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 第二十七節
「為何偏偏只是羽兒?」沈浩然蹙眉問道,看上官鶴似乎三緘其口,忍不住低聲又道:「還請上官兄明白告知。」
「易妹……同他的髮妻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性情更熱烈似火。」上官鶴看沈浩然似乎若有所思,輕輕抽回被沈浩然握住的衣袖不再多言。
凌霄跑上二樓,掀開船簾一望,果然易寯羽面色蒼白緊咬嘴唇、捂著胸口蜷縮在椅子上。他立刻奔上前,從袖口引出一根銀針順易寯羽氣海穴紮下,倒了杯熱水,喂她一粒銀色藥丸,輕聲說:「快喝了,我助你運氣。」
易寯羽飲下杯中水,氣運丹田,片刻面色便恢復紅潤。她長舒一口氣,笑道:「謝謝你,凌哥哥。」
「牽你上船時我就覺出你脈象不對。」凌霄收勢取針,又倒來一杯水遞給易寯羽,輕聲說道:「從你上次施攝魂術,便再也沒好好休息過。你的心力本就比常人弱些,再不好好將養我也救不了你!」
「近日,確是累了些。不是有你在嗎?縱得我如此!」易寯羽飲下水,起身笑道,「走吧,免得他懷疑。」
凌霄點頭走在前,款步走下樓梯,見上官鶴已立在船舷,問道:「在哪吃?」
「梨園就在前方,已定下酒席。」上官鶴看凌霄一臉嚴肅,輕聲問道,「凌兄有何事?」
「小羽近日休息不好,我想看看菜樣是否合她胃口。」凌霄透過窗外指向不遠處的琉璃瓦紅木樓問,「是那嗎?」
「不錯!」上官鶴剛點頭,一扭身的功夫只見一道白光穿至岸邊。再定睛觀瞧,凌霄已然跟著小廝進屋了,他不由得感嘆:「鬼醫好功夫啊!」
「他也就是輕功厲害,當初想要他教我,他還處處嫌我笨!」易寯羽走下樓到沈浩然身邊笑道,「走了好,走了清凈!是吧,沈公子?」
沈浩然斜睨淺笑的易寯羽,輕嘆一聲並未理睬,隨之也起身走出船艙。
看沈浩然一臉不悅,易寯羽捂嘴偷笑跟在後,待船靠岸也一併下船,隨著眾人落座廳內。
小二見之趕身上前,躬身遞上折本,伶俐道:「梨園今日得各位貴客到訪,真乃蓬蓽生輝,奴才能伺候各位主子一回,真是榮幸之至。奴才們已準備齊全,請貴客們先點戲,酒菜馬上就到。」
「上官兄遠道而來,先請。」沈浩然接過折本又遞給上官鶴,「早就聽聞上官兄戲、曲雙絕,這家的小生、青衣都是名角,今日齊聚,上官兄可多點幾折。」
上官鶴笑著接過折本,略略看了幾眼,側身看著飲茶不語的易寯羽笑道:「易妹乃是曲藝大家,還是妹妹先點吧。」說罷,上官鶴又把折本遞給她,打開面前的茶蓋深深一嗅,淺笑道:「剛剛還是雲中翠,這下又是明前一品太平猴魁。沈兄真是細緻有心,多謝!」
易寯羽打開折本細細看著,笑道:「上官哥哥這般謙遜,不會是看得太多,熟記於心,已然厭煩,又礙著沈公子的面子,索性扔給我吧?」
明明知曉我平時根本不可能有銀錢看戲,還不接過去,若是露餡了該當如何。上官鶴雖是心中一慌,面上仍是寵溺般的淺笑,道:「沈兄今日安排了哪些好酒菜,還是快快端上來,不然我就要被易妹無端數落不盡了。」
「蜜蠟熊掌、芙蓉燕來、佛手海參、杏露百合……不知上官兄、易少主喜愛吃什麼,隨意點了些。」沈浩然說著已把一張銀票放在小二手中的托盤上,繼而問道:「可還有什麼拿得出手的供貴人們挑選?」
「多謝沈公子打賞,」小二躬身淺笑,恭敬回道,「素熗春不老、三鮮木樨湯、瑤柱燴蝦仁兒都是拿手菜。今日的黃鱔、山藥都極新鮮,不知貴人們想吃什麼?若是梨園做不出的,哪怕是請,奴才也會為貴人們呈上。」
「我倒是無妨,不知易妹可還要加些什麼菜?」上官鶴抬頭見凌霄走來,笑道,「凌兄看了一圈可還有適口的?」
「我本沒什麼挑剔,只是小羽前些日子病了,胃中受涼,令膳房踢出了些寒涼之物。」凌霄落座頷首道,「還請沈公子不要介意。」
「怎會,」沈浩然擺手道,「本是我該留意的,真是疏忽了。易少主若有什麼忌口,可一定要告訴我。」
易寯羽放下折本,無辜道:「怎麼都沖我來了,我又不挑食,吃什麼都行。」她抬眼見到小二手中托盤上的銀票,嘟嘴道:「我第一個點戲,這賞銀本該由我出的,沈公子怎麼替我給了?」
沈浩然正想說無妨,凌霄便從衣袖中抽出一張千兩銀票反手扔在小二的托盤之中,拿起茶杯輕聲道:「還不謝易少主打賞?」
小二撲通跪下,周圍一眾奴才紛紛跪倒,齊聲道:「謝易少主打賞。」
眾人面色正難堪之時,凌霄望著杯茶道:「這茶……像極了小羽家的猴魁……」
「凌兄不負『鬼醫』名號,什麼茶一看便知。」沈浩然抬手讓眾人起身,淺笑道:「前幾日我與易少主一同前去燕王府賀壽,說起此茶回甘不錯,回程時她特派浩鵠送來的。」
