寯羽倏地醒神,站起身看著綉架上閑置的幾枚金針若有所思。

  「此石只要貼身佩戴,通過肌膚接觸毒性慢慢滲透,一年可使臟腑受損,兩年可至骨髓深處,三年後肌膚無故潰爛,藥石無靈。」男子徐徐道,「太子身體羸弱眾所皆知,可病情突然加重,幾乎葯不離身,也是這一兩年內的事吧?」

  「宮中金玉外貢無一例外都是沈宅的差事,沈浩然為何這般明目張胆斷送前程?」浩鵠拱手回稟,「少主,據沈宅周圍暗哨的回報,沈浩然從未與韃靼有何聯繫。」

  「沈浩然身為朝廷特供,享有從七品待遇,身邊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自然行事檢點。」男子撫鬢輕笑道,「這兩年燕王戍邊與京城的聯繫可頻繁著呢!」

  「浩鵠,此事交給羽衛,傳我令一月之內必須查清。」易寯羽看著金針忽然想起一事,「此事容后再議,凌哥哥,昨日我毒發之時沈浩然拿出一枚拇指大小的明珠相救,此珠入口片刻劇毒便解,是什麼珠子有此神效?」

  男子聽后蹙眉沉吟片刻,搖了搖頭,輕嘆道:「我先派人去查吧。」

  「凌霄哥哥,你的醫道蠱術乃世間之最,能不能麻煩你潛入東宮為太子探脈,查證有何解藥可解他身上之毒?」易寯羽低下頭,拉著男子的衣角柔聲細語道,「不是你去瞧,我怎麼都不放心。」

  「你這妮子!我『鬼醫』之名赫然於江湖,凈把我當成手下的黑羽們呼來喝去、隨意指使,」男子拂袖拒絕,「我才不去。」

  「都說凌霄公子聖手回春,只一劑葯,少主的臉色便好了許多。」錢蓉接過葯碗遞上肉粥,淺笑道,「粥里加了些雪蛤、海參、鹿胎,是按照凌公子的方子一一照做的,凌公子說……」

