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章 第二十九節
錢蓉完成任務返歸易宅,等了許久兩位主子才回來。她與浩鵠、青宇迅速趕至瀚海軒復命,還未進門便聽到二位主子的爭執之聲,浩天、青鴻等一眾奴才全被趕了出來。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擅闖,只得全都侯在廊下。
錢蓉側耳細聽,易宏、易寧彷彿又為了王公子吵得不可開交。眾人踟躕踱步,都想進去勸勸,但只有姍姍來遲的青鸞敲了敲門。
「進。」是易宏的聲音。
青鸞得令方進。不久,易寧便滿面怒色地衝出門,帶著青宇、浩天快速離開。
「羽兒進來。」
易宏的聲音倏地從屋中傳出,錢蓉耳根一緊,快步行進。
「事已辦妥,請公子放心。」錢蓉行禮稟報。
易宏點點頭,拿起茶杯,似短嘆道:「天就快亮了,你先去歇息吧。」
錢蓉支吾兩聲本想勸說,但看主子疲憊哈欠模樣,懂事得頷首行禮退下。
錢蓉退出時,側目廊下一陌生的白影,沉吟不語,轉身離去。眾奴也一併散去,唯留阿狸攙扶起心痛難耐的易宏。
雪色華貴凌煙羅著身的青顏快步推門而入,蹙眉扶起易宏,指著自己脖頸上用緋色胭脂所畫的狀狀小斑輕聲問道:「公子所言,是這樣嗎?」
易宏捂著前胸深吸一口氣,忍下心上陣陣絞痛,額前一片薄汗,頜目微微頷首。
「公子……」阿狸取出袖間絲帕為易宏拭汗,嘆道,「王浩自醫術便上佳,這是故意拖延病情,激您探望!」
單聞王浩之名,青顏掌指微縮,英眉即蹙,一雙水澤雙眸深深看向易宏,不知該如何相勸。
「他就是這樣的……」易宏無奈淺笑,拍拍阿狸的手,道,「青顏陪我去便可,你留家裡。」
「不行,」阿狸挽得更緊了些,杏眼水汪汪地盯著易宏,指著青顏聲線嬌軟地哼道,「外面這麼亂,世道艱險,奴不能不跟著主子!況且……他也不會武啊,萬一遭遇什麼人怎麼辦?奴好歹能為您擋一擋啊。好不好?好不好嘛——」
易宏看她如此執擰也拗不過,點頭應允,三人同行而往朱雀書院。
天色蒙蒙亮,三人方至,留守伺候的曲水躬身向前相迎眾人至二樓王浩的寢屋門口。曲水剛推開門,一直與青顏保持距離的易宏此時突然牽起他的手,二人一同進門。
內屋伺候的重瞳開門大步走出,見易宏與青顏手挽同心扣,眉心微蹙,不自然地清清嗓,識趣地拉著重明一起行禮離開。
病卧床榻的肖劭朗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猛地翻身回頭,無雙美眸中儘是藏不住的欣喜,可當看見日思夜想之人正與那個與他近似的影子手牽手而來,他眼裡的光一下子黯淡了,再看那影子脖頸之上的點點紅痕,他心中怒火頓時升騰。
「寧兒說你病重,與我吵了許久,一定要我前來探望。」易宏鬆開手,側坐在榻邊,冷淡的面上毫無關切之意,彷彿眼前這個病容瘦弱之人與他毫不相關,「你可還好?」
可還好?肖劭朗看著眼中一片冷漠的易宏兀自輕笑,他病成這樣,以她之醫術,即便沒有探脈也該看得出。她竟還要多此一問?是在嫌他病弱無助力嗎?
