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泊與劉子況 上
“林泊，這位是……？”
這聲音落在蘇安背後。林泊兩隻手還留在蘇安的肩膀上，他將蘇安轉過身，麵朝來人，笑眯眯地回對方的話，“子況師兄，這是我剛認識的兄弟，他叫蘇安。他答應我了，要和我們師兄弟兩個一同回沃民沃野去。”罷他推了推蘇安的肩，十分熟絡似的，“蘇安，這位就是我的師兄，劉子況。”
蘇安心中是五味雜陳。但當下他也隻能順著林泊的意思笑了笑，按照林泊的稱呼問好，“子況師兄，我叫蘇安。”
林泊的這位師兄看上去比林泊還要上一些，麵上神色卻十分淡薄，顯得更加老成。蘇安本以為這會是個麻煩角色，不料他卻半句話都沒有多問，隻是點點頭道，“既然是林泊師弟相中的人，那我也無需多言。隻是，這位蘇安兄弟，你可不要被林師弟的花言巧語給蒙騙了，我家師門臻選繁瑣，修習更是艱苦，若是想入門可不簡單。”
蘇安隻是怎麽都覺得他意有所指，弦外有音。那一句“可不要被林師弟的花言巧語給蒙騙”的友好問候，在他聽來無論如何都是紮耳得很。再者，蘇安也的確還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就這樣倉促地跟著這兩人走。如果是要決定拒絕的話，則有很大可能需要撕破了臉皮與他們二人對戰。隻要竭力相搏，在這樣的荒山野嶺之中，蘇安還是有把握能除掉這二人的，隻不過，若是這樣的話他們背後的“師門”恐怕必然會追查過來。而萬一事情發展到了那樣的地步，對於蘇安而言，無疑極其難以對付。雖然這僅僅隻是一種可能性，但是蘇安還是希望能夠盡量規避這樣的麻煩。
那麽，如果就這樣跟著他們二人出發呢？蘇安不知道招搖山距離林泊口中所提到的“沃民沃野”究竟有多遠，也不知道這段路程需要走多久，如果在半路上遇到越來越多的他們認識的人，蘇安隻能像滾雪球一樣地將自己的謊言越滾越大，而謊言的破綻也必然會隨著這樣的發展而越來越多。這樣下去的話，到最後他自己為了圓謊恐怕都要殫精竭慮，虛苦勞神，落得個無法善終的下場。
劉子況在此時露出一個微笑來，他又道，“話雖如此，兄弟你也不必現在就如此擔心。雖然我不知你身世如何，但等我們到了沃民沃野，哪怕你不願或者不能加入我家師門，也可以選擇留在那裏的城中生活。”
蘇安驚詫地對上他的眼神，心中動搖萬分。自己難道剛才連表情都沒有控製住嗎，對方竟然能如此輕易地看出自己的擔憂？
但他很快地也強迫自己收拾情緒，收斂了目光回話，“……那，那就有勞二位了。”
劉子況點了點頭，轉而向著林泊道，“林師弟，我方才在這溪水南側五六裏遠的地方發現了一具少年人的屍體。他背著竹簍，還帶著一柄獵刀，看起來是從附近村莊裏上山來打獵撿柴的人家，恐怕也是遭了那惡鬼的毒手。”
聽聞此言，蘇安心頭又是一緊。
但那師兄弟二人卻全然沒有注意到蘇安，神色十分嚴肅。劉子況取下腰側掛著的一個布袋子，提起來晃了晃。於是林泊放開了蘇安，從他身後繞過，伸手接過它，心翼翼地打開朝裏望了一眼，又立刻紮緊袋口。
蘇安被他完全擋住了視線，無法知道那個袋子裏裝著什麽，但那個袋子看上去隻有半個手掌大，似乎是裝不下那個少年的刀。而其中又清晰地散發出血腥氣與淡淡的屍臭，於是蘇安猜測，那裏麵裝的大概是那少年的屍塊——手指，或者耳朵什麽的。想到這裏他覺得自己眼皮抽搐，不知道混沌將那位少年“處理”成了什麽樣子，這讓他心中沒底，難免有些慌張。
林泊的聲音聽起來比先前低沉了些，像是暗藏著憤怒或是悲傷的情緒，“這未免也太……太殘忍了。”
“鬼就是如此，它們素來以生啖人肉生飲人血為修煉之道，哪裏有憐憫之心呢。”劉子況淡淡地答道，“林師弟，你畢竟也不是第一回知道此事，我知道你心中動怒是理所當然，但情緒多少也應當更內斂些。”
林泊似乎有萬千衷腸要訴，最終隻是向他這位年輕的師兄低頭道了聲：“是。”
劉子況抬眼，目光越過林泊望向站在他身後的蘇安，似乎思索了一番，然後道，“蘇安，你既然在此，我也讓你看看吧。”