  「凌公子、凌公子!都是凌公子!我看,我若再病兩日,你們就要唯他所命了!」易寯羽佯裝嗔怒道,「他啰嗦,你們也啰嗦!」

  「少主一病脾氣見長,奴婢可惹不起!不過,婢子若說一事,少主聽了一定高興,」錢蓉笑吟吟地說,「沈探來報,沈公子的轎子正往這來呢!」

  易寯羽白眼笑道:「這個時辰來,是要蹭飯嗎!」

  「哎,沈公子真可憐,」錢蓉調笑,「人來您也怨,不來您也怨。」

  「蓉兒膽子越來越大,竟敢笑我!」易寯羽狐眼一轉,心思一動,輕聲說,「附耳過來!」與錢蓉絮絮片刻,易寯羽把肉粥用盡,揮手說,「下去吧。」

  錢蓉行禮退下,捂著嘴關上門正巧遇到浩鵠巡視,浩鵠看她似笑非笑,上前問道:「蓉兒妹妹笑什麼呢?」

  「我笑沈公子又要被咱們少主欺負了。」錢蓉淺笑轉入左廊,把托盤交給粗使丫頭,喚過門房一個小廝,低聲吩咐道:「若見沈公子來了,就說少主病重,吩咐不見賓客。」

  說話間,沈浩然已然下轎,正走過大廳,只見一個黑衣小廝慌慌張張跑來,行禮推阻道:「給沈公子請安,少主病重還未醒,請您明日再來探望吧。」

  「這個時辰還沒醒?」沈浩然從小廝尷尬的表情中隱約覺出不對,晃過小廝直奔百花苑而去。

  「公子!公子!您不能去啊!」小廝搶先跑到他的面前跪勸道,「按易宅的規矩,若是小的縱您進去,要被罰二十棍,打發到碼頭做苦役的。求您慈悲,別進去了。」

  錢蓉聞聲前來,佯裝怒氣沖沖,指著小廝低聲指責:「主子病著,你竟敢大聲喧嘩擾主子清靜!你是哪個院的,讓你們院令來見我!」

  「姑娘饒了我吧,」小廝轉身叩頭請罪道,「是沈公子執意要進去看望少主,並非小的無事生非啊!」

  「無禮!」錢蓉走上前訓斥,「一個青衣奴才,做錯了事情竟敢攀扯到客人身上!還不下去,找你們院令領罰。若是浩鵠統領,絕沒有我這般好說話!」

  「是是是!多謝姑娘!」小廝連滾帶爬的迅速離去,只留茫然的沈浩然獨站在原地。

  錢蓉緩步走上前,款款下拜,略哀嘆道:「讓公子見笑了,只是,小姐確實吩咐,身子不爽,不便見人,還請您回去吧。」

  「以往我來,你家主子從不阻攔,今兒是怎麼了?」沈浩然調笑道,「故意在我面前演這出,拒人於千里之外。難不成是面色黯淡,不想讓我看到,怕我言語相譏嗎?」

  「沈公子料事如神,的確是少主吩咐如此的。可是,少主是真不想見您,」錢蓉嘆了口氣,搖搖頭道,「就算想見也見不到了……」

  沈浩然蹙眉問道:「此話何意?」

  「哭了快有半日……」錢蓉長嘆一聲,微泣道,「砸了東西,把奴婢們都趕了出來……」

  哭?以易寯羽那麼剛強的個性,怎麼會哭?沈浩然心中不禁一緊,急速穿過百花苑,行至摘星樓第三層。在門口略站了一會,他淺嘆一聲,緩緩推開房門,果然看到房內碎瓷倒桌一片混亂,青玉榻上也不見易寯羽的影子,喚了幾聲「羽兒」,餘光一掃才發現那人蜷縮在窗檯底下,抱膝而哭。

  「羽兒,你身子還未好全,怎麼能赤腳坐在地上呢?」沈浩然從倒了的屏風上取下風袍緩緩為她披上,溫暖低沉的聲音輕輕問道,「怎麼了?抬頭讓我瞧瞧。」

  「你走吧,我不想見你!」帶著哭腔,易寯羽只袖遮住臉,一手用力推搡著沈浩然,卻被他牢牢握住。

  「昨日還說好千年同心,怎麼今日你就不要我了?那我隻身飄零,要去找誰才能挨過這千年孤苦?」沈浩然輕撫著她潑墨般的青絲,淺聲笑道,「乖,抬頭讓我看看。」

  說話間,沈浩然抬起她的下頜,卻看見愕然驚恐的臉上有一條皓白絲絛緊緊蒙住她的雙眼,只是粉紅色的淚水沁透白練,順著臉頰形成淺紅蜿蜒。

  昨日探脈時病情明明已經穩定……

  「羽兒……」沈浩然撫著她面龐的手略帶顫抖,他有些自責地惱怒道,「怎麼會這樣!」

  「夏雨冬雪,星辰繁花,都於我……」易寯羽帶著絕望的語調哭嚎道,「無緣了!」

  沈浩然不住深呼吸調整心緒,輕輕解下白練,看那絲絛后那雙依舊明亮動人的雙眸,心中卻又疑惑,還來不及問出一句,易寯羽便破涕為笑……

  「你!」沈浩然被易寯羽一連串的動作驚得愕然,看她捂著嘴嗤嗤笑個不停的模樣,終於明白這不過是孩子氣的她一個惱人的惡作劇。沈浩然搖了搖頭按嘆道:沈浩然啊,你自詡絕頂聰明,卻連這麼簡單的局也沒看破!

  「你還笑!」沈浩然看她捂著肚子笑得滿地打滾的潑皮樣只得無奈地打她兩下,既早知她心性,也不忍過多斥責,只好將白練扔到她面前,笑問,「這絲帶上的粉紅淚跡是怎麼來的?」

  「哈哈哈哈,笨蛋!」易寯羽好了好一陣,見沈浩然冷下面孔,才勉強止住笑聲,坐立起來,喃喃道,「用茶水調的桃花胭脂……」

  「好玩嗎?」沈浩然走上前,隨手拿妝台上的一根玉簪替她挽好長發,無奈嘆道,「姑娘家家的,也不知誰慣你成這樣的!」

  「以前是哥哥慣得,」易寯羽轉過身笑道,「以後就是沈哥哥慣的,嘻嘻!」

  看她笑魘如花,一臉得意,卻又萬般可愛的模樣,沈浩然還真生不起氣來,盯著她調笑道,「還不起來?坐地板上癮嗎?」

  「我病還沒好呢,走不動,」易寯羽伸開雙臂攬住沈浩然的脖頸,靠在他的懷裡嬌嗔道,「你抱我!」

  「哎喲!」沈浩然只好唯命是從,抱住她向青玉榻走去,仰首苦笑道,「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前世孽今生緣!」易寯羽看著他笑道,「沈哥哥要用一生償還我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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