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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章 第二十八節

  雨夜中的沈宅,眾人焦急異常,僅僅因為易宅女主人的突然到訪。

  那女子身披薄銀避水斗篷,周身散出淡淡一層水銀光圈,一襲水紅長裙勾勒絕美身姿,雷霆雨夜款款前來,仿若傳聞中的虹光神子,如施法般將所有水汽盡皆阻隔。

  「羽兒,」正廳等候的沈浩然,見佳人前來,朗笑相迎,於廊下張臂環擁,緊緊抱著錢蓉假扮的易寯羽,體貼懇切柔聲詢問,「你身子好些了嗎?上次你來贈玉,我還沒有出來相迎,你的轎子就已先……」

  「沈哥哥,」易寯羽拍拍他的肩臂,拉開彼此距離,淡淡一笑強行打斷,「我說哥哥怎麼近日都沒有聽曲兒看戲地消遣,原來是在府內搭台唱戲。要我說啊,這應天所有的戲子加在一起,也沒有您會演啊。」說著便獨身往屋裡去。

  沈浩然雖對她冷傲的諷刺深感突兀,心中卻覺她言有深意,思之不妥,快步跟上,反身即將一眾奴僕關在門外。

  「羽兒,你的話……」沈浩然英眉舒展,轉身仿若換臉,溫柔笑道,「我怎麼聽不懂?你可知道,這些日子,我有多想你……」

  「沈哥哥,僅是這些日子想我嗎?」易寯羽揮袍落座,一雙凌厲狐眸緊盯沈浩然,淺笑絮絮,「去年年尾我易族眾人即將來應天之時,於萊州府、淮安府、揚州府一路都遭到賊人伏擊。

  年初,你說帶我游遍應天,感受此處過年的節日氣氛,卻借戲班眾人之手偷我一根簪子,事後高價出讓給宋府,讓他們僅用一枚簪子就在松江易氏票號騙到一枚藍簽。後來,宋柏拿著兩張蓋有藍簽的收據,到晟金號以假金簪告我制假販假甚至罪至僭越。

  一計不成,你又生一計。你明知呂昭蘭對你的愛慕之情,卻借燕王生辰之機故意與我一同出現,還表現得對我格外體貼。真是一石二鳥的好計策!即讓燕王與我心離,又令呂小姐心生妒忌,藉由她的手……呵呵。

  我知道,易宅與沈宅在大周經濟勢力方面早已分庭抗禮,但我們一直對你禮遇有加,不知哥哥為何一心想要除掉我?是我對你不夠好,還是易宅太盛,逼得哥哥走投無路,迫不得已才對我出手?」

  聽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埋藏於心底已久的猜忌和盤托出,沈浩然面上笑容瞬消。他原以為許久未得相見的二人該如他一般思之心切。她借王浩引他吃醋,他便借黎氏還上。馬場之上,她對黎氏出手果決,他絲毫不生氣,甚至有些竊喜。他以為,她終究是在乎他的,卻沒想到多日的思念,在此雨夜竟全化作對他的質疑仇怨。

  「羽兒,」沈浩然沉下氣惱與失望,坐在她身旁,嘆息著徐徐道,「咱們第一次見面,你就在演戲,演得是一出鶯尾寄思,嬌而不艷,甚是好看。可惜……那清冽孤傲之姿不是為了我,是為了燕王而準備。再說了,燕王生辰宴,明明是你以琴相贈邀請我去的。我也知道,我僅僅像一副藥引,是你用來激他妒恨的……

  單獨第一次見面你就給我下毒;鶴府開張,你借天下的權貴力捧王浩,全然不顧我的顏面情緒……羽兒,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什麼?只是一個需要時便取來,不需要就丟開的工具嗎?」

  好一個禍水東引!錢蓉暗自一笑:狡黠的沈公子,對自己做的惡事一件不認,反而三言兩語將所有過錯便推給旁人!

  見易寯羽沉默不言,沈浩然抓住她的柔白細腕,一把掀開她的水紅袖紗,指著那雪白柔臂上的纖長凝疤質問道:「你為燕王擋過箭,為王浩牽過線,為我做過什麼?」

  還在樹自己深情人格?沈浩然啊,沈浩然,你不做戲子真是屈才了。錢蓉眼眸一眯,拉過沈浩然的手,撫頜側坐,狐眸輕眨,莞爾一笑,道:「我可以把你混在易宅船里的私貨截了,然後送給燕地的駐軍們。朝廷已連續快三個月沒有為他們發過糧餉了,你那七船貨真是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啊。」

  「是你?」沈浩然雙瞳倏地張大,心中雖疑,卻從不敢相信這一切當真都是她所為。

  「嗯,」易寯羽點點頭,又湊近了些,附耳笑得鬼魅,緩緩道,「誰讓你派海東青,殺了我的角雕!」

  她,她怎麼知道……沈浩然強笑道:「什麼海東青、海東紅的,羽兒,你在說甚?」

  「你的管家呢?我找了他快一個月了,他去哪了?又換回林暉的身份,替你收拾鹽幫殘局了嗎?」易寯羽鬆開他的手,理著長袂漫不經心道,「我曾派浩鵠前來取他項上人頭,可惜他不在,但浩鵠在他的房裡發現了訓鷹的鎖鏈,我便什麼都知道了……」

