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哀莫大於心死
把林小強扒拉出來的時候，渾身又是血又是泥的，小夏護士還真沒認出林小強來。到了急救室，拿棉花把臉一擦，小夏護士才發現是小三哥。這小醫院算知道送來的是個什麽人了，以前的檔案那都有啊，林小強上次留了名字身份證的啊。這些暫且不提，這麵醫生在搶救，那麵小夏護士跑上跑下，該掛號掛號，該辦欠費辦欠費，該交錢的先給他墊上，這一通的忙。
??萬幸小夏護士他們送來的早，醫院手術及時。林小強那是一身的傷，內髒出血，肋骨、胸骨骨折，腦震蕩，左腳跟腱斷裂，全身挫傷、擦傷幾十處。幾個科室的醫生走馬燈一樣忙碌了一晚上，這才把林小強的命給保住。
??這一次傷的確實太重，相比於上一次的住院，這一次林小強大多數時候都是閉嘴休息，甚至更多的時候是李兵在控製著身體。大手術小手術一次接著一次，身上插著各種管子，全身無時無刻不傳來各種各樣的疼痛感，燒灼痛，撕裂痛，針刺痛，腫脹痛，要是哪一個部位不痛了，李兵還感覺有點不習慣了。好在林小強到底年輕，一直練功的結果也使得他的身體素質比起一般人那是強太多，在醫生的治療下，恢複的還是很不錯，皮外傷眼見得結痂，各種管子也都拆掉，隻是每天輸液那是免不了。
??“小三哥，醫生說了，恢複的不錯。來，再吃一口。”這段時間，除了醫院安排的護工，照顧林小強的事情基本都是靠小夏護士。從喂水喂飯到大便小便，小夏不管是上班時間還是休息時間，一有空就過來。雖說知道小夏是護士，可是剛開始照顧自己小便的時候，不管林小強還是李兵，都是臊的不行。有時候，男人比女人還不好意思。不知道林小強是什麽感覺，李兵真覺得林小強這小子遇到貴人了，真不知道小夏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他什麽。
??“謝謝你。”李兵控製著身體，他還真不大會和女孩子聊天。
??“嘻嘻，謝什麽。你快點好起來，上次教我的那個魔術我還沒有學會呢。”
??醫生拿著文件夾過來，翻了幾頁，望著床上說：“林小強是吧？”
??“是的。”李兵不知道什麽事。
??“這樣，現在危險期已經過了，但是住院還有一段時間。這個你現在也清醒了，你趕快聯係你的家人，把費用先結一下。你進來是急救，辦的欠費，再不去繳款，可能要停藥了啊。”
??“好的，我想辦法。”
??醫生放下厚厚的單據，囑咐了小夏護士幾句就走了。
??等林小強醒來，李兵告訴他醫生的話。這錢還是有的，但是現在又不能自己去拿。李兵試探著問他意思叫小曼過來，林小強沉默了很久，還是拒絕了這個提議。
??考慮了很久，林小強提議還是麻煩小夏去一趟自己的住處。地址告訴了小夏，鑰匙放在上一層樓的消防水龍頭裏麵。錢在什麽位置，身份證在什麽地方。林小強不敢告訴小夏可能麵對的危險，但是一再囑咐，白天人多的時候去，而且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小夏護士一聽到去拿那麽多的現金，腦袋搖的撥浪鼓似的。可是看林小強也確實可憐，再者也的的確確沒人能幫林小強這個忙。心一軟就答應了。對於林小強一再囑咐的安全問題，她倒也想不到太多，隻是以為帶著那麽多現金的原因。
??一切無驚無險，小夏護士拿了錢，還幫林小強買了手機，辦了卡。
??身體一天比一天好，愈合時的癢比痛還難受。現在左腳打著石膏，但是拄著拐可以站起來自己上廁所了。偶爾天氣好的時候，李兵提議下樓到草地走走，可林小強總是窩在病房，寧願玩小夏幫他新買的手機。
??“醫生，我的傷怎麽樣了？”這天查房的時候，林小強突然問醫生。