凌霄放下茶杯斜視著抿唇不語易寯羽道:「是嗎?」
「我選好了,就《王魁》第四回吧。」易寯羽側身將折本放在小二的托盤中,低聲道,「拉弦快唱!」
「這是《王魁》中最後一個回目吧?」凌霄抿了抿茶,望著台上伶人齊拜別有深意道,「在下上了歲數,彷彿記得此回講的是:為情自縊的花魁桂英以殘魂試探情郎王魁,而王魁情變狠絕,欲致桂英於死地,后被判官鎖拿的故事。小羽,我講的可對?」
易寯羽低頭不語以袖遮面,側過臉向上官鶴使了使眼色。上官鶴看著傳菜的小廝們立即舉杯說道:「哎呀,菜可上來了,說了這許久我都餓了。這第一杯我借花獻佛,先敬沈兄熱情款待。」
沈浩然沉吟許久,兀自一笑,拿起酒杯拱手一敬,悶聲喝盡。
此時,小鼓清弦奏起,優伶們行禮開唱,算是稍解尷尬氣氛。易寯羽看裝作聽得入迷的上官鶴笑道:「這個青衣身纖貌美,唱功卓絕,上官哥哥覺得如何?」
上官鶴轉過身笑道:「妹妹是問青衣如何?沈兄安排的自是上佳。」
「哎……」易寯羽故意嘆聲調笑,「早聽聞上官哥哥來應天的路上救了一位妙人。那人風姿卓然、歌舞雙絕……這青衣與那人相比如何?」
「你一閨閣小女子,怎麼什麼事都知道?」上官鶴心中一嘆,終於說到正題上了,淺笑道,「我可不上你的當,讓我又得罪沈兄一次。兩人各有千秋,都好,都好!」
沈浩然飲酒笑道:「我倒不曾聽聞此事,既是上官兄的朋友,不知何時可得一見?」
「沈兄不知,我那位朋友在來應天的路上被盜匪所襲。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傷的不輕,恐怕要過些日子才能來拜會沈公子了。」上官鶴拱手道,「還請沈兄見諒。」
「這年頭盜匪橫行,上官兄的朋友和易大公子都受傷了,真是……」沈浩然搖首嘆道,「各位以後出門還請多多當心。」
「沈公子聽得上官哥哥遮掩,他這是有寶貝不捨得讓我們見到,故意說的託詞呢!」易寯羽放下掌中酒杯,倚著紅木椅只手托著下巴,繼而又調笑道,「我可都打聽到了,那人姓王,乃是少年英姿。嗓音若日晷之光,面容賽潘安宋玉,舞姿如拂月之雲。上官哥哥小氣,都不肯引薦,這快馬加鞭的太平猴魁也不准你喝了。」
兩人正說笑著,一個黑衣小廝匆匆走到沈浩然身旁低聲說了句話,沈浩然揮手讓其退下,起身說道:「對不住諸位,府中有些急事,在下先去處理,片刻即回!」
「沈兄請便,我們飲酒聽戲等著沈兄!」上官鶴拱手笑道,見沈浩然走遠,以酒杯擋唇輕聲道,「少主要我轉述的,我已盡說。」
易寯羽微微點點頭,望著沈浩然的背影消失於廊下,側向凌霄以腹語說道:「樂聲太吵,我只聽得『後院相見』四字。」
凌霄微微點頭,起身道:「小羽,我有話要同你講。」說罷徑自走上二樓廊台。易寯羽也起身跟在其後,入廊台將門關上,與凌霄一同望向不遠處花園轉角的沈浩然和一名紅衣壯漢密談的背影。
凌霄端坐廊下,輕聲問道:「在此處你可聽得清?」
易寯羽側坐廊下俯身靜聽,輕聲道:「距離有些遠勉強聽得見,像是說著宮中假玉之事。」
「此事過了如此之久,他竟才發覺嗎!」凌霄撫著袍角笑道,「我聽力遠不如你,他們可有追查到什麼?」
「像是查到趙樉……這也難怪,最近三皇子日盛,二皇子握到點實證就一直窮追不捨。這般心急,給人留下把柄追查,如何能成大器。」易寯羽湊近凌霄輕聲道,「那批假玉來自韃靼,燕王鎮守北疆此事他自然逃不掉干係。我只是疑惑,沈浩然為何明知此事早晚會敗露,還肯聯繫燕王幫著三皇子對付太子。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和燕王為何合謀?」
「富商需要靠山,王爺需要錢銀,這之間的緣由並不難猜。」凌霄閉目輕言,「沈宅勾結朝中重臣是從十年前起。十年前沈宅老爺為何會突然暴斃屍首難查;而沈家公子怎麼會一夜之間就轉了貪婪紈絝的性子,開始認真理事……這幾件事難道不比一件假玉案更有價值?」
「沈浩然必定疑心,高高在上的二皇子為何這次反過來幫他銷毀罪證。你手下做事乾淨,想來此事他們也只能追查到趙樉一層了。」易寯羽起身笑道,「他竟還過問我把糧油木葯屯起來的緣由!呵……」
「囤貨有待好時機再高價拋出換取利益,這般簡單的為商之道他都要這樣深究,疑心如此重……你還是謹慎些好。」凌霄也站起身,故意用手撫弄易寯羽的鬢邊,道,「那廝向他行禮了,估計是談完了,你也該下去了。」
「是呀,」易寯羽低頭笑道,「他正怒氣沖沖地看著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