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窮小子與嬌小姐
「大將」蔣海潮和韓瑩從七歲那年就認識了,他們在同一個小學上學,不僅有幸同班,而且還成了同桌。
可一開始,倆人的關係並不融洽,甚至可以說,自打他們相遇就生出許多不愉快來。
這一方面是時代的原因。
當年的男孩和女孩,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雖然常常共用一個長條課桌,可約定俗成的做法,都要在課桌間劃一條「三八線」,以示互不相干,確定各自的領地範圍。
這是時代特色,男女無論什麼年齡也必須劃清界線。當然這種做法的結果必定與初衷背道而馳,由此引發大小「戰爭」不斷。
比如說,「大將」一旦過杠,韓瑩就會用尖尖的圓規扎他的胳膊,而韓瑩要是過杠了,「大將」也會用筆頭划她的套袖。
有一次,倆人因為你來我往的還擊急眼了,演變為直接動用胳膊的硬杠。當時正在課上,結果自然誰也沒落好兒,被老師發現后痛斥一頓,各打五十大板,都去外面罰站去了。而仇怨也就由此結的更深了。
另一方面是倆人的家庭環境和性格特點都相差太遠。
前面說過,「大將」的父親是個由「海碰子」轉業的三輪工人。這就註定了「大將」會是個衣著滿是補丁,成天隨意胡跑亂瘋,往大海里扎的野小子。
他身上最顯著的特點就是不喜學習,打架專業,且極具叛逆個性,對老師話從不當回事,是大多數男孩子眼中的英雄好漢。
可韓瑩卻與「大將」徹底相反,她是好孩子中的好孩子,不但最聽老師的話,念書也好得要命。
她的考試卷子經常被老師擺在牆報欄里供全班同學觀賞,當樣板學習。即使考了九十九分,她也會痛哭一場——為那失去的一分掉下無數滴眼淚。
不但如此,她還乾淨得令人難以置信。臉蛋從沒有鼻涕、口水這些孩子們臉上常能見到的埋汰痕迹。手臂白白的,指甲也修剪得圓滑整齊。要是夏天穿涼鞋,她那雙腳丫簡直就是透明的。與「大將」那雙就是光著也像穿著黑襪子的腳一比,絕對的黑白分明。
讓「大將」更感到倒霉的,是韓瑩一直擔任班裡的衛生委員,她負責檢查衛生。為此,「大將」那被沙灘磨得長滿老繭的腿腳,被「海蠣子」割得象塊爛布似的手掌,就常常被韓瑩揪住不放。
這往往使「大將」極為羞憤。他就說,「把手腳洗得像你那麼白凈,打死我也不成。你要是去趕兩次海,還不如我呢!」
韓瑩自然不會去趕海,她的父母全是濱城海事局的幹部,而且只養她一個孩子。她住在一棟二層的日式小樓里,家庭條件和「大將」相比,就象地主老財家的嬌小姐和窮小子的區別。所以她最願穿漂亮的衣服,所以她的衣服褲子也絕不會有補丁。
不過,什麼東西一旦過分了,都會成為個人的缺陷。愛乾淨、愛漂亮也是一樣。
有一次韓瑩的褲子破了個洞,她母親補好后讓她穿著上學,可她卻怎麼也不肯來上學,最後還真的就沒去,原因就是因為褲子上多個補丁!
老師知道后,為此專門批評了她。說她思想不健康,反倒讓她跟「大將」學習勤儉樸素。
這讓「大將」空前地贏得了一局,看著韓瑩羞愧窘迫的樣子好不得意。不過他也確實當之無愧,因為他就是褲子破得露屁股,也能毫不在乎地走在大街上。
總之,倆人誰看誰都那麼不順眼,他們就像天生的冤家那樣彼此格格不入,彼此厭惡唾棄。不反目成仇就算不錯了,根本沒想他們彼此的關係還能有親密起來的一天。
事情的轉機來自一次春遊。
那是三年級的上半學期,學校組織去學生去海邊「趕海」。
因為中午要在海邊野餐,所以每個班級都有兩個老師帶隊,把男生女生分成兩組,分頭去挖海物、拾柴、生火、煮飯。最後還要為此競爭評比,每個年級都要選出完成的最快、最好的一組來。
「大將」自然如魚得水,他所在的組,老師徹底成了擺設。在他的指派指導下,同學極為迅速地就把柴垛搭好,升起了篝火。
然後他又帶領大家去褪去潮水的岩礁窩窩或縫隙里,去找小海螺、小蛤蜊。憑藉他的經驗,同學們總能找到最豐厚的海物棲息地,大的如蠶豆,小的如黃豆,孩子們的小手大可以一把一把地向小桶里撿拾。
而他安排好一切后,自己則挽著褲腳跑到更向里一些的淺水區的海水裡,一把一把地去撈那些飄飄搖搖擺動著海青菜,打算中午做個海菜豆腐湯。
這時,在另一組還在手忙腳亂忙著搭柴垛的韓瑩,發現自己的組被拉開這麼遠可就有點著急了。