??“外傷沒問題，保持的比較好，你自己都看見快好了。骨頭幾處不是很重，骨裂為主，這個隻有慢慢養，你年輕，恢複快。”
??“那腳呢？”
??“腳比較麻煩，斷的太徹底了，雖然縫合的比較及時，但是能恢複成什麽樣還要觀察。”
??“要觀察多久？還能走路嘛？”
??“這個要看愈合的情況。走路那是沒問題，就是多少會有影響，畢竟傷的太重，要完全像正常一樣那難度太大。”
??“會有多大影響？”林小強急急的問。
??“這個不好說。現在看片子愈合的還不錯，等拆了石膏做恢複訓練的時候才知道具體的情況。恢複的好的話，功能有以前的百分之七八十吧。”
??“百分之七八十是怎麽個情況？”
??“正常的走路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動作上有點影響，但是不會太明顯。就是要想跑啊，跳啊這些，可能影響會大一點。你先不要想這些，好好養傷，年輕人，恢複的快。這能動了就多動動，沒事出去走走，天天趟床上反而不利於恢複。”
??“好的，謝謝醫生。”
??林小強於是又天天開始下樓轉圈。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石膏拆了，又到康複的科室，每天做練習，恢複肌力。
??李兵發現林小強異常的認真，及時痛的冷汗直流也認認真真配合醫生做各種練習。李兵知道林小強心裏想的是什麽，可是也不好點破。
??天氣越來越冷，林小強也可以出院了。再次站在醫院的門口，李兵一陣恍惚，上次開始新的生活時還是站在這裏發呆，現在除了木葉盡脫，天氣入涼，門口進進出出的病患還是一樣擁擠，門外來來往往的車流依舊洶湧。但是林小強的心卻漸漸沉到了穀底。
??盡管手術及時，治療也很好，但是俗話說好，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林小強左腳的恢複並不太好。走路能走，可是稍微有點跛，不是非常明顯，但是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來。要想跑幾乎就困難了，那速度真心比快步走快不了多少。當這個事實擺在眼前的時候，林小強在病房躺了兩天。
??“完了。”林小強簡單告訴李兵結論。
??“怎麽會完了呢？”李兵試著寬慰林小強：“不是能走了嘛，好不容易撿條命，不要這麽悲觀嘛。”
??“你懂個屁！”
??這樣的對話總是不歡而散，甚至於連小夏護士興高采烈的加林小強的手機號的時候，李兵也感覺不到林小強有任何的情緒波動。直到出院，李兵也不再主動提起類似的話題。
??“現在我們去哪兒？”李兵覺得傻站在門口也不是辦法。
??“不知道。先回去吧。”林小強口氣也是倒死不活的。
??李兵欲言又止。林小強一瘸一拐的往外走，李兵眼前的屏幕顯示也和以往不一樣的晃動。屏幕上顯示的人體，整體是顯示著由林小強控製的狀態，呈現紅色，隻是在左腳的地方，出現了一段灰色。這段時間養傷的過程，李兵看到了身體上有很多灰色的部位，但是隨著傷口的痊愈，都慢慢回複到林小強控製時的紅色，或者自己控製時的藍色。隻有左腳踝，一直是灰色。李兵知道，這意味著這處傷害不可能再完全恢複，換個話說，林小強現在已經殘廢了。
??李兵雖然還並沒有完全適應林小強的小偷的生活，但是他知道，對於林小強這種靠著盜取財物謀生的人，這樣的殘廢意味著什麽。以前，靠著林小強自己的所謂本事，他可以看不起任何人，他可以藐視種種的規矩和束縛，雖然活在邊緣，但至少他可以按自己想法固執的生活。但是現在，一個小小的殘廢，意味著他很難再靠以前的手段獲得活下去的經濟基礎。這個打擊是巨大的。
