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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出京進京

  1978年9月18日,周一。


  早在清晨四點五十,洪衍武和陳力泉就一人帶著一箱京城土特產,準時來到了京城火車站。


  倆人的身上除了車票之外,也帶了不少錢糧。整整四沓大團結和不少全國糧票。至於買特產餘下的七百多,洪衍武懶得帶,索性就扔在了家裡。


  按照說好的,五點整見面,洪衍武和陳力泉將在候車大廳的電鐘下面坐等「糖心兒」。


  這種見面的約定方式是很有必要的。


  因為雖然此時時間尚早,但這個地方是進京出京的主要途徑,候車大廳里仍然是人聲鼎沸,人頭攢動。不如此,很難順利會合。


  可即使有了如此明顯的坐標,等了好久也沒見這位大姑娘的蹤跡。


  就在五點十分,離開車只有二十多分鐘的時候,洪衍武不由著急起來,他一是怕「糖心兒」麵皮兒薄,臨時反悔了。更是怕她睡過了頭。


  於是兩眼不斷從來往的各色人等身上、臉上掃過,生怕漏過什麼。


  好在很快陳力泉的「火燒身」就有了感應,低聲通知了他。


  「來了,你身後。」


  他趕緊一回頭,果然見到了「糖心兒」艷麗的容顏。


  不過這丫頭樣子不一般,大概想跟他們開個玩笑,當時正一臉調皮的神色,躡手躡腳地從身後試圖接近他們。


  結果全沒想到差兩步的時候洪衍武會突然回頭,一下身子就僵在當場,看樣子反倒被嚇了一跳,然後就是一臉失落。


  不由半嗔半怪地說,「你可真夠精的,一直沒見你回頭啊,怎麼發現我的?」


  一聽這話,洪衍武就知道她早來了,不定貓在哪兒偷著觀察他呢。心裡的石頭落地同時,自然又是氣又想笑。


  「你多大了,還玩這個?看看時間。姐姐,咱們再不進站可來不及了。」


  「嗨,我不是怕你家裡人來送你們嘛,要撞見了多不好意思。別生氣了,都沒吃早飯吧,我給你們帶了早點……」


  挨了埋怨的「糖心兒」,眼睛里泛著害臊和自知理虧的神色。一邊說著,一邊亮出手裡的幾個燒餅夾肉和一個保溫瓶。


  這一下就讓洪衍武感到了一種熨帖,心裡像被一隻小手撫摸似的那麼舒服。


  他還能再說什麼呢?


  別說生氣了,他倒是很想,現在就把這個丫頭抱在懷裡。


  沒轍,可愛的女人永遠能讓男人包容。


  只是無論怎樣,也沒時間再耽擱了。所以仨人拿著東西馬上行動,一路疾跑,沖向檢票口。


  好在隨後檢票上車的過程相當順利。離開車前兩分鐘,仨人及時登上了自己的車廂。


  當火車開動,他們肩並肩坐在座位上,看著列車緩緩駛出車站,奔北而去時。都不約而仰靠在坐椅靠背上大出一口氣。然後就是彼此相視大笑起來。


  在這一刻,他們的身心都放鬆了。很快便又把注意力都轉向即將破曉東窗外,心裡都充滿了對未來旅程的期待……


  常言道,有來就有往。


  既然有出京的火車,那麼就會有進京的火車。而同樣的,有精神振奮的人,就有疲倦不堪的人。


  就在洪衍武他們乘坐的火車剛剛駛出京城北部邊界的同時,一輛自南向北,來自花城的列車也駛到了良鄉縣範圍,即將到達京城。


  在這輛列車的餐車車廂里,固定的生物鐘促使老警張國良打著哈欠從座位上醒來,他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餐車的另一頭。


