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當你的秀發拂過我的鋼槍
與王處告別之後,我沒有再打“蟈蟈”的電話。
??理智告訴我,我根本不可能打通他的電話。
??那天晚上,我像跟誰賭氣一般,幹脆把手機給關了。我坐在電腦前發呆,每隔半小時,我就忍不住把手機打開一次,看看有沒有新的短消息進來。當然不會有。我開機關機,關機又開機,最後,我的手機沒電了,無法開機。我咬著牙不給手機充電,沒過半小時,我忍不住插上電源,再次打開手機。
??這一回,新信息的圖標閃閃爍爍,我激動得差點把手機摔到地上。我哆哆嗦嗦地點開圖標,卻是一家所謂的水療機構招聘“男女技師”的群發信息,“包吃住,月薪八千保底加提成……”
??“我去你 媽的!”我響亮地罵出了聲,差點把手機砸到地上!
??我當然沒砸手機,卻禁不住胡思亂想。我想,嗯,這條招“男女技師”的信息會不會是“蟈蟈”發來的呢?他會不會變著法子逗我玩?因為隻有他知道,我過去做過“小姐”,我仔細研究發信息的那個號碼,很顯然,這是那種短信群發機發出來的信息。我差一點點就按照招“技師”信息裏留的手機號碼把電話打回去,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讓我停止了撥號。
??淩晨3點,我在電腦前坐下來,磨磨蹭蹭開始寫禁毒局剛破的那個案子,天亮時草草完稿,用電子郵件發給主任。我想請假,想想還是出門上班。進了辦公室,主任把我叫過去,他說稿子他看過了。
??主任說:“稿子怎麽寫成這樣?不在狀態嘛!”
??我說:“主任,對不起,我跟男朋友吵架了,我心情不好。”
??主任有些驚奇:“粒粒你啥時候有男朋友了?”
??主任和報社的同事也喜歡叫我“粒粒”。
??唉,“粒粒皆辛苦”,我真是苦命嗎?
??“三年前就有了,他以前不在這個城市,前兩天回來了。”
??說這話的時候,我真的把“蟈蟈”當成了我相戀三年的男朋友。我覺得很委屈,不管他是不是我的男朋友,不管他承不承認他是我的男朋友,總得讓我能看到他吧?如果我不能看到他,總得讓我透過電話聽到他的聲音吧?如果我不能透過電話聽到他的聲音,至少讓我收到來自你他一條短信吧?
??突如其來的委屈讓我的聲音竟然帶上了哭腔。
??主任驚奇地看了我一眼,他說:“粒粒,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兩個人分開的時間長了,是需要相互適應的……好吧好吧,稿子就這樣了,我替你潤色潤色。”
??我知道,在別人看來,我從來都大大咧咧,屬於那種對男女感情看得很淡的人——他們甚至從未聽說過我有男朋友,我在戀愛——事實是,整整三年,我一直在戀著一個人,五天前,我終於找到了這個人,而他一轉眼,卻又不見了!
??我“嗯”了一聲,說:“謝謝主任。沒事,過兩天就好了。”
??白日裏,我努力克製自己,不要撥打“蟈蟈”的電話,夜深人靜時分,我像個神經病一般一遍一遍地撥打他的電話,“您所呼叫的用戶不在服務區”的機器女聲像一把錘子,一遍又一遍重擊著我的耳膜和心髒。那天晚上,我大約撥了一百次“蟈蟈”的電話,最後,機器似乎都煩了,連提示音都沒有了,重拔鍵摁下去,就像是一滴水落進大海,等待著我的是無邊的黑暗和寧靜。
??我一隻手捏著手機,一隻手心裏緊緊地攥著那個ZIPPO打火機,迷迷糊糊地靠在床上。夜裏,我不止一次猝然驚醒,每一次驚醒,我都要仔細地看看手機,我擔心,是不是就在朦朧睡去的片刻,漏接了他的電話,或者忽略了他發來的短信?
