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戲法兒
最後一決勝負的時機,應該就是歸程中的這五站地了。
可誰知「糖心兒」竟然還有點不走運,這趟車,乘客相當少,所有人都坐在座位上。
而且車上正好有兩個空座,「糖心兒」和「伸手來」他們也坐了個面對面。
這回,面對「伸手來」火辣辣嚴盯緊防的目光,「糖心兒」似乎有些招架不住,有點不自在了。
想想也是,就是當今社會,擱哪個女孩子要被哪位男性,用這樣執著的目光,目不轉睛凝視十分鐘,估計都會害臊起來。
何況這都引得周圍其他乘客矚目,對他們發出了好奇的目光呢。
反正「糖心兒」越來越不好意思,她就拿出買的那一張報紙模作樣地看看,以作掩飾。
可等她過了好一會兒,放低報紙再一看,「伸手來」居然還在直勾勾看著她。
這下「糖心兒」終於忍不住了,只好臉紅著湊近,去跟「伸手來」打商量。
「我說,你能不能別這麼看著我?人家都瞧著你呢。」
沒想到「伸手來」竟是那麼厚皮厚臉,只笑了一笑,照樣不為所動地死盯。
其實他現在已經很安心了,看著「糖心兒」帶著手套兒拿著報紙,並不相信還會鬧出什麼妖兒來。
他這就是為了故意逗「糖心兒」臉紅,光明正大好好欣賞一番「可餐」的秀色。
這樣一來,「糖心兒」沒轍了,只有不好意思地把頭轉向了窗外。
甚至坐到第四站的時候,「糖心兒」明顯忍受不了了,乾脆就提前走到車門下了車。
「伸手來」當然絲毫不肯放鬆地照舊死跟。
而且一下了車,他就壞笑地問「糖心兒」。
「你可什麼也沒幹成!怎麼樣?要我說,乾脆認輸得了。就是再換輛車,可也就一站地的工夫了……」
沒想到這時候「糖心兒」居然睜大了雙眼,對他說,「我都得手了啊,你已經輸了,自己還不知道呢?」
說完她就拿出來「新華書店」剛買的兩本小說。一本蕭伯納的《窈窕淑女》,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
跟著還做了解釋。
「兩本書我可就付了一本的錢呀,《窈窕淑女》是我買的,《白痴》是偷拿的,要不信,我有購書發票……」
《窈窕淑女》?還……還《白痴》?
怎麼就跟罵人似的?她不會成心的吧?
「伸手來」一口氣堵胸口,差點沒緩上來,隨後就表示抗議了。
「你這也算?不行。太投機取巧了,純屬耍花槍騙人呢!我不服!」
哪兒知道「糖心兒」卻笑了,「不服?早知道你不服!那你再看看這是什麼?」
帶著吃驚,「伸手來」馬上低頭看去。
就見「糖心兒」的手雖然還帶著手套,可手心裡卻有一根金燦燦閃著亮兒的派克金筆。
嘿,這支筆實在有點眼熟!
怎麼?怎麼像他頭幾天費盡心思弄來,想送給「糖心兒」的那支呢?
剛動這個念頭,「伸手來」就跟遭了雷劈似的,下意識去按自己的左胸!
原來自從「糖心兒」把金筆還給了他,他就把這支筆插在自己上衣兜里了。這在當時是屬於一種普遍的流行做法。那是表示自己頗有學識,屬於文化人的意思。
而現在,這支筆果然已經蹤影皆無,竟到了人家的手裡!
可……可「糖心兒」帶著手套,她又是怎麼得手的呢?
「伸手來」也不虧為「神佛」級人物,經驗老道。腦子閃電般的急急一轉,也就明白過來。
「糖心兒」應該是從一開始就把他定位了下手目標。
然後在公共汽車上那一連串的可疑動作,再加上隨後一系列的購物,買糖葫蘆,買手套,買書,買報紙,弄得挺讓人眼花繚亂,其實就是馬三立的相聲——《逗你玩》呢!
等到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他降低了警惕,就在最後倆人面對面對坐,他最得意的時候。她將計就計來欠身說話,然後特別自然,順手把報紙往前一推一挑,也就得了手了。
嘿,大意了!
想到這兒,「伸手來」不由自主攥緊了拳頭,錘了自己大腿一下,心裡簡直追悔莫及。
說實話,利用報紙的手法雖然巧妙,卻也不算多麼稀奇。舊社會滬海有許多賊,都靠這一手「吃大划」(黑話,偷鋼筆)。
論理,他應該是能察覺的。要不是「糖心兒」耍花招……
可他能怪人家嗎?「錦線兒」賊明明擅長的作案方式就是這樣啊。
人家可不是徒有虛名,障眼法玩兒那叫一個出彩兒!就這份兒能針對人心的對症下藥,那也是本事啊!
