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生氣
忽然下起了雪。
北原的氣候就是這樣,說不清楚什麽時候就下起了雪。
鵝毛一般的大雪落在諸人的身上,很快,諸人的肩頭,青絲上就覆蓋了白雪。
觸及到人溫熱的軀體,冰涼的白雪解凍,化作濕意浸染了大家的衣衫。
而那邊在搬用著士兵屍體到坑裏的府兵們身上也都落滿了雪花。
他們的衣衫也早被浸染得濕透了,黏黏地貼在身上,又濕又膩,很不舒服。
但從未有人提過一句自己衣衫如何,自己此刻的感受如何。
比起這些永久地失去了性命的士兵們,他們已經好了很多很多。
府兵們將最後一句屍體搬進土坑中,而後站立在土坑的周圍,齊齊看向一個方向。
哪裏站立著這個國家的戰神,周蘊。
蘇喬從袖中拿出一隻酒壺,她將酒壺遞給周蘊,
“送他們一程吧。”
周蘊側頭看了她一眼,好不容易養了胖些的女子又瘦回去了。
她眼下青黑,形容瘦削,這兩天顯然也是跟著吃了不少的苦。
周蘊緩緩扯開唇,給對方一個安慰的眼神,而後沉默著將酒壺接過來。
他拔出瓶塞,大手握著酒瓶,自己仰頭先結結實實地飲了一口。
燒辣的滋味滑入口中,順著舌頭而下,滑過喉嚨,帶起一片又一片的熱意和嗆意。
周蘊伸手平舉,將酒壺伸向土坑,他眸色沉沉,“諸君,走好。”
話音落下,他手中的酒瓶傾倒,酒液墜落,墜進泥土中。
這場景引動了所有人的情緒,在這一刻悉數爆發開來。
有人紅了眼眶,有人發出細細的啜泣聲,還有人緊握手成拳,神色憤憤然,恨不得此刻就衝到那北耀大軍的身前,將對方殺個落花流水。
而後,便是填土了。
填土自然也是府兵們做的,周蘊和蘇喬看完了全程,而後才離去。
騎馬回城,路過縣衙的時候,周蘊卻沒有徑直路過而是停了下來。
蘇喬坐在他身前,見狀不解地回頭來看。
觸及對方的目光,周蘊不容拒絕地道,“你先回去休息。”
蘇喬搖頭,“不用,我沒事。”
說著,她笑起來,笑容嬌俏,即便是疲憊的麵容也不能掩蓋她的姿容色豔。
“你別看我看起來好像是很累又瘦了的樣子,我其實身體特別好。”
“發病的時間越來越長了是吧。”
周蘊咬著牙開口,隻一句話便讓蘇喬臉上的神情凝滯下來。
她哈了一聲,“你在城樓上都還能注意到縣衙的情況啊。”
周蘊深吸一口起,為她這不在意的語氣給氣的。
“到底怎麽回事?你同我保證過不會有任何事的。”
蘇喬眨眨眼睛,神情無辜,“是不會有什麽事嘛。”
她的話,還能聽得嗎?
周蘊皺著眉,對她道,“你先回去休息,安置所那邊有齊明有淩寧,不用你特意操心,你先將自己的身體養好才是重要的事。”
蘇喬咬了咬下唇,眼神瞬間黯然下來,
“現在都什麽時候了,北耀兵臨城下,你又抵擋得那樣艱難,正是用人的時候,各處都需要人手,周宸一個小孩子不也是每天都點燈熬到天明。”
原來是因為這個嗎?
因為這個就要不顧自己的身子?
周蘊麵具下的臉色更是難看,他不由加重了語氣。
“如今北原城中的情況的確是艱難,但也並不需要你熬著自己的病體來幫忙,喬喬……”
他前半句話又快又就急,含著怒氣,到了喚她名字的時候隻剩下了滿腔的無奈。
周蘊是第一次這樣喚她,蘇喬的心忍不住隨著他的聲音他的語氣顫了顫。
“你將自己照顧好,就是在幫我做成了很大的事了。”
蘇喬仰頭去看他,隔著麵具,看不到對方的神情,隻能看到他的眼神。
他帶著懇求的目光,是蘇喬從來都不曾見過的。
可是事情不是這樣的啊。
蘇喬忍不住開口,“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是我的身體真的沒事,就算有事,也絕不會死。”
周蘊聽不得蘇喬這麽說話,他直接打斷了她,“不要再說了,先回去歇著,什麽都別說。”
此刻,周蘊也不想聽,他隻相信自己看見的。
蘇喬說她沒事的話,也隻是隨意聽聽便罷了。
她的沒事是不事關生命就是沒事,見識過對方是如何能忍住身上的疼痛之後。
周蘊就知曉,自己不該輕易地相信對方說的話。
蘇喬想說什麽,但觸及周蘊的眼神,她再是想理論便也開不了口了。
最後隻能悻悻地點頭,利索地跳下了馬背。
周蘊一直看著對方的背影走進縣衙,而後才策馬向著北城門的方向而去。
蘇喬一進門就碰上了要匆匆出門的周宸,對方身後帶著陸官吏,行步匆匆。
直到撞上了,對方才發現她。
“小嬸嬸?”
最近也是忙昏了頭,周宸是在喊過了對方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到底說了什麽。
不過他幸好是沒有直接稱呼對方為王嬸,不然那才是怎麽都沒辦法解釋的。
他稱呼小叔叔的時候,也是喚的戮王叔叔,沿用這個,喚小嬸嬸應也是沒什麽的。
蘇喬輕輕點頭,解釋道,“周蘊讓我回來休息休息。”
周宸打量了一下此刻蘇喬的形容,心下也是歎息一聲,“小嬸嬸的確是該好好休息,您身子未好,這幾天肉眼可見地瘦了。”
蘇喬垂首看了看自己的手,輕輕嗯了一聲,“你說得是,我如今應該照顧好自己。”
不讓周蘊分心才是。
“我回院子了。”
說罷,蘇喬繞過周宸往裏走。
周宸則是擔憂地看著對方的身影遠離。
他也並未駐足多久,現在事務繁忙,也並非是能讓他任性的時候。
周蘊回到城樓上的時候,箭羽已經都讓歸德朗將收拾歸置好了。
他回到自己在城樓上的屋舍中,歸德朗將和斥候前來回稟事務。
他耐著性子坐在案卓後聽完了,又將軍務一一吩咐下去,而後才滿目疲憊地仰麵倒在椅子靠背上。
他為今之計能做的,隻有拖,拖到了朝廷的兵馬到了,一切自然是可以迎刃而解。
北耀的大軍來得真不是時候,周蘊的眼底滿是戾氣。
偏偏是在蘇喬在他身邊的時候,偏偏是蘇喬如今病重的時候……
周蘊忽然起身,“來人。”
“王爺有什麽吩咐?”很快,周蘊的眼前就站了一個士兵。
周蘊問他,“有沒有往流夜去的信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