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7章 離婚
有人忙結婚,有人忙單身。
就在洪衍武享受婚姻幸福的同時,誰都不會想到,楊衛帆卻剛剛等來了離婚手續的完成。
實話實說,就連楊衛帆自己也沒能想到,他和周曼娜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確實,在周曼娜固執地走出國門這件事上,他發現自己對妻子並不真正的了解。
但剛開始,他把自己和周曼娜之間的婚姻,還沒有想得這麼絕望。
他一直以為周曼娜只是太貪玩,太任性,太不成熟而已。
是因為身為獨生子女,才被周家二老給慣壞了。
想想看,連她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又怎麼可能有勇氣去承擔一個做母親的責任呢?
所以他儘力克制著自己悲哀與痛苦,儘力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考慮,主動為周曼娜的一切行為開脫著。
他以為只要周曼娜看到了真正外國的樣子,她就會滿足了。
慢慢的,通過全方位的認知和觀察,也會從而有個理智的判斷。
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就可以好好談一談了。
她多半會認識到自己因為理想化犯得的錯誤,多半會因此後悔。
但無論她是否主動向他開口認錯,只要她想回來,他都願意隨時原諒她。
從此把一切不愉快徹底遺忘,好好過日子,恢復他們往日寧靜與平和。
甚至重新再要個孩子,好讓兩個家庭的父母不再為他們操心。
可他萬萬沒想到,儘管他一直認為他們的感情面臨困境是暫時的,等有朝一日一切都會重新好起來的。
但事情的發展卻偏偏與他的期盼恰恰相反。
首先自從周曼娜出國之後,他能得到有關她的消息就越來越少。
她說沒有時間給他回信,理由是工作學習很忙。
這樣很快,她的信就由原來的幾頁紙變成一張紙了。
甚至有時連一頁紙也寫不滿了,而且信里的內容,充斥著對國外生活的理想化認知反倒越來越嚴重。
所以儘管他自己一直堅持著給周曼娜寫信,信裡面充滿了對她的思念和生活上的關心。
可這種曠日持久的堅持,換回來的是對方漸漸的冷漠。
最終她唯一的回饋,變成了每個星期僅像例行公事一樣的一通越洋電話。
甚至由於時間是隨機的,又存在著時差,有時候他很可能沒接到。
那麼這個電話,也就只能等到下個星期她想起來的時候,才會再打來了。
其次,哪怕這種為數不多的溝通機會,也照樣能讓他們理念不同造成的緊張關係日益嚴重。
因為自作主張跑到國外待了一段時間以後,周曼娜竟然也要干涉起楊衛帆的未來了。
她不滿意楊衛帆在軍隊藝術院校深造,提出要讓楊衛帆也辦出來,到巴黎來進修聲樂。
這樣楊衛帆就能走向國際樂壇,取得更輝煌的成就。
同時,他們倆也能一起再浪漫之都卿卿我我了。
可偏偏在這個的問題上,楊衛帆是有自己堅持和清醒認識的。
他知道自己的現有成就是怎麼來的,自然斷然拒絕。
理由也很充分,他說自己的音樂唯有在共和國的土壤上才能生長。
他跑到國外去學聲樂,不但是盲目的也是無效的。
而且他也壓根沒想過進軍國際樂壇,他只需要國內的聽眾承認和喜歡就足夠了。
犯不著跟洋鬼子的屁股後頭轉悠,也用不著他們來承認什麼。
所以反倒追問起周曼娜玩兒夠了沒有,什麼時候回來。
結果這一下倆人就針尖對麥芒的杠上了。
大約是受法蘭西自由空氣的熏陶,身在國外的周曼娜不但脾氣見長,學問更見長。
在兩個人爭吵過無數次后,她竟然懂得運用法律手段來脅迫自己的丈夫了。
她表示楊衛帆如果不出國就是不愛她,那他們今後就會分歧越來越大,以至於不會再有共同語言。
要是那樣倒不如離婚的好。
還說反正她是不打算在回來了,到底願不願意再跟她維持夫妻關係,任楊衛帆選擇。
而後面的事兒更讓楊衛帆萬萬沒有想到。
因為在他刻意中斷聯繫,想要兩個人都冷靜冷靜的時候。
周曼娜居然不是說說而已,還真的打發一個國內的律師登門找他來辦離婚手續。
這可是讓人實在不能忍了。
楊衛帆趕走了律師,於怒氣衝天中,終於在電話里痛罵了周曼娜。
由於情緒失控,也不免舊事重提,對她自作主張做人流的事兒興師問罪。
可他沒想到的是,面對他的指責,周曼娜不但毫無悔意,反倒理直氣壯把他傷得更重了。
她宣稱女人不應該是生育機器,法國女人就有許多終身不要孩子的。
所以她不但不後悔,就是今後她也不打算再要孩子了。
在楊衛帆不可置信中,周曼娜的聲音彷彿是從一個很深很深的洞穴里發出來似的。
就在這個時候,她靈活運用在國外吸收的一切見識,給了楊衛帆的情感致命一擊。
「我知道你怎麼想我。可我不在乎。你也別那道德那一套把自己標榜得太高了。因為我們都是,正常人、普通人、凡人。」
「我過去一直沒發現,你的思想原來那麼落伍和迂腐啊?你還真信什麼革命傳統,愛國主義那一套啊?可笑、幼稚。」
「我告訴你吧。人,首先是為自己才活著的,要溫飽、要工作、要休息、要娛樂、要社交和名譽,都是替自己要而不是替別人要,是自己的生理心理需要而不是別人的。只要能和別人好好相處,能互相關心、互相幫助、互相尊重就行了。」
「但是,如果要為別人而過分妨礙和犧牲自己,那可就超出了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的本性了。你是這樣,我也是,還是彼此都別苛求對方,別要求太高了吧。」
「不怕對你說,出來了我才知道,其實夫妻關係什麼都不是,只有儘力實現個人價值才是第一位的。再好的感情,如果一對夫妻各自被社會承認的程度相差太遠,那也是沒有辦法走完一生的。再親密的關係,誰也未見得永遠陪著另一個人。」
「白頭偕老?那是國人不現實的虛幻追求。難道非得用封建思想把兩個人拴成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讓一個人成為另一個人的絆腳石,就道德了?就更別說,想用孩子來束縛我們女人了……」
這段坦誠的剖白,聽得楊衛帆周身寒徹,如墜冰窖。
他並不是害怕周曼娜是否真的要將他拋棄,但他仍然控制不住一種心理上的恐懼。
那是因為他不知道,到底是出國把一個對他曾無比關心的人,變得如此冷酷的?
