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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章 第五十八節

  夜色漸深,月朗星稀,杜鵑也在枝頭髮出「布穀、布穀」的求偶叫聲。瑤月齋內,仆婢無蹤,唯易宏與青顏在書屋之中掌燈描畫。

  「奴見過的才俊之中,當屬公子的丹青最為出神入化。」青顏執筆坐在易宏身側,為易宏剛剛勾成的白描畫卷細細填色,一邊沾墨一邊讚歎,「就如這青鸞鳥,眼神靈動,就像要活過來似的。」

  易宏又移過一張紙,添墨微微一笑,別有深意道:「青鸞,是傳說中鬼界的招魂使者……」

  青顏沒有在意他言下之意,只是看他提筆又畫,忙說道:「咱們做的是八面走馬燈,這些畫應該是夠了。公子怎麼又……」

  青顏正說著,卻見易宏不似方才畫山水鳥雀,彷彿似在勾勒一男子模樣。青顏以為易宏是想起了歐陽倫才借畫思人,開心的話語頓時終止。

  但隨著易宏所畫筆數愈漸精密,青顏才看出那畫中人不是歐陽倫而是自己。他欣喜之情已漫上微彎的唇角,偏頭倚著易宏的肩臂,笑道:「公子這是……在為奴作畫?」

  「自然。」易宏頷首肯定,側頰輕輕靠在青顏潔白的額頂。

  「騙人!」青顏昂首凝視目不斜視的易宏,嘟嘴撒嬌,「哪有畫師不看客人就能畫好的?」

  易宏笑了笑,手中不停,柔聲哄道:「你在我心裡,看與不看都記得。」

  聽他如此直白地表達,青顏面上羞赧,嬌嗔地「哼」了聲,轉身偷笑,低頭繼續描畫著。

  「公子。」浩鵠匆匆行來,侯在門邊行禮。

  易宏抬眼點點頭,擱筆轉身笑道:「你來府上這樣久,我也沒送你什麼像樣的東西,眼下他們準備好了,我去瞧瞧。若是合眼,便拿來送你,好不好?」

  「衣衫、玉器、金銀……公子送得夠多了!」青顏只想留他在身邊,哪怕多相處一刻也是好的,故而笑爾婉拒。

  「我又怎會如那般凡夫俗子只送這些庸物,自是要舉世無雙、珍惜難見的才好。」易宏撫著青顏秀頎的脖頸,起立俯身,側耳低聲道,「乖乖等我,若是先睡著了,我可不饒你!」

  如此刻意的曖昧卻未讓青顏有一分惱怒不適,反而激起他心底一片沸騰,悸動得面紅半晌未消。

  見他沉淪溫柔,易宏趁機轉身一臉冷漠地步出門外,眼神示意,與浩鵠在苑中池邊小亭以腹語相商。

  「公子,」浩鵠湊近易宏身畔,以手遮口徐徐稟報,「阿狸所奏一切屬實,歐陽倫已被押入刑部大牢。現,從主街到庭獄之中都有我們的人,隨時聽候公子差遣,絕對能確保歐陽安全。」

  此時阿狸也從苑外跑近,速至易宏身側,拱手行禮,低聲道:「主,奴找到師父了。師父說,歐陽公子是昨日在中樞職守時,查得刑部在搜羅編織罪證欲加害易宅,得到消息也立即命鶴府暗影行動。可奇怪的是,鶴府找來的卻是應合刑部栽贓的歐陽公子之種種罪證!歐陽公子事先沒有與任何人商量,便倉促決定替易宅頂罪,並下令鶴府眾人不準營救,說……若他有什麼傷損,鶴府從此便歸於易宅門下,為主效力。」

  「啊?」浩鵠蹙眉道,「這不是刻意求死嗎?歐陽公子看上去不像是個不愛惜性命的人啊!」

  原本焦急萬分的易宏聞言卻忽然笑了,背手輕哼一聲,狐眸又恢復往日神采。

  「主?」阿狸見易宏突然的笑,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緊張冷漠,反而輕鬆了許多,心中更加疑惑,「您怎麼……」

  「哎,淘氣!」易宏搖首笑得無奈而寵溺,「這麼多年了,還是這麼幼稚!真是可愛!」

  「公、公子?」浩鵠怕易宏情緒轉變太快是因為內心壓抑沉鬱而故作輕鬆,忙扶住他慢慢開導勸解,「您別急!這……車到山前必有路,咱們一定可以救出歐陽公子的!」

  「我知道啊,既然一切都清楚了,馬上安排救援之事就行。」易宏拍拍浩鵠的肩膀笑道。

  公子一向待歐陽親近,中午剛聽到消息時明明還那般在意,怎麼現在卻笑了?笑得還格外溫柔愛寵……浩鵠瑟縮兩下,咽咽嗓,面目表情十分不自然地走躲著,強笑道:「您剛才還一臉嚴肅,現在又……您別這樣看著奴笑!笑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明白了,」阿狸靈機一動,頓悟道,「主一定一早就知道狗皇帝的陰謀,已然備好人馬,以歐陽公子為餌,意圖……」

  「你這丫頭!」易宏抬手便彈阿狸額頭一記,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事事未卜先知!再說了,以你知我,我何時是出賣自己人做餌禦敵獲利的無恥小賊了?」