  還好,昨晚擒獲的三個犯人一個沒少,都還銬在座椅腿上,各自散亂地躺在地上,正呼呼大睡著。


  而他們的不遠處的座位上,另一個年輕乘警士慧也依然沉浸在睡夢裡。


  車廂里很安靜,除了傳來此起彼伏的鼾聲,也只聽見車窗外車輪撞擊鐵軌的聲音。


  按照習慣,張國良揉揉眼睛,接著窗外的微光,又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


  時間和他預想的也一樣,大概是早上六點。


  這就意味著半個小時左右,要到京城南站了。也意味著在大喇叭傳達這個消息的時候,旅客們很快就會開始收拾行李,做下車的準備。


  當然,越是這種混亂的時候,就越需要乘警的巡視,以免有些居心不良之徒趁機渾水摸魚,給一些警惕性不高的群眾造成財產損失。


  於是,他也就不再耽誤時間了,直接就去推士慧。想把這小子叫起來和他分頭巡視一下軟硬車廂,再做一次安全檢查。


  可沒想到,推了好幾下,士慧也沒醒。


  這倒讓張國良有點不忍心了,他嘆了口氣,遲疑了片刻,終於罷手。


  必須得說,他如此心軟的時候真的不多。但這可不是他寵著這小子。關鍵是士慧昨天立下了大功,累得實在夠嗆。


  跑鐵路的人都知道到,京城到花城的京花線以及京城到滬海的京滬線,這兩個線路上的列車,始終會讓那些「吃大輪」(黑話,鐵路上行竊)的盜賊們垂涎。


  因為,這兩條線上的列車富得流油。


  而他們兩個昨晚一起抓住的三個犯人,就是一個常年跑這條線的三人團伙。從這伙兒老賊身上,他們查獲的贓款,竟然高達一千餘元。


  同時,在抓捕犯人的過程里,士慧不但表現出了一個警察應有的勇氣,還及時攔截了一個想要跳車逃走的小子。把自己的手都划傷了。


  跟著,這能幹的小子又配合他突審、去走訪取證,幾乎忙和了一個通宵。直到凌晨四點多才來得及眯一會兒。


  就憑這一切,他又怎麼能不心疼這麼一個好苗子呢?

  乾脆,還是自己去巡視一圈得了,就讓這小子多睡一會兒吧。


  張國良帶著微笑作出了這個決定,可就在他走回自己的座位,想伸手去拿餐桌上的水杯的時候,他卻傻眼了!

  敢情昨天忙活了一晚上寫成的交代材料,還有一會兒就要發還旅客的贓款,竟然全都不翼而飛了。


  吃了一驚,張國良還以為東西掉在座位下面了。他馬上打開了餐車車廂的電燈,可燈火通明下,無論是那放著水杯的餐桌桌面,還是桌子下面、座位下面,統統不見不見那些最重要的東西。


  這下他可真的沉不住氣了,馬上急赤白臉地弄醒了士慧。可兩個警察就是翻遍了整個餐車車廂的桌上桌下,甚至連那三個賊的身上又搜了一遍,也沒能找到。


  更奇怪的是,餐車的兩個通道門居然是完全緊鎖上的,鑰匙又在張國良的兜里。這就更讓人想不通了。


  社會渣滓有社會渣滓洞優勢,那幾個銬著的小子善於察言觀色,腦子都活,眼見警察這麼一折騰,很快就弄明白怎麼回事了。


  好,不但開始幸災樂禍,也開始大呼小叫起來,叫囂著讓兩個警察快放了他們。否則就去告他們亂抓人。


  兩個警察這時臉色都變了。誰都明白這件事的後果有多麼嚴重。


  人抓了,跟旅客也做過筆錄了,可現在所有物證都沒了。他們跟方方面面可怎麼交待呢?

  對這幾個犯人又該怎麼定罪呢?難道真的要把這些壞人放掉嗎?

  這件事要傳出去,別說其他的,一個內部重大過失處分肯定跑不了。那簡直會成為鐵路公安系統最大的笑話。他們也會成為讓所有乘警蒙羞的恥辱!


  不,絕對不允許!