還是周曼娜本來就是像電影《冷酷的心》里,阿依媚那樣永不滿足的自私女人?
但無論如何,細究都沒有意義了。
因為他對自己這個身在異國他鄉的妻子,已經再沒有任何奢望了……
那天,當現實被徹底粉碎之後,楊衛帆含著淚水,打著寒顫通知了周曼娜的代理律師。
隨後他果斷地欠下離婚協議書,把一切都結束了。
從理想到現實,從火熱到冰冷,才不過半年多的時間。
想當初在送周曼娜到機場的時候,楊衛帆曾想像過多種和妻子重逢時的情景。
可這樣的情景竟然沒有實現,而眼前的現實卻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過的。
或許這就是生活,永遠和人想象的、計劃的不一樣。
五一的時候,離婚手續還在走程序,遠隔重洋,需要很長的時間周期。
那既然如此,楊衛帆為了不失禮數,仍舊準備了禮品,去周家看望了名義上的岳父岳母。
他還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老人,他怕影響老兩口過節的心情。
本打算先守口如瓶,等到節后再找機會說的。
可沒想到吃過飯告辭時,周部長卻親自送他到了門口。
不但握著他的手,鄭重其事說了「謝謝,你一直是個好女婿」。
還帶著愧疚說「我們沒教育好自己女兒,對不起你們楊家」。
原來老人,已經知曉了一切。
那剩下的事兒也就是,楊衛帆怎麼告知自己父母的問題了。
而這件事也比他想象中容易。
因為第二天當他回家吃晚飯時,他就發現母親滿臉淚痕地躺在屋裡不願出來了。
而家裡的保姆悄悄告訴他,周部長夫婦下午剛來過。
他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
當然,儘管穆迪想不開。可楊耀華是刀山火海過來的,他態度倒是很平淡。
還特意人拿來一瓶茅台要跟兒子喝幾杯。
當時父子倆都沒說什麼,倒上就喝,倆人一口氣對飲了三杯。
直到這時,楊耀華才讓人收回杯子,對他說,「小六兒,不知不覺,你小子就長大了。說起來,我這個父親對你成長是失職的,沒盡過多少責任。但現在我要告訴你兩句話,希望能對你的未來有所幫助。」
「一,即使是搞文藝,那也是軍人,你的所做作為,就要像個男子漢,不能丟軍人的臉。特別你又成了公眾人物,那只有始終保持這點,別人才會尊重你。」
「二,你的路還很長,雖然遇到坎坷了,可這不算什麼,你還得眼望前方。因為一個人的快樂,不是在於他擁有的多,而是在於他計較的少。」
這番話立刻讓楊衛帆的眼睛潮濕了。
但他的感情可不是來自於別處,而是因為他突然發現。
父親的頭髮已經全白了,臉側也有了老人斑。
最後的感觸來自於洪衍武的婚禮。
那天回家之後,觸景傷情的回憶,似乎把周曼娜整個人又帶到了楊衛帆的身邊。
似乎她說過的話還在耳畔迴響,她的氣味,以及她實實在在的身體都回來了。
那天晚上,楊衛帆就一個人抽著煙、喝著酒,看著牆上的結婚照片,坐到了深夜。
半瓶燒酒下肚,他居然沒有一點醉意。
思前想後下,他反倒把一切都想明白了,這才發現自己其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痛。
因為他和周曼娜從本質上,彼此都沒有付出什麼真感情。
他們的結合是源自一場意外。
偏偏他這人把婚姻看得太重了,而周曼娜又把婚姻看得太輕了。
說起來她似乎還挺仗義,直來直去地沒有拖著他,沒有再鬧出什麼醜聞來。
所以這個夢就像一層紙那麼薄,說破也就破了。
說起來她似乎還挺仗義,直來直去地沒有拖著他,沒有在離婚前鬧出什麼醜聞來。
是的,還是父親說的對。不能太計較了。
人之所以活的累,正是因為放不下架子,拿不開面子,解不開情結。
他不但自己應該向前看,而且還應該去開解母親一番才是。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
1983年6月18日,楊衛帆正式拿到了離婚證,恢復了單身漢的生活。
於是因此,洪衍武時不常的又要被揪出去喝酒了。
那他守著老婆孩子的機會,自然又得適當犧牲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