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愛的代價
石季婉給孟明珠泡了杯茶端上來。
孟明珠看上去非常的疲憊,人也好像老了好幾歲一樣。
石季婉更加堅信了自己的猜測。
她沒有問孟明珠在上海要呆幾天,因為她根本就沒有準備留她在這裏住,所以也壓根就懶得去理會。
沒有了楊世會的存在,兩個情敵之間,顯然沒有了她們在溫州時的和諧。
石季婉盡量不去想孟明珠看病的事情,她也不想向孟明珠去證實這件事,因為如果她從孟那裏得到證實之後,她的心會更加的刺痛的。
兩個人坐下來,故作隨意地客套了一會兒。
後來實在沒有什麽話可講了,石季婉就讓孟明珠一個人先慢慢地在客廳裏喝著茶,自己要到廚房裏幫著姑姑去做飯。
石文珊看到石季婉進來了,便小聲地問道:“要不要再多添兩樣菜?”
石季婉一副不耐煩的神情說:“算了,就按平時的標準吧,否則菜多了,還當我們過得很好呢。”
吃飯時,看到孟明珠食不下咽的樣子,她從心底裏感到厭煩。
為了避免冷場,石文珊就隻好沒話找話,跟孟明珠寒暄了幾句。
石季婉也偶爾搭訕兩句。
她沒向孟明珠打聽楊世會的事情,也不想知道他們為什麽又回到崔家去了。
飯後不久,楊巧真便把孟明珠接走了。
石文珊笑著說:“她倒是跟楊世會非常般配。”
石季婉木然地“嗯”了一聲。
也許姑姑是對的,至少孟明珠和楊世會的年紀差不多。
楊巧真安排孟明珠住進了一家旅館,然後在一家婦科醫院找到了一個護士,請她幫幫忙。
那個時候,流產是非法的,必須得經熟人介紹,才肯有醫生願意做。
護士幫她介紹了一個男醫生,那男醫生張口就要一百元。
楊巧真覺得這個價格太高了。
男醫生說,他不能在醫院裏公開做,這個手術要在私人診所裏做,他是冒了很大的風險的。
最後楊巧真隻好答應了,反正石季婉的金手鐲當掉之後,付這個手術費是綽綽有餘的。
孟明珠做完手術後回到崔家,由於她已經解決了可能使她和楊世會身敗名裂的麻煩,她一改之前的愁眉苦臉,喜孜孜地向楊世會講述了她在上海的經曆。
楊世會覺得石季婉既然慷慨地給孟明珠拿出了手術費,那麽她肯定是已經原諒他了,於是便又洋洋得意起來。
他寫信給石季婉說:“昨天明珠睡了午覺之後來看我,看上去有些衰老,可是我更愛她了。上一次在溫州的時候,有一次夜裏我與她同睡,她說:‘能有五年在一起,就是死了也甘心了。’”
接著,他在信中又繼續說道:“我的毛病是永遠沾沾自喜,有點什麽都要告訴你,但是我覺得她其實也非常好,你也要嫉妒嫉妒她才好。不過你真要是嫉妒起來,可能我又吃不消了。”
石季婉看了之後,覺得既好氣又好笑,心想他的這種厚臉皮,也許隻有美軍扔到廣島的原子彈才可以將它轟平了。
但是有什麽辦法呢,他之所以能在她麵前這麽理直氣壯,難道不是因為她無限度地縱容的緣故嗎?即使知道他有外麵尋花問柳,她也一樣地對他一往情深,也難怪他會這麽肆無忌憚地在她麵前這樣張狂了。
事實上,由於楊世會漢奸身份,她已經受到了牽連。
抗戰勝利後的一年間,石季婉幾乎在上海文壇銷聲匿跡。
以前常常向她約稿的刊物,有的關了門,有的怕沾惹上文化汗奸的罪名,也不敢再向她約稿了。
為了緩解自己手頭的緊張,一九四六年十一月,石季婉將自己以前的整理了一下,又出版了一個增訂本。
她在增訂本的序言中說:“一年來常常被議論到,似乎被列為文化漢奸之一……我所寫的文章從未涉及政治,也沒拿過任何的津貼……至於還有許多無?的謾罵,甚而涉及我的私生活,可以辯論之點本來多。而且即使有這種事實,也還牽涉不到我是否有漢奸嫌疑的問題;何況私人的事情醒來用不著向大眾剖白……”
與她有同樣受到輿論攻擊的,還有周越。
由於周越曾經受到汪偽政府高官應昌之的資助,且向汪偽政府中的其他官員拉稿以裝點門麵,所以她也一樣沒有逃脫媒體的口誅筆伐。
當時社會上出版了許多批判漢奸的小冊子,加上一些報紙雜誌,把周越和石季婉罵得很凶,有批判其作品的,更有批判其人品的。
後來,周越在她的《續婚姻生活》一書的序言中這樣解釋道:“我在上海淪陷期賣過文章,但那是我‘適逢其時’,亦‘不得已’耳,不是故意選定的這個黃道吉日才動筆的。
我沒有高喊打倒什麽帝國主義,那是我怕進憲兵隊受苦刑,而且即使無甚危險,我也向來不大高興喊口號的。我以為我的問題不在賣文不賣文,而在於所賣的文是否危害民國的。
否則正如米商也賣過米,黃包車夫也拉過任何客人一般,假如國家不否認我們在淪陷區的人民也尚有苟延殘喘的權利的話,我就如此苟延殘喘下來了,心中並不覺得愧怍。”
從石季婉和周越她們自己的角度出發,這樣的解釋看上去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作為兩個當紅的女作家,雖然她們沒有寫過與漢奸有關的題材,但是她們的所作所為卻在社會上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響。
一個成為漢奸的妻子,一個與漢奸拉拉扯扯,糾纏不清。
她們並不是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但是她們卻對此置若罔聞,隻是陶醉於那片刻的歡娛與熱鬧的吹捧之中,完全迷失了自己。
作為公眾人物,她們的一舉一動都受到媒體的關注,她們本來就是靠著這種名氣吃飯的,自然影響力也遠非那些小商小販可以比擬,所以她們的自我辯解,在某種程度上很難具有什麽說服力。
小商小販們的影響範圍,最多也就輻射到周圍不大的地方,和她們的在文藝上的影響力,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語。
自古以來,文化界的影響力從來都是最大的,她們因此得到了相應的好處,而到了該她們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的時候,她們一個反而又極力為自己辯白,又自願把自己歸為到小百姓之流中去了。
如果她們真的像一般的老百姓一樣,就那麽幾個熟悉她們的人,當初她們又怎麽能夠如日中天呢。
可惜她們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還在理直氣壯地為自己的行為辯護著,一點反思的苗頭也沒有。
反正隻要是好處,她們都不願意放棄;而如果因為當初她們的做法而受到指責了,她們就又紛紛開始甩鍋了。
一個說她自問沒有拿什麽冿貼,一個則直接把小商小販拉來為自己墊背了。
隻是她們無論怎麽樣為自己辯解,都已經由當初的炙手可熱而逐漸變涼,不再像在淪陷期那樣受歡迎了,她們的失落之心,可想而知。
她們作為當時的公眾人物,曾經享受了各方的吹捧,反之,當那個時代被摧毀的時候,她們自然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這是毋庸置疑的。
世界從來都是公平的,而她們作為一個文化人,更應該清醒地知道這一點。
可惜她們根本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最終也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