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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章 第五十節

  易宏雖面色未改,但語氣儘是責備之意,男子低頭放下手中杯盞,退回原位。

  只見那俏男兒面色紅潤透亮,略敷薄粉,青黛瞄眉,朱丹點唇,青緞發間低挽絲結,看上去年紀未進弱冠。雖為男子,他卻未著深袍長衫,而是穿著薄紗綉制的褙子、亮綢疊系的馬面,一派女子打扮。

  這是大周類似翠柏軒般的秦樓楚館中,男侍優伶的尋常妝容,他們所服務的對象大多也是男子,所以才通穿女裝博君一笑。

  自然,也有那桀驁不馴固執己見者,堅持穿著男裝,但生意卻比女裝精緻者要遜色很多。

  而眼前這個男子,眼尾煙色略略飛起,頗有丹鳳眼特有的嫵媚多姿,聲音也是淺淺柔柔,彷彿泡沫一碰就破,更添幾許嬌幼之感,激人憐愛。

  「公子當初將奴救出時,曾令奴起誓向易宅效忠五年。」男子捲袖示意易宏坐下,兩手交疊,低眉含笑,徐徐道,「昨夜嬴哥兒跑了,眾人見信驚慌,做鳥獸散,奴謹記公子囑託,不敢輕易撤離,只怕耽誤公子部署謀划。」

  「五年將近,」易宏揮袍落座,端道,「你可以走。為何昨夜不隨他們一起走?」

  「走?」男子抬袖遮口,淺淺一笑,拿過茶壺,為自己倒上一杯熱茶,嘆息道,「又能走到哪呢?四境已封,驛港斷絕……就算是走,也不過周邊鄉下做去處。改名換姓,東躲西藏,這般苟且日子……呵,奴還不如以『顏歡』的名義活下去。禁軍統領封新大人很是喜歡奴,就算府尹衙役、左右哨營、錦衣衛都來抓捕,他也有辦法把我救出。這對公子的計劃是有利的!」

  易宏輕聲一笑,當初他把此子從王氏村冗冗屍骸中救出,為其取名「顏歡」,將他安置在翠柏軒打探消息時卻有此意。不過如今大局已定,易宏何必刻意犧牲如此小卒。

  「計劃?」易宏拿起茶杯,摩挲著挑眉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計劃是什麼?你又如何確保那封新對你就全是真情真意,隨時肯放棄前程來搭救你?」

  「大周貴族、富宦之間都盛行男色,許多大府邸中還養著男妾,而在一眾秦樓楚館中拔得頭籌的翠柏軒位處鬧市,迎來送往都是達官貴人。」顏歡有理有節地詳細分析,「您設奴於此,不就是讓奴勾連其中,探得消息嗎?奴自然不能辜負您的厚望。再說那封新,呵,一把年歲了,還記著年輕時的愛侶。恰巧,奴與他心念之人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他從第一次見我就待我與旁人不同。」

  顏歡放下茶壺,正襟危坐,抬首篤定道:「這世上最叫人無法割捨的,不就是從未得到或是得到后又失去的嗎?奴有把握,可以掌其心,控其意。」

  易宏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其實這也是他當初為什麼不惜消耗珍奇藥物一定要救顏歡的原因。

