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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章 第五十一節

  易宏步入池中,阿狸正於隔門外屏風后整理主子衣衫。忽然,一件明顯帶有龍涎香的雪色裎衣闖到阿狸眼前。

  阿狸取衣細瞧,只見那衣衫雖為凌煙羅所制,暗紋也是易宏喜歡的祥雲裝飾,但肩背處略寬,腰線細窄,不像是按照易宏的身材量體所裁。

  「主,」阿狸繞過屏風,敲敲里門,捧衣問道,「這件裎衣是您什麼時候命人做的?奴瞧著有些大,是您最近瘦了嗎?」

  裎衣?什麼裎衣?今天的?易宏挽過長發,扶池撐額,慢慢回憶……

  早晨醒來……先裹胸……然後肖劭朗就醒了……她隨手抓了一件……

  定是倉皇之時,誤將肖劭朗的衣衫順手取來穿了!

  「嘶——」易宏拍額狠嘆一聲,面上頓時薄紅染頰。

  「主,是水太燙了嗎?」聽見屋內動靜的阿狸再次叩門問道。

  「沒事!」易宏果決回復,掩飾尷尬,「你把衣裳放在瀚海軒,我自己收便是。」

  「是。」阿狸心中疑惑雖未解,但主子既然下令,她便也不再多言,乖乖疊好衣衫,送去瀚海閣。

  阿狸剛出門,迎面即遇上前來送信囊的錢蓉。二人淺笑錯身,各往各處去。

  錢蓉行入裡屋,繞過屏風,輕叩隔門,略欠身道:「公子,今日的消息到了,奴可進來嗎?」

  「進。」屋裡傳來輕輕一聲回應,略顯主人疲憊之意。

  錢蓉緩緩推開門,讓身進來,闔門,脫去鞋襪,快步走上台階,看著濕發披肩的玉般瘦背慢慢蹲下,將托盤輕放在易宏身側。

  「讓琪澤準備物事,待會過來給我按肩背。」易宏轉過身,迅速打開信囊看了起來。

  「是。」錢蓉領命,行禮退下。

  易宏看過一則,便打開身側的香爐,將密信扔進爐中,不待它化為灰燼,又打開下一個信囊。

  據信得知:凌霄與易寧已在西南會面,今日錢莊、金店之事得以平息,北境韃靼已撤軍十里,沈浩然已入南陽府內……

  幾件大事已然辦妥安定,易宏也好暫時鬆口氣。她盯著所有密信在香爐中慢慢燃盡,起身擦拭長發。待洗漱完備,享受SPA后,易宏坐著肩輿回到瀚海軒準備休息。

  阿狸捧著熱水侯在軒閣門口,雖低首,卻止不住唇邊隱笑。

  易宏下轎行至門前,接過茶杯,斜睨著偷笑的阿狸,飲下一口,微蹙眉道:「怎麼了?」

  「沒怎麼啊,奴只要見到公子就高興啊。」阿狸從易宏手中拿過杯子,欠身行禮,低頭笑道,「公子安歇吧,奴告退。」

  易宏看阿狸快步離去的背影只覺一頭霧水,但身心實在疲憊的她也懶得追究些什麼,迷濛著眼伸懶腰打個哈欠,獨身進門。

  從大門入裡間,撩開幕簾,還未繞過屏風,易宏便突然止住了腳步,她聽見榻間似有人聲。

  誰會在這樣的深夜,繞過易宅層層守衛,私闖進她的寢屋呢?

  狐眼一眯,她放慢腳步,掌中蓄力,提著一口氣,稍稍繞過屏風,走近幃簾合圍的床榻,一把扯開帘布,卻霎時瞪大了眼睛。

  「你、你……」易宏怔得一句整話都說不清楚,吞吞吐吐地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原來,榻上者不是別人,而是青絲漫覆、衣衫半解的肖劭朗。

  只見他纖白身軀側卧黑金絲被之上,更顯玉肌雪色;側枕仰面,粼粼閃光的星眸緊緊凝視易宏;一縷青絲覆面而過,愈襯微彎唇角俏皮誘惑。

  這哪裡是個男人,分明是個在漆黑夜中誘人心魂的雪妖精靈!