??每一次我都絕望得像一個正在陽光下融化的雪娃娃。
??這天夜裏,甚至連“水療”中心招“技師”的信息都沒有收到。
??第七天,我徑直去了邊防總隊。哨兵攔住我,我聲明自己是記者——我有些心虛,因為我目前的身份仍然是實習記者,我沒有全國統一的記者證。我說我找宣傳處的汪副處長。哨兵溫和地請我到值班室登記。負責登記的是個老兵,看上去足有30歲年紀。老兵讓我給汪副處長打電話,讓他,或者讓他派個人,到大門口來接我進去。老兵申明這是規定,我說我知道這是規定。
??我拿出手機來打汪副處長的手機,結果嚇了我一跳。
??“你所呼叫的號碼是空號……”
??我仔細檢查號碼,又撥了一遍,電話裏仍然提示這是一個空號。
??刹那間,我冒出了一頭冷汗。我抱歉地對老兵撒謊:“噢,他不接。”
??老兵通情達理地說:“可能是在開會。”
??雖然通情達理,但他絲毫沒有讓我進去的意思。
??我幾乎是本能地,再次撥出了“蟈蟈”的手機號碼。
??結果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您所呼叫的用戶已停機……”
??我仔細看了看老兵,老兵笑咪咪的樣子。我探頭朝值班室窗外看去,天很藍,陽光很明亮;我看到站在崗台上的哨兵,陽光照到哨兵的迷彩頭盔上,警 徽金光閃閃。我隻能對老兵說,他可能不在辦公室。老兵說,那就聯係好了再來吧。我對老兵說謝謝,轉過身垂頭喪氣地走出值班室。
??我看著大街,大街上車來車往,我走在人行道上,每一個經過我身邊的人似乎都悶悶不樂。我迎著一個低頭看手機的男孩走過去,我想讓他撞上我,最好是跟我吵一架,事實上那個男孩雖然一邊走路一邊看手機,動作卻很敏捷,在即將撞上我的一刹那,他像個遊戲裏的NPC,一閃身就與我擦肩而過,甚至連頭都抬一下,這一切,越發讓我疑心自己是在做夢。
??“蟈蟈”的手機停機了,汪副處長的手機變成了空號。
??我走到街對麵,在公交車站牌下的椅子上坐下。陽光照到我的後背上,我卻感到後背陣陣發涼。我從手機上翻到了宣傳處簡幹事的電話,這次打通了,簡幹事告訴我他在外地出差。問他汪副處長的事情,他吱唔著說不太清楚;我找到宣傳處另一位高幹事的電話,打過去,電話通著,他不接。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把自己認識的,邊防總隊宣傳處的幹事們的電話統統打了一遍,他們不是不接電話,就是聽到我的聲音馬上就申明出差或者開會或者說話不方便,透出一股子怪怪的感覺。最後接到我電話的是宣傳處的士官小袁,這是個20來歲的大孩子,他在宣傳處的主要工作是照像和維護音響設備,他托我幫忙在報上發過幾張新聞照片,平時“妮姐妮姐”地叫得挺親熱。有一次我和宣傳處的幹事們一起吃飯喝酒,這個大孩子喝多了,趁人不注意,竟然跟我說:“妮姐,做我的女朋友好嗎?”
??我笑著搖頭,說:“不好。”
??他也笑。
??我跟士官小袁說,我到了邊防總隊的大門口,哨兵不讓我進去。小袁立即大包大攬地說他到大門口來接我。幾分鍾後,我跟在士官小袁的身後走進邊防總隊的大門,我注意到大門口換了另外的哨兵,值班室也換了另一個老兵。
??朝辦公大樓走去的時候,我問小袁汪副處長的手機為什麽變成空號了?他撓了撓頭,說不會吧?接著他又說,好幾天沒見了,是不是出差去了?換了新的手機號碼?然後我問他偵察隊有個名叫彭衛國的人你認識嗎?他的臉上滑過一絲羞愧的表情,他說偵察隊挺神秘的,偵察隊的人他都不認識。
??“哦,這樣啊。”
??我絕望的表情一定讓小袁很傷心。他邀請我到他的“辦公室”——事實上不過是堆放文體器材的倉庫去坐坐。他安慰我,他不認識偵察隊的幹部,但他認識偵察隊的駕駛員。小袁安排我在一張乒乓球桌旁邊坐了下來,拿紙杯從飲水機裏給我接了一杯水,然後跑到另一個房間去打電話。大約五分鍾之後,他回來了。他一臉沮喪地向我證實,偵察隊以前的確有一個叫彭衛國的幹部,但就連偵察隊的駕駛員也很長時間沒有看到他了,不知道是調走了還是出差去了。我虛弱地笑笑說,那就算了,我采訪過他,想寫一篇宣傳他的稿子,但是還有一些細節沒有弄清楚,一直聯係不上他,這就過來了。從表麵上看,我說的全是實話,但我心裏的傷痛,又哪裏是這個大孩子能夠搞懂的?
??我禮貌地向他告辭,他陪著我朝邊防總隊的大門走去。這個時候,機關下班的號聲吹響了。號聲之後,大喇叭會播放10分鍾的歌曲,這是部隊的習慣。很大的風吹著很明亮的陽光,晃得我兩眼生疼,我情不自禁地眯著眼睛,我不說話,士官小袁也不知道說什麽。有一會兒,我們一邊慢慢地走,一邊仔細地聽大喇叭裏傳出的歌聲:
??當你的秀發拂過我的鋼槍
??別怪我保持著冷峻的臉龐
??其實我有鐵骨也有柔腸
??隻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暫時冷藏……
??當你的纖手離開我的肩膀
??我不會低下頭淚流兩行
??也許我們走的路不是一個方向
??我衷心祝福你啊親愛的姑娘……
??刹那間,淚水幾乎模糊了我的雙眼,我假裝被沙子迷了眼,揉著眼睛問小袁,這是什麽歌,很好聽啊。小袁立即告訴我,這首歌叫《當你的秀發拂過我的鋼槍》。
??我和小袁在邊防總隊大門口友好地告別。我搭乘公交車回到我租房的小區,我上網查到了這首歌,我把這首歌下載到我的手機裏。我戴上耳機,反反複複地聽這首歌,直到歌聲把我的耳朵磨得流出了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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