  「哦……」阿狸受痛摸頭,嘟嘴應道。

  「從前他就是這樣,想方設法引起我注意。」易宏轉身注視眼前一汪靜池,背手淺笑道,「小時候,我讀書、習武最為專註之時,他偏做好糕點拿架琴在我身邊演奏,還美其名曰『以樂深刻意境』;我撥珠理賬,他就在一旁調弄香葯,說什麼『有助凝神靜氣』。他呀,現在是覺得我不在意他,知道趙璋對我出手,順勢替我頂鍋,藉機引我出手相救罷了。哎,這麼大個人了,還滿腹小子心思!」

  頂鍋?浩鵠琢磨這二字半天,大概明了易宏意思,拱手請命:「公子,那……奴即刻派人前去?」

  「他是頭倔驢!憑你怎麼能救出他?」易宏抱胸笑道,「未免夜長夢多,命影衛接應,子時二刻動手,我與阿狸同去便是。」

  「公子不信我?」浩鵠拍著胸脯保證,「奴既算死,也定救出歐陽公子!」

  阿狸聽到這兒也明白了,此事往小了說,不過是主人夫妻之間的小把戲,偏浩鵠這個傻子還以為主上不「委以重任」是信不過他的本事。她不禁嗤笑一聲:「獃子!」

  「你說什麼?」

  公子不信任也就罷了,居然連公子身邊的丫頭也輕視我?浩鵠不由得有些惱了,蹙目憤憤道:「我偏救給你看!」

  「站住!」易宏一把拉住浩鵠的襟口,看他如此立功心切想要證明自己,只得無奈問道,「若是你進入監牢之中,找到了歐陽,他卻死活不跟你走,你該如何?」

  浩鵠撇眼斜視嬉笑的阿狸,想也沒想直接回道:「那就打暈了扛走!公子放心,奴的輕功雖比不上重明,但至少不會遜於一個黃毛丫頭!」

  阿狸聽此翻了一個白眼,不屑地「切」了一聲,側身退到一旁,懶得同此愚人多做唇舌之辯。

  易宏沒想到往日辦事精細的浩鵠今日卻如此粗魯勇莽,仿若想要證明什麼,抬手便也給他一記腦崩兒以示警告。

  浩鵠吃痛捂頭蹲在地上,疼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好啊你!」易宏苦笑道,「連我都捨不得打他,你居然敢動手?還說什麼……『扛回來』?哈?」

  「主,」倚柱久未言聲的阿狸卻認真道,「我倒覺得應該讓浩鵠前去,若是歐陽公子不配合,就給他點教訓。否則,若是以後再產生什麼矛盾,他次次都這樣以身涉險逼您就範,您在他面前哪裡還有什麼顏面!」

  「嗯,這倒也是!」易宏點頭想了想,笑著撫過浩鵠粉紅一塊的額頭,道,「浩鵠去吧,動作乾脆點,他要是不聽話,你就打!把他救到瀚墨軒,用軟緞給我捆在榻上,嚴加看守!」

  最後還不是要我去?那打我幹什麼?浩鵠滿腹牢騷地站起身,不情不願地拱手領命而去。

  「主,」阿狸回頭看了看瑤月齋亮燈的書房,問道,「『狸貓換太子』的『太子』已經安排妥當,那這『狸貓』呢?」

  「不急,」易宏面上的笑容一瞬消失,凝眉嘆道,「明日午後,你派人來接他就是。」說罷,易宏轉身瞬間扯去阿狸腰間一枚通透的玉佩,往書房走去。

  「主——」阿狸霎時便反應過來,雙手死死拉住玉佩的懸帶,氣惱道,「這是您當初送給奴的生辰禮!怎的如今趁人不備就又搶了去!」

  「既是我送的,現下只拿來一用。」易宏看她氣到臉憋得通紅,柔聲安慰道,「好阿狸,用完再還給你!」

  「不行!」阿狸死死拽住易宏的衣袂,一副絕不放手的堅定模樣,「給了我,就是我的,不能再要回去。」

  「你聽話,明日它就又是你的了!」主要是想起答應青顏要送他件禮物,眼下倉促又沒有準備,易宏只好用阿狸的東西假充了。

  「不行!」阿狸頭搖得直像撥浪鼓,堅決拒絕,四肢緊抱易宏不讓他動分毫,活像只抱緊母親的小猴子。

  「那我明天再送你個更好的!今日且借我急用一次!」易宏推搡著懷中難纏的阿狸,驚訝平日言聽計從的小女子怎的今日這樣小氣。

  「我不要!我就要這一個!」阿狸說著說著變生哭腔,愛物被搶的委屈逼得她眼中淚水直打轉,「還給我!還給我!」

  二人爭得難分你我,卻聽不遠處書房門口傳來忍俊不禁的一句清朗提問:「你們在做什麼?」

  二人動作剎那凝滯,迅速恢復往日常態。

  易宏手舉玉佩尷尬笑回:「沒什麼,送你的禮物太漂亮,阿狸也想看看。」

  阿狸心中雖委屈,但卻沒有點破主人謊言,只在離開時「不注意」狠狠踩了易宏一腳,便垂頭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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