唉,確實栽了!這隻能怪他腦子太簡單,先入為主就犯了輕敵的毛病……
見「伸手來」瞪著眼前的金筆,面色青紅不定,無話可說了。
「糖心兒」得意地一笑,就主動把金筆又插回「伸手來」的上衣口袋了。
跟著很輕快地說,「那就這樣了。我既然贏了,咱們今後就按照約定好的辦吧,天色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但她這一動,馬上刺激得「伸手來」渾身就一熱。他可是在捨不得這個倩影就在眼前消失。情急下就口不擇言了。
「你為什麼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呢?我肯定比姓洪的對你好?你到底看上他哪兒了?他才多大……」
這些話可就有點唐突了,而且極其不講理。
「糖心兒」頓生不快,很嚴肅地板起臉來,義正言辭地說,「小武年紀是不大,可他是個真正的男子漢,是個非常有責任感的人。他對自己,對朋友,對家庭,乃至對身邊任何一個人,都勇於承擔責任,也能承擔責任。是他讓我活得安心、讓我過得放心,正因為有他,我才可以相信別人,甚至相信你。而且,他說話算話……」
就這些話,就像一個個耳光抽在「伸手來」的臉上,頓時讓他臊得面紅耳赤。
好在「糖心兒」很會給別人面子,適可而止,到此便打住了。
只是勸了一句,「你別再鑽牛角尖了,天下好姑娘多的是……」
隨後手拿垂在身前的辮梢向外一甩,就轉身離去了。
按理說,事兒到這兒應該就完了。
但「糖心兒」的麻花辮子又長又黑,再配著一張艷若桃李的俏臉,那一撂辮子的動作在「伸手來」的眼裡就別提多麼勾人魂魄了。
這一瞬間,「伸手來」簡直覺得自己的心就要炸裂了。
他實在難以自控,覺得要不追上去就得死在當場,於是就又跑上前,完全不管不顧了。
「不行!你別走!咱們說好了是三次!三次!我還有一次機會!咱們再比!」
這話也是相當的胡攪蠻纏。原本三次是「糖心兒」的機會,這會兒竟變成他的了,完全就是不要臉,強行牽強附會,混淆概念了!
可即使是這樣,他也沒有一點機會。
「小武真沒說錯,你就是不懂四六!」
「糖心兒」一轉過身來,先是譏諷了一句,然後馬上就給他展現了一個特別殘酷的事實。
「你還有什麼機會呀?你早就輸到家了!你看這是什麼!」
只見「糖心兒」一伸手,居然那根亮亮的派克金筆又到了她的手中!
這回「伸手來」可真是傻眼了。
他的腦子裡全盤混亂,就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他可記得很清楚,「糖心兒」剛才把筆插回他的上衣兜里,很快就轉身走了呀。
然後就連碰都沒碰過他一下。她也沒拿報紙,手裡還有其他的東西。
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最終,「伸手來」就這麼眼瞅著「糖心兒」離去了。
那真是「掬盡三江水,難洗一面羞」啊!
這次他再沒有任何借口和理由,不僅丟盡了顏面,也是實打實地被眼前發生的一切打擊到了。
他這才覺得,其實自己才是少不更事,自討沒趣。明白了他自詡甚高,其實根本不算個什麼!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賊行里還有太多他不懂的玩藝兒!強扭的瓜兒也並不甜!
確實,無論什麼時候,做人真的不能太自以為是,不能逞強,也不能勉強,否則就是個大笑話……
隨著「糖心兒」悠悠住口,整個折服「伸手來」的經過算是講完了。
這不由讓洪衍武拍案稱奇,高興地連聲叫好。
他真沒想到,「糖心兒」竟有如此的手段,就連「伸手來」在他最擅長的領域裡都吃了癟子。
而他更高興的是,「糖心兒」對他的評價如此之高。那真是美得搖頭晃腦了,直念叨「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媳婦」。
只是與此同時,他也在琢磨「糖心兒」留的這個包袱——這最後一次,她到底是怎麼把金筆偷到手的呢?
於是,他就又不得不央告著「糖心兒」來解密。
「糖心兒」大概也是說累了,懶得再逗他,喝了他獻上來的一杯茶,直接就把窗戶紙給捅破了。
她說這行竊其實和變戲法兒差不多,屬於相通行業。
要點都是第一要手疾眼快。第二技多不壓身,絕不能重複使用一個技巧。第三一定要懂得偽裝,絕不能下手前讓別人知道你要幹嘛。
至於具體細節和方式倒是沒直接說,而是她把一根鋼筆插在洪衍武的上衣兜里,模仿當時的情景給洪衍武演示了一遍。
這個過程還真沒有什麼複雜的,「糖心兒」就是把辮子弄到身前,然後簡單的用手一撂,一個特勾魂的姿勢后,跟著轉身就走。
然後?然後洪衍武一低頭就嚇了一跳,下巴幾乎掉了下來……
這個這個,他上衣兜的鋼筆也沒了!
再一看「糖心兒」,已經轉身回來了,正歪著頭捋那長長的大辮子呢。
只見那黑亮的麻花辮子上掛著的,正是他胸口的那根鋼筆!
不注意分辨,還以為是發卡呢。
絕了!太絕了!原來,「糖心兒」的大辮子,竟然……竟然是作案工具!
洪衍武的腦海里似乎閃過了「糖心兒」的髮辮「無意識」地帶走「伸手來」金筆的一幕。
而且作為圈裡人,他立刻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手的真正價值。
最為稱道的,那就是如果真用這個辦法來作案,即使旁邊有警察看見都沒法抓,因為即便戲法穿幫了,失敗了,被人察覺了,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人家大姑娘的辮子長么,若是一不留神掛上什麼,那也絕不是稀奇的事情。
該道歉的反而還是鋼筆的主人呢。誰讓你的東西掛住人家頭髮了呢?
這時洪衍武再一抬頭,忽然發現「糖心兒」正鼓著嘴呢,還似嗔似怨地瞪了他一眼,像是特別不滿意。
他詫異了一下,很快明白了,這是沒及時得到誇獎,不高興了。
「我的親媳婦!你別怪我,我都看傻了!你這簡直就是大師手筆啊!太給咱爭面子了!我得崇拜你一輩子……」
說完一個狼撲!他直接摟著「糖心兒」滾上了床。
小蜜蜂采蜜嘍!
什麼?男女授受不親?
去!管得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