??“我他媽真傻。”這是窩在住處林小強冷不丁的就會冒出的埋怨。因為現在交完了醫藥費，林小強手上剩的錢沒有幾個了。
??“要是他媽不把什麽底都告訴他們，說不定還能把這票生意幹完，弄點錢跑路。現在，等著餓死吧。老子真傻，明知道自己沒搭子，其他人都他媽信不過，還接這生意。真他媽傻。”
??李兵在這個時候並不敢接嘴，任由林小強自言自語。林小強往往是癱在床上或者癱在沙發上開始滔滔不絕的自責。按他的說法，要是他的搭檔不死，自己能有一個團隊，那掙了這一筆錢就可以遠走高飛。自己孤身一人，把什麽都透露了，卸磨殺驢，自己活該。
??“你意思他們不需要你就可以把那個遺囑拿到手？”李兵終於還是好奇的問。
??“廢話，他們手底下也有手快的。什麽都給人家準備好了，人家幹嘛還要我？單是近身下手，他們找得到不比我手慢的。”
??“你懷疑是那個龔豹和劉三下手害你？”
??“我他媽誰都懷疑。懷疑他媽有個屁用啊！現在這樣子，怎麽辦？”
??李兵也不好回答林小強的抱怨。現在，錢不多了，勉強活個三四個月而已。但是眼看就到年底了，這房子的房租得給人家房東交了，而且這幾個月過後，又靠什麽來活著？
??李兵原本提議先出去找工作。但是還沒有提起，自己就先含糊了。這個身體屬於林小強，沒有學曆，沒有工作經曆，沒有人脈，還不知道會不會再有什麽人找他的麻煩。況且現在連腳都殘了，出去又能找著什麽工作呢？就算找到了能糊口的工作，林小強又會安心的打工？還是自己堅持控製身體，來幹各種粗活累活，養活這個身體？
??一時沒有答案，但是很快，李兵在出去買菜的時候發現，更壞的事情開始出現了。那種讓李兵眩暈讓林小強身體僵硬的症狀時不時就會出現。好好走在路上，突然就眼前一亮，然後啪一下倒在路上。好在本來就是一瘸一瘸的走路，別人還以為他是自己摔倒了。當然，就算不這麽以為，估計也不會有幾個人敢上來扶他一把什麽的。上醫院檢查，又是一切正常。經過了兩人融合，老頭的特異功能這些事件，兩人都隱隱的感到有種科學不能驗證的力量正在侵蝕著身體，得出這個答案的時候，兩人徹底的絕望了。
??“我快要死了吧？”林小強在夜裏問：“一號，你是死過一次的人，你說死是什麽樣子呢？”
??“死？不知道。就是眼前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感覺了。再醒來，就在你身體裏了。”
??“那我們這次死會怎麽樣呢？眼前一黑，然後我們兩個就都什麽也不知道了？”
??李兵聽得一陣悲涼。自己確實死過一次了。在醒來之後，在那個空虛無盡的禁閉空間裏，李兵的寂寞和惶恐是遠遠大於對死亡的恐懼的。對於死亡，或者李兵沒有林小強那麽恐懼，但是真的死亡來臨，誰又能不害怕呢？
??“一號，我突然想看看你長什麽樣了。”
??“哦？你怎麽有這個想法？”
??“不知道。你在我身體裏這也這麽久了，我長什麽樣是個什麽人你知道的清清楚楚。可是你長什麽樣是個什麽人，我還一點不知道。你說，你和我呆了這麽久了，怎麽就想起來想個什麽辦法看看你長相呢？臨了，死了，死了，連你長什麽模樣都不知道，冤不冤？”
??“哎，我總覺得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那麽一條，說不定你現在已經和你的搭子做了幾筆大生意，弄點錢遠走天涯了。”
??“嗬嗬，說這些有什麽用？這都是命。我誰也不怪，誰也不冤。我師傅以前說了，我們這行，能活一天，就痛痛快快活一天，活不了了就安安心心死。連他老人家都不知道死在哪兒了，我就這麽扔在這兒又怕什麽？”