事事都要爭先進的她,生怕海物都被「大將」一組撈光了,就一聲號召,也讓同學去效仿「大將」他們則抓海物。她自己則以身作則,首先下到海水裡去撈海菜。
可韓瑩不能和「大將」相比,她缺乏對海的了解,首先她沒想到到春寒的海水會這麼冷,另外她嬌嫩的小腳丫也受不了粗糲的礁石折磨。
於是下海還沒幾分鐘,她的腿腳就全麻了,就在矛盾著是否認輸上岸的一刻,偏又雙腿一打滑,一下子就跌倒了海水裡。又趕上了一個大浪,頓時就被帶進了海水深處。
不幸的是,這時韓瑩一組的老師正在無人的地方方便,而韓瑩雖然會游泳,可那是她在無風無浪的游泳池裡學會的。現在她的兩隻腳都凍僵了,根本無法靠自己游回岸邊。一著急,又連嗆了兩口苦澀的海水,人一下就沉下去了。
多虧在眾多同學們的求救聲中,「大將」及時發現了情況不對,他連衣服都沒脫,直接就撲進了冰冷的海里。就在眾目睽睽下,他像一發炮彈一樣破浪遊去,終於把幾近昏迷的韓瑩救上了岸。
不過,即使化險為夷,倆孩子也沒少遭罪。
「大將」為了救韓瑩,在把她送上岸的時候,左手臂被「海蠣子」殼給劃出來一個小孩兒嘴一樣的大口子,鮮血流了一大灘,送到醫院后被縫了十幾針。
而韓瑩一肚子的海水吐了一小時,同時因為身體禁不住海水的寒冷,又發了高燒,則徹底成了住在醫院裡的病號。
事後,拋開學校一方善後處理、承擔責任不提。韓瑩的的父母對「大將」救了女兒是格外感激,就在韓瑩的病況穩定后,他們第一時間就買了營養品來蔣家表示慰問。
而蔣家人得知韓瑩才剛剛退燒,出於關心和禮貌,第二天也帶著胳膊還打著繃帶的兒子去了醫院探望。
於是,就從這時起,倆人的關係開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再回到學校里,他們之間再沒發生過任何齟齬和爭持。
韓瑩通過親身經歷,理解了「大將」腿腳和手上那些爛口子的由來,知道的靠海吃飯的艱辛,並且因「大將」把自己從性命攸關的困境中拯救出來,感受到了「大將」粗野性情更深處,一直隱藏的英雄素質。
所以韓瑩再沒因為個人衛生問題難為過「大將」,也不再用圓規扎「大將」的胳膊,相反的,倒是常常把自己帶來的餅乾和零食與「大將」分享。
而「大將」的在韓瑩身上感受到的東西更讓為神秘,從把韓瑩從海里背出來的一刻起,不知為何,他就總想起韓瑩被水濕的頭髮,緊貼在她臉頰兩邊的樣子。
莫名其妙,他總想那些黑色的浪濤,想那青白如霜的肌膚,想寒冷中的韓瑩軟弱如綿、可憐兮兮僅僅依靠著他的樣子。而且還常常無緣無故的心煩意亂,升起一種特別渴望要保護這個女孩子的衝動。
所以,「大將」此後在韓瑩的面前也成了「順毛驢」了。他在衛生值日上成了最配合韓瑩工作的一份子,不顧臟臭地沖在最前面。有他領頭,許多同學也都加入進來,以至於流動的衛生紅旗幾乎成了他們班的私有之物。
就這樣,倆人的關係越來越融洽。
私下裡,韓瑩開始給「大將」講她的苦惱,講她父母對她期望過大帶她的壓力,說她周末要去少年宮上各種各樣的培訓班,鋼琴、繪畫、朗誦……因為她的父母希望她能成大器,成為國家的棟樑之材。
「大將」則給韓瑩講大海的豐富多彩和他父親的偉大,說自己長大之後也要變成像父親那樣,做水陸兩棲的真正好漢,把大海徹底刮個遍。到時候想吃什麼有什麼,想穿什麼穿什麼,他一定要用自己賣海貨的錢,送韓瑩一件全世界最漂亮的衣服做禮物。
韓瑩聽了很感動,說,「我一定會上大學,成為科學家的。到時候,我領獎就穿你給我買的衣服上台。」
「大將」也很重視自己的承諾,當場就和韓瑩拉了勾勾。
上四年級的時候,「大將」在體育方面的能耐徹底爆發出來。在全校、全區的學校運動會上。長跑、短跑、跳遠、鐵餅、標槍,「大將」幾乎是全能選手,更是公認的獎牌殺手。
只要比賽項目能錯開,涉及跑和跳的,他至少給你弄個銅牌回來,涉及力量爆發上的,絕對是穩拿的冠軍。
有一次,在校練習時,他投擲的鐵餅甚至創造了全省成年運動員的記錄。體育老師一邊是激動,一邊是大聲哀嘆說可惜了,因為必須有國家一級裁判員在場才能生效。
不過,「大將」倒不在乎這個,他只在乎他比賽贏得名次的時候,能看到韓瑩為他歡呼,為他喝彩就足夠了。
沒人知道,他純屬是為了讓這個女孩不失望,純屬是因為韓瑩每次都會為他喝彩到嗓子嘶啞,鼓掌到雙手紅腫的地步。他才會把為集體爭光這個念頭真的付之行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