「近日北旱南澇,貨運調動、安撫災民暴亂等等事宜實在讓我分身乏術。」易宏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耐煩,短嘆道,「你若病了就吃藥,這般拖著累人累己。」
瓊華這是在嫌他在她忙的時候故意裝病博重視?肖劭朗自嘲般笑道:「是啊,易公子要務繁重,那我可要多謝您百忙之中前來探望了。」
「懿卿,」易宏喚肖劭朗的字,淺嘆一聲,「我不是無事一身輕的閑散人士,也不是懵懂無知的孩童,你若有話直說便是,不必用這樣的法子折磨彼此。」
閑散人?無知?折磨彼此?聽到易宏如此明示的肖劭朗憋悶得突然閉口不言,強忍下心底的陣陣刺痛,任滿心滿肺的委屈在眸底化作一片水盈。
青顏見此情狀自知不便,欠身行禮,轉身欲走,卻被易宏一把抓住。
「若是累了就去樓下客房休息一會兒,」易宏和聲淺笑,語調格外柔軟,「我片刻就來。」
繾綣溫柔的神情與對待肖劭朗時的疏遠冷寂形成鮮明對比。青顏略驚,揣測其意,也配合地握住易宏纖掌,玉指輕勾他的掌心,低首含羞淺笑相應,未說一字,滿眸愛意閃若星辰,確似已道千言萬語。他輕步離去,翩若游龍,而易宏的目光也長久地定在他離去的方向。
親見此狀,肖劭朗心中驚涼可想而知,他雙拳緊握,忍耐至極,閉目沉沉道:「昭華,不管我錯了什麼,也不論重瞳曾對你說過什麼,你可以罵我、打我,甚至可以冷落我、疏遠我,但不要隨意便……」
聽肖劭朗把一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易宏害怕自己控制不住眼神中的傷感,急忙打斷他的話:「不是隨意,我喜歡他,很喜歡!肖劭朗,我早已讓青月把婚盟信物還給了你,你我緣淺,不宜相交,更不宜相許一生。」
易宏言下之意是要與他和離嗎?肖劭朗霎時慌了神,側身撐起身子,忙拉住易宏的手,微紅美眸盈出點點水澤,半是哽咽地頓道:「卿卿,我們是夫妻,累世的緣分才得修成正果,你曾應我一生一世、來生來世,你因我愛琴才學曲,我因你愛才習醫……」
「忘了吧。」易宏直起身拉開他的手,扶他安坐,平靜的口吻彷彿在說一件尋常事,「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你救過我的性命,這份恩情我知道僅用六年婚姻形式不足以相還,你的家仇交於我便是。以後有事,隨時可以到易宅尋易寧,我們一定會給予能給的所有幫助。只要你願,我們永遠都是朋友。」
「朋友?」肖劭朗眸中晶淚倏地滑落,這簡單的兩個字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是。」易宏深深一嘆,望其淚落他心中也是抽痛般的緊縮,但他什麼都不能解釋,拼盡全力壓制憔悴心力,面上淡然一笑,「我這樣愛自由的人,從不願為了什麼而停下腳步,家庭……對於我來說,不是助力,而是累贅。」
「卿卿,我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我改!你喜歡我是什麼樣子,我就變成什麼樣子。」肖劭朗跪坐起身拉住似欲先走的易宏,溢淚之眸儘是懇求哀慟,「你喜歡他乖巧柔順是不是?我也可以,真的可以,我什麼都聽你的,不走,好不好?」
易宏的心臟猛抽絞得更加劇烈,她運內力始終扼制,卻似徒然,那如刀剜般的劇痛,非親身經歷不可理解。她用力掰開死死拽住她的手,將其決絕推開,轉身快步逃出,從二樓一躍而下。
於樓下守衛等候的阿狸聞聲回首,大步上前,扶住痛至近昏厥站也站不穩的易宏,抬袖為他擦去額汗。重瞳見狀也忙趕身上前,拉起易宏的手,準備為其探脈,卻被阿狸一把推開。
「走開!」阿狸抱緊倒在她肩頭面色煞白的易宏,泣聲低斥,「就是你逼她用藥的!現在還裝什麼好人!」
重瞳無語相應,站在一旁雲里霧裡的重明上前問道:「用藥?用什麼葯?」
阿狸快速逝去眼角淚水,盯著垂首不言的重瞳狠狠道:「公子心愿得償也就罷了,如若不然,我必殺了你為他陪葬!青顏,走——」說罷,便架起易宏,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