??林小強執著於見到李兵的長相，商量了半天，決定去李兵以前的家看看。
??回到無比熟悉的小區，李兵心中陣陣恍惚。好像又回到了以前，自己下班了，買好菜，下了公交，一步一步那個辛辛苦苦燕子銜泥般經營的家，那是家，有自己的妻子，有自己忍受各種勞累各種辛酸的理由。而現在，當自己在另一個軀體中重新回家的時候，一切那麽的真實，又那麽的恍惚。這不過是一個惡毒的玩笑？或許這本來是一場夢？幻夢醒來，沒有林小強，沒有飛簷走壁，自己依舊奔走於單位和這個家之間，偶爾回憶起這個奇怪的夢，或者在苟活中終將忘於腦後？
??李兵愣愣的站在原地，林小強連連呼喚，也沒有回音。
??突然有人從後麵撞了李兵一下，李兵猝不及防，哎呦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呦，您沒事吧？”一個二十七八，瘦高瘦高的眼睛男子連忙放下懷抱的東西，上來扶李兵：“對不起，對不起，我盡顧著給師傅說話了，沒注意您在前麵，沒事吧？”
??李兵借勁站起來，這才緩過神，麵前這個男的，身後跟著四五個裝修工模樣的人，看李兵起身一瘸一拐的，估計在想這是不是遇到碰瓷的了。
??李兵拍拍衣服：“我沒事，你們這是？”
??“嗨，我這不是裝修嘛，領著師傅們上料呢。師傅們，你們先上去吧，402，門開著，我這就來。”眼睛男子一邊和李兵說，一邊招呼工人們。
??“等會兒？你說是402？”
??“啊，對啊，402.怎麽，您有什麽事情嘛？”眼睛男子直了直腰，扶了扶眼鏡，問道。
??“哦，沒什麽問題。順口一問。這，這是二手房啊。”
??“新房哪兒買得起哦，這房子都是好不容易碰上的，比市價便宜，我東拚西湊給買下來了，這不，放了都快半年了，連裝修的錢都沒有。”
??“哦，那你運氣不錯。沒事了，忙你的吧，下次走路注意點，要是真碰了個老人家什麽的，我看你怎麽辦。”
??“好好，那您忙您的，我忙我的去了，再見，再見。”眼鏡男倒挺客氣。
??李兵感到一陣無力。這個無力是從心底湧出來的。
??“怎麽？那房子是你的？”林小強再傻也知道是怎麽回事。
??“哎，她把房子給賣了。她居然就把房子給賣了。”李兵呆呆的：“這可是她最中意的房子啊。”
??“好了，先回去吧。”
??“她怎麽就把房子給賣了呢？”李兵並沒有在意林小強說什麽。
??“喂，我說一號，走吧。回去再說。”林小強有意識的搶奪身體的控製權，身體略微的不適感這才把李兵驚醒過來。
??“我說，你要這麽想，對人家而言，你已經死了，剩人家一個，天天在那個屋裏，那什麽，什麽什麽死人？”
??“睹物思人。”
??“對啊，你自己都知道。天天睹物思人的，人家不憋的慌？好了，先回去再說。”
??這條原本最簡單的路就這麽斷了，商量半天，唯一的辦法就是看能不能找到李兵的墓地。可是這個城市有三座公墓，麵積那麽大，怎麽找？
??李兵一直迷迷糊糊，林小強反而好像挺興奮。經過林小強的分析，當時李兵是跳樓下去的，自己是被李兵砸著的。那麽李兵和自己那肯定是被送到同一個醫院搶救。自己活了，李兵死了，那李兵的屍體肯定就放在這個醫院的太平間。怎麽處理這個屍體，醫院多少會有一些線索吧？在這個醫院，哪兒有熟人可以幫忙打聽呢？答案是肯定的。
??拿起手機，林小強撥通了上麵保存的唯一一個號碼，小夏護士。
??(PS:手裏存貨不多，臨近國慶，比較忙，這段時間暫時兩天一更。留言的大大們，一並感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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