  張國良畢竟幹得年頭長些,苦苦思索下,只剩下兩種最後的可能。他忍無可忍地撲了過去,照著一個叫得最猖狂的小子臉上就是一腳,直接就把他給踹暈了。


  跟著又狠狠盯著另外兩個,臉色猙獰地喝問。


  「說!你們到底是另有同夥?還是趁我們熟睡的時候,靠『捋苗』(黑話,撥手銬)脫身了?東西到底在哪兒?我就給你們十分鐘。否則,就別怪我給你們『上吊銬』了。」


  這種威脅不可謂不嚴厲,態度也完全不像是開玩笑。那倆小子都知道這話代表著什麼。弄不好,他們就能為此殘一隻手。


  所以他們倆也不敢再鬧了,犯不著自討苦吃,都變得一本正經起來。


  一個小子說,「警察大哥。真不是我們乾的,我們要會『捋苗』早就趁列車減速的時候跑了,哪兒還待這兒等您收拾我們啊?何況我們出來的也就是仨人,真沒別人了。我們各有不同分工,昨天也跟您說清楚了,您說我們再多帶一個有什麼用啊?」


  另一個也說,「被您二位抓,是我們輸了,只能怪自己學藝不精,不怨旁人。可有句話您別不愛聽,行行出狀元,強中更有強中手。你們警察就是再厲害,也不能總牛逼啊?我看,這車上確實有別的高手。但是誰,我們可就不知道了……」


  這幾句話一說,張國良和士慧不由面面相覷,儘管他們不願意承認,但這話到底有沒有道理是明擺著的。


  可要是這樣,他們又該怎麼辦呢?


  這一刻,兩個乘警的臉色真是難看之極。……


  早上七點。


  京城火車站「東方紅」的音樂鐘聲敲過沒多一會兒。從花城到京的旅客就紛紛從出站口涌了出來。


  這種海樣的人潮每天要在這裡上演無數次。而為檢票員們所熟悉的規律,開始總是人頭攢動,摩肩擦腫。五分鐘后就變成了有條不紊,行雲流水。再過五分鐘可就,稀稀落落、零零散散了。


  這一天也不例外,直至十五分鐘,出站口就沒人了。


  可就在兩個檢票員正要把出口攔住,轉身離去的時候。沒想到門洞里又傳來了一個小夥子的聲音。


  「同志,同志,請等等。我還沒檢票呢……」


  跟著一個人影,從門洞里十幾米遠的黑暗處逐漸顯現出來。


  兩個檢票員可都是標準的大爺脾氣,馬上呵斥。可這小夥子脾氣挺好,連連道歉不說,緊走了幾步,看著腿似乎還有點跛。


  於是這件事,這個人,很快就被兩個檢票員徹底遺忘在腦後了。


  遺忘到了什麼程度呢?


  你要是等他們一扭臉馬上就問,這小夥子長什麼樣,穿什麼,帶著什麼東西。他們一準兒說不出來。


  為什麼?因為這小夥子全身上下太大眾化了,也太沒特點了。


  這張臉吧,讓你一看就覺得面熟。想想呢,到底是像隔壁二哥還是自己表哥表弟,還真有點兒吃不準。


  年齡上也是如此,你說他三十歲也行,說他十八九也行,怎麼看都不能斷定。


  另外這人所穿得衣服、鞋、帽子,背的包,也都是毫無特點的大路貨。既看不出地域性,也無法判斷職業,總之就是人人都用的東西。


  甚至就連口音也是一樣。說的絕對是普通話。但哪兒的人,你憑耳朵聽,絕對分析不出來。


  但實際上咱們得交代一句,恰恰就是這個既像隔壁二哥又像表哥表弟的小夥子,故意在火車上盜走了張國良和士慧丟失的那些東西。


  就是他,毀了兩個乘警的前程。


  而京城,也是他闊別了整整十年,才重新踏足的家鄉。


  他那曾經傳遍南北城的名號——「伸手來」,如今的京城,應該已經沒什麼人知道了。


  但知道的人誰也不能否認,他才是京城幾十年來,唯一夠格稱的上「神佛」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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