  沈浩然迅速偏頭掩飾略慌亂的眼神,但他隱於袖中緊握的雙拳卻曝露內心倉皇。

  這話是易宏特別吩咐,就想詐一詐沈浩然。沈浩然的話語雖未露出破綻,但此舉卻將一切言明了。

  「我曾在燕王壽宴上中毒昏迷,是你用貼身的寶珠替我驅毒。我易寯羽一向恩怨分明,這份恩情便與六年前你派人向我下毒一事一筆勾銷。」易寯羽從腹縭中取出一張皮圖,扔在沈浩然面前,淡然道,「你父王追殺的那個女巫早被我救了,她已然向我說明那枚靈珠來歷,且,我已證實你的身份。但今日此來,我不是找你麻煩的,是尋求合作的。」

  「證實?」沈浩然側目一視那圖,心中頓時瞭然一切,哼嗤道,「合作?」

  易寯羽點了點頭,狐眼微彎,道:「上個月你的兒子練習騎馬時,馬發了性子將他顛了下來。他膝蓋淤傷,久久不愈,後來一個宮女用放血療法才將他治好,你的王妃為了感念那個宮女,還賜下百金。怎麼,你們近日書信往來如此頻繁,她沒有告訴你么?」

  沈浩然雙眉一橫,掩飾一般強笑道:「羽兒,你就算氣我沒有信守承諾、沒有按時返回,也不至於編出如此離奇的故事。」

  「你上次來易宅提親,在蘭曉風等候時喝了一杯茶,裡面……放了蟠龍紋羅和西域曼陀羅的花粉,你喝下不久就睡著了。我取了你血與你兒子的放在一盅驗過,二者相融;且你服藥后不久,周身用過文心雕龍蠱與食腐蠱的地方就全部起了大片紅疹。」錢蓉見他臉色漸漸蒼白,心中暗贊主人無雙智謀,繼而又道,「我曾說過,我與鹽幫之仇不共戴天,他們害過我,也害過易寧,我不可能放過。既然你的管家就是林暉,從此你發一船貨,我就劫一船;你派一路鏢隊,我就搶一鏢。」

  沈浩然切齒冷眉一瞪,易寯羽反笑又道:「你別以為我不敢或沒有這個能力。漕幫掌控天下水運,龍門鏢局疏通黑白兩道,少林為世間武功門派之首,我易宅也已將大周生計握於掌中。

  別說小小大周了,烏思藏儲部的葯,女真與韃靼的金屬,暹羅與南掌的馬匹,都是我說了算!這還僅是亞洲,只要我一封書信說明:願從此每年免費送貢銀瓷二器與茶鹽二物,就連東倭、大宛、波斯等國都會出兵。浩然,你以為我只會動動人情,賣賣扇子嗎?」

  「既然你什麼都能做了,」沈浩然眼見裝傻演戲已無用,索性放下面具攤開了說,「還來沈宅做什麼?」

  「我沒有透露你的身份,也沒有動手殺林暉,是看在你我的情分上向你示好。」易寯羽撐臂傾身,側眉笑道,「你的父皇費了這麼大的力氣,既改頭換面,又更名變姓,就是希望你能調動大周資源供韃靼軍備,改變韃靼因連年戰亂積貧積弱的格局,對嗎?這樣多年,你廢了這樣多的心思也沒有做到,為什麼不讓我來呢?」

  「你竟肯放下一府恩怨,為我與大周為敵?」沈浩然沉思片刻,頷首蹙眉道,「為什麼?」

  「因為這世上還有一個我隨時都可以殺,但我暫時不想殺的人。」錢蓉將易宏交代的所有話盡轉述,「我要他眼睜睜地失去他所珍視的一切,感受我當年無力回天的絕望,將我家人曾因他而受的每一分痛楚,千倍萬倍還給他的子孫,才能稍稍平我心中多年深痛!」

  「你……」沈浩然思索片刻,驚嘆道,「傳聞竟然是真的?你要殺的是趙璋?」

  「你不必憂心這個人是誰。」易寯羽起身道,「天下鹽場我已盡收,鹽引也全部換好,我可以把它們全部都給你,讓你一夜所賺的財富比過去八年的都多。但……你要答應我三件事。」

  「什麼事?」經過此夜,沈浩然已無法再平順地與這個心府深沉的女子對話,只得小心試問。

  「一,從此以後,不論彼此境遇如何,韃靼永不與易宅為敵。」易寯羽淡然地看著窗外霹靂的道道閃電,挺身昂首道,「二,韃靼今夜即刻進攻北燕,我已安排周全,守軍不會全力抵抗,你們只管攻就是了。三,你……」

  易寯羽轉身低俯,縴手挑起沈浩然的下巴,粼粼水澤的狐眸緊鎖著他,專註而蠻霸,嬌唇淺笑,輕聲道:「你,從此,只屬於我,俯首聽令,不得有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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