  易宏頓時明白方才阿狸偷笑為何,她定是看到肖劭朗,據其身材尺量,猜測那裎衣便是肖劭朗的!

  真是丟人!易宏心中大罵自己一句。

  「你怎麼進來的!」易宏直直看著肖劭朗咽了咽嗓,清咳兩聲掩飾面上逐漸升起的緋紅。

  「我可是『易宏公子』的……」肖劭朗屈腿撐起身,刻意拉長尾調撒嬌般調笑道,「夫君吶!誰敢攔我?」

  而在易宅另一端,正與浩鵠理論的重明指著四周一眾被他或打傷或迷暈的影衛警告:「以後記著,我家公子來,不、准、攔!」

  能闖進易宅。肖劭朗的笑頗有幾分得意,可眸中濃郁的愛慕卻怎樣也掩藏不住。

  「我……」與人勾心鬥角、勞累一天的易宏倉皇地找著措辭,可肖劭朗灼熱的切切目光卻將她所有思緒一點點、一點點攪亂。

  「你偷了我的衣裳,卿卿。」肖劭朗從身後拿出一件白裎衣,坐起拉過易宏的手,跪走上前,將「證據」交給她,看她慌亂的眼神,他淺笑道,「還把這個留在了我那。」

  易宏握住裎衣的一剎那,面色忽而赭紅髮燙。在肖劭朗不懷好意的壞笑凝視下,易宏連耳根也瞬間變紅。

  易宏倏地抽回手,將裎衣扔到一邊,佯裝生氣地警告:「什麼偷?肖劭朗,這是我家的凌煙羅!我家的綉娘做的!你、你擅闖民宅,你信不信我……」

  易宏的話還沒說完,肖劭朗便已跪坐在榻邊,環抱住她的細腰,昂首注視,眉目微垂,楚楚可憐地眨眼輕哼道:「娘子,我想你了!」

  「我們分開還不到一天!好嗎?大哥!」易宏試圖推開肖劭朗,卻沒想到他抱得更緊了。

  「我是你夫君,娘子!」肖劭朗嘟唇委屈道,「才不是你大哥!」

  「喂,」易宏看他賴皮又俊美無匹的模樣,著實恨不起來,只得短嘆一聲,「我很困,很累,能不能讓我好好休息一晚?」

  肖劭朗笑著點點頭,鬆開手,麻利兒地滾到榻里,鑽進被子,掀開長被另一端,拍拍身邊的位置,眨著大眼睛,笑得可愛。

  易宏嘆了口氣,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纏人的「小妖精」,不禁翻了一個白眼,坐榻脫下皂靴,沒好氣地說:「不許打擾我睡覺!否則——」

  易宏轉身盯著肖劭朗,反手以掌風熄滅一旁蠟台燭火,挑頜示威。

  肖劭朗猛地點頭,又拍了拍被裡的位置,雙眼笑若彎月。

  易宏拉下幃簾,掌風熄滅屋內最後幾盞蠟燭,確保屋中沒有一絲光線,才無奈地徐徐躺下。

  肖劭朗體貼地為她蓋好被子,掖好被角,輕輕拍著她的肩背,像哄孩子一般,溫柔地哄她入睡。

  「肖宗主!」易宏不耐煩地低斥一聲,肖劭朗立刻停下動作乖乖躺好。

  易宏蹙眉短嘆,困意襲來,被中溫暖讓她實在撐不住,閉上了眼。但剛要睡著,肖劭朗又快速挪動到她身邊,枕著她的枕頭,全身緊緊側貼著她的右臂,淺淺呼氣不斷地搔著她的耳朵。