  「但旁人都在一夜之間消失了,」易宏放下茶杯,又道,「唯獨你身上沒有一分傷痕地留了下來……恐惹人懷疑。」

  「奴可以服藥,昏睡三日,醒來,就說什麼也不知道。」顏歡飲茶笑道,「奴在翠柏軒,客量是眾人中最多的,惹人注目嫉妒,故而於萬鈞之際被下藥,也是說得通的。」

  看他思量周全雲淡風輕的樣子,易宏嘆了口氣,低頭沉默片刻,抬首望了望窗外漸暗的天色,起身道:「傍晚了,他們就在門外……動手吧。」

  說罷,易宏轉身便行下樓梯,就在顏歡即將消失在他眼前之時,他偏頭斜睨,正看到顏歡將茶水倒在花盆中,擦乾杯中水痕。

  易宏放下心來,默默翻牆出院,迅速回到易宅。

  瀚海軒中,浩鵠、阿狸正於院門處翹首以待。正廳里,錢蓉已按易宏的喜好布置好酒菜。

  易宏入門寬去外袍,凈手落座,看他三人侍立一旁面面相覷,屋內也並無其他小廝丫頭伺候,猜到他們必有事要報,不禁嘆了口氣,執箸夾起一塊紅燒排骨,道:「浩鵠先說吧。」

  浩鵠愣了一下,拱手笑回:「我看公子面色疲憊,眼下烏青,不如……先用餐吧,不急不急。」

  「急不急不是你說了算,」易宏看了一眼酒杯,阿狸忙上前為他斟上一杯酒,易宏知其打斷之意,心中也並不惱怒,接過酒杯,淡淡道,「你只管據實稟報就是。」

  「是,」浩鵠收斂笑意,嚴肅回道,「宮中,貴妃歿了,晉恭王也被責幽閉府中不準過問政事,三殿下這一支算是徹底倒了。但是奇怪的是,羅敏芝、李子成等原太子一脈的官員全都被超擢了。旨意上說李子成是因為輔佐皇長孫有功,所以晉其為吏部從二品侍郎,代領尚書一職。而封羅敏芝的聖旨就更奇怪了,應天這幾個月發生了這麼多大事:城西大火、太子妃失蹤、太子被毒害等等,他竟被調往遼東都司做布政使去了。」

  「吏部考核、選拔天下官員,是朝廷中樞要職,李子成原不過是皇長孫伴讀,如此突然提拔,可不就是為了長孫繼位做鋪墊嗎?」錢蓉為易宏舀湯,分析質疑道,「羅敏芝貪戀權位,阿諛奉上,卻把他調往有重軍把守的邊塞之城做掌錢權的布政使……是何意圖?」

  「意在警告趙棣。」易宏接湯邊飲邊道,「趙棣乃是軍中握權已久的少年王,於行伍之中甚有人望,而他的主力又全部布置在大寧都司及山海關一帶,海河防務中也有近半是他的舊部。若趙璋想要傳位趙雲玟,就必須派人扼制趙棣,以防隙牆之禍。

  你們想想遼東都司的位置,西鄰大寧都司,東毗女真、朝鮮。朝鮮國雖國小力弱,但對大周一向乖乖臣服;女真部又與趙棣母妃部族世代交惡,戰亂不斷。若趙棣一旦起兵謀反,王師自是北上,而遼東都司便可聯合女真、朝鮮一路南進,平定大寧不過幾日時間而已。」

  「那趙棣也可向韃靼借兵啊!」浩鵠道。

  「韃靼與大周年年作戰為敵,朝中許多軍士的家人都是被大周所殺或俘,根本就不可能出軍資敵。」錢蓉道。

  「那……」浩鵠嬉笑道,「趙棣委實挺慘的哦!皇位繼承沒他的份,自己的親生父親還如此利用轄制他,嘖嘖嘖,真是聞者傷心。」

  「其他州府的錢銀問題、輿論導向可解決了?」易宏夾了一塊脆藕咀嚼道,「我看應天應該是鬧不起來了。」

  「是,其他州府依樣畫葫蘆,不僅遏制瘋狂取錢的客戶,還盛行拜您的生祠,只求不要關閉善堂、集市呢!」浩鵠道,「今日下午我從城外回來,見您的生祠香火比寺廟道觀的還興盛!」

  「哎……」易宏長嘆一聲,飲酒不語。

  「公子,百姓愛戴信任您難道不好嗎?」久未開口的阿狸為易宏一嘆蹙眉,剝著螃蟹問道,「為何嘆息呢?」

  「天災也好,人禍也罷,泱泱萬萬百姓,居然指望不上朝廷,只能祈求商人庇佑。」易宏搖首嘆惋道,「這難道不是一種悲哀嗎?」

  三人聞此都不知該說些什麼,皆陷入沉思之中。是啊,這樣的朝廷,這樣的官員,百姓還能期待什麼呢?

  「阿狸,」易宏率先打破沉默,道,「青顏怎麼樣?傷得重嗎?可說了些什麼?」

  「奴去看過了,他只輕微破皮而已,」阿狸將剝好的蟹肉送到易宏碗中,又道,「也並未說些什麼。」

  易宏點點頭,道:「通知琪澤,我待會泡浴。浩鵠去把接手沈宅后,各物清點出來的賬本拿來給我。」

  「是。」二人行禮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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