蘇安突然被叫到，應之不及地點點頭，側向走了兩步來到不會被林泊遮擋的位置，七分裝蒜三分真誠地問，“什麽？”
劉子況隻是默不作聲地將那個布袋的束帶拉開，然後將它向空中輕輕拋起。隻見一陣微弱的白光閃過，少年的完整屍體竟然憑空出現，然後沉沉地落在地麵。
“這……？！”蘇安被嚇得倒退了半步。
他看上去和蘇安當時留下的狀況差不多，姿勢甚至都不曾改變。不過頸側的傷口早已幹涸發黑，舌頭腫脹得落在口腔之外，屍斑也逐漸地浮現而出。除此之外，他的胸口被破開了一個大洞，看上去像是被猛獸用尖銳的牙齒撕咬形成的傷口，肋骨幾乎全都暴露在外、斷裂了至少一半，心髒的位置空落落的，與之相連的血管被撕扯得淩亂不堪。
劉子況冷靜地向他解釋著，“對於鬼來，它們的行為越是罪惡醜陋，其修為反而越會精進。但同時，它們也會承受更多的痛苦。像這樣咬破獵物的頸側吸食血液，再開胸破膛吞食心髒的做法，哪怕對於鬼來這也是窮凶極惡的。若不是已經殺了數百人的惡鬼，恐怕也不會有這樣做的膽量。”
蘇安機械地點了點頭。劉子況或許錯以為他被嚇退半步是因為這慘烈的死狀，但其實當然不是如此，嚇到蘇安的是劉子況身上那個法寶似的布袋子，以及他將這少年的屍體完整地搬運過來了的事實。
要知道，蘇安動手殺人的時候，太陽還未落下。而按照他們的法，“鬼”也好，“幽靈”也罷，都是無法在又陽光的情況下活動的。如果現在這兩位師兄弟觀察到少年屍體上的屍斑，再通過它來推算死亡時間，那麽十有八九會發現他死在入夜之前的事實。如果那樣的話……
如果那樣的話，哪怕他們完全沒有直接證據，也很有可能直接懷疑到蘇安頭上來。
這樣看來，混沌當時派出去的那隻烏鴉，或許就是取走了這少年的心髒，偽裝了他被鬼襲擊的假象。或者，就是設法與這座山上的惡鬼取得了聯係，使它到了那附近吸食了屍體的血液，然後挖去了心髒……
蘇安無法確定這兩種猜測究竟孰是孰非。他寄希望於後者，因為若是如此的話，那麽就表示，那隻做了“冤大頭”的惡鬼，現在仍舊在這附近不遠的地方。如果它會聞到附近的血腥味而主動靠近的話，那就再好不過。如此一來，劉子況與林泊就一定會先入為主地認為人就是那惡鬼所殺，也就不會再糾結於屍體的具體情況。再者，這兩人本就是為了“驅鬼”而上山的，若他們與惡鬼遭遇的話，必然避免不了交戰，在雙方發生爭鬥的混亂過程之中，蘇安甚至有可能趁亂逃走。
——他能夠如願嗎？
蘇安抬頭看了看，月色仍舊沉默。有幾隻蝙蝠高高低低地盤旋滑翔著，似乎有些許窸窣的聲音在逐漸接近，又似乎隻是蘇安一廂情願的錯覺。
林泊注意到了蘇安的動作，也將視線從少年的屍體上移開，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方形的紙包來，道，“蘇安，這個給你。”
蘇安下意識地伸手，將它接到手上，問了一句，“這又是什麽？”
“這是止血藥。”劉子況替林泊答道，“你胸前的那個傷口也實在是慘烈，一直這樣血流不止的話也有可能會殞命的，隻要將這藥粉敷在傷口上，便能夠加速愈合與止血，雖不是什麽上等藥品，也是好用的。”
蘇安低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胸口的血洞又在滲血。鎖骨還有一節支棱在外麵，凝固的血痂卻將被攪亂的肌肉固定了起來。看上去的確駭人。蘇安算是習慣了疼痛，因此反而有些遺忘了這回事，此時一想起它來，又覺得瘙癢萬分，於是忍不住又伸手撓了幾下，不僅是沾了滿手鮮血不，又讓好不容易凝固的血痂也裂了開來。
劉子況見他如此，眉頭皺了皺，道，“你難道不會痛嗎？不要再撓了，快將衣服脫了，讓林師弟來給你上藥好了。”。
蘇安聞言尷尬地收了手，乖乖地扯下那件黑袍子隨意扔在了地上，然後猛然及時地想起一件大事來。
好像自打從水裏爬起來，他就還一直沒有來得及穿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