  易宏切齒蹙眉,斷然翻身,決定不再理會。可是肖劭朗不肯放棄,再次貼上她的後背,伸出雙臂,將她牢牢抱在懷裡。

  「卿卿,我真的好想你。」肖劭朗輕輕訴說,生怕音量稍大會惹得愛妻厭煩,「你我相識雖已十五年,但是真正相處的時光……還不足一年!」

  不足一年嗎?易宏睜開眼回憶過往,掐指細細算著。

  「我知道我擁有的太少,給不了你想要的全部,所以我總是裝作不在乎,裝作很大度。」肖劭朗靜靜聽著她的心跳,心滿意足地笑道,「我想,既然幫不了你,至少不要阻礙了你。你是那麼優異,不論在何處,都像夜中皎潔明月,旁的縱使粲然,不過小星而已。每次你的離開都是那麼倉促,我好想把你留在身邊,可是……小星般的我,又該以什麼留住世上唯一的你呢?」

  正算時間的易宏突然停下計量,因為她聽見了肖劭朗淚落於她發間的聲音,那樣的輕弱小心,就像在她面前的肖劭朗一樣。

  「我知道愛一個人就要成全,成全她的理想,成全她的自由。」肖劭朗雖是笑著說,可眼淚卻早已劃過他的鼻樑,沁入枕間,「可是……我不是完人,我做不到!做不到看你受傷,做不到視你無助,做不到忍人愛你,更做不到縱人害你。你討厭這樣的我,我知道,我也討厭!

  我努力追趕你了,真的!醫術、經商、創立鶴府……我努力了!我每天都在向你奔跑追趕,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追不上你!我不敢讓你停下,我怕你因為我而失去光華,淪為平庸。」

  易宏聞此不禁嘆了口氣。她來自現代,從小熟讀史書,大周每個年代發生什麼大事她都瞭然於胸,自然可以料事先機。而肖劭朗不過當局普通人,又怎能像她一樣「未卜先知」呢?

  聽到易宏嘆息,肖劭朗以為自己的言論惹了她厭煩,轉而又道:「我知道你喜歡我的樣貌,喜歡我的聲音,所以我努力維持自己,一絲一毫都不敢變。不論你離開多久,我也讓你能看到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我。可是如今,我突然發覺,你好像在刻意疏遠我,刻意逃避我!我們感情從前是那樣好!我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做錯了,你告訴我好不好,卿卿……我改!我一定改!」

  說到最後,肖劭朗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積壓已久的情緒,他咬著嘴唇哽咽流淚,生怕自己抽泣的聲音也成了易宏拒絕他的理由。

  無數熱淚滴在枕上,融進易宏心裡。這樣卑微求愛的丈夫,如何不叫她心疼!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制心中悲戚,生生讓眼淚困在眶里,轉身輕輕抱住抽噎的肖劭朗,緘默著緩拍他的肩背,像是方才他哄她一般輕柔。

  「你說三年後要回自己的世界,」肖劭朗抹去眼淚,蜷在她的懷中,輕聲試問,「可不可以讓我也去?」

  易宏搖了搖頭,沒有說話。肖劭朗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再度滾落,他抱緊易宏懇求道:「那我在哪裡等你?你什麼時候回來?不要離開太久,我受不住!」

  易宏想了想,淡淡道:「那是一個與大周完全不同的地方。我也不喜歡那裡,人情冷漠,職場傾軋,勢力權爭……可是,那有我的父母,他們愛我護我,為我付出一生,我不能棄他們而專享在大周的富貴。況且,我連自己當初怎麼來的都不記得,又何談『回』呢?」

  「不記得?」肖劭朗蹙眉道,「你一向博聞強識,幼年時便一目十行,過目不忘。怎會連……」

  「我真的不記得!」易宏狠嘆道,「我只記得自己突然闖到這個世界時,便已是一個只知啼哭的嬰兒。幼年時,師父誇我『辨音識字,天降璞玉』。寺內僧眾都以為,一個剛學會說話的女孩看得懂經書是天賜才華!怎知我是二十七歲的靈魂困在嬰孩身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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