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大勢已去

  閑暇的時候，他仍然去看黃意章，也常常到商會會長雷清非家裏去。


  雷清非是米店學徒出身，不論是穿長衫的還是穿短衣的，他都平等看待，這讓楊世會感到很放鬆。


  此外，他仍與蘇丙天很要好，在學校裏經常與他在一起。


  他想向黃意章說出自己的身世，猶豫了再三，他最後說，他有個親戚當年在南京政府，接著就把自己的經曆說了出來。


  黃意章問他這個親戚叫什麽名字，他說是楊世會，抗戰勝利的時候，聽說他還在漢口漢陽，後來就沒有消息了。


  不明真相的黃意章，馬上安慰他說：“這個你不用擔心，這樣的人，心智足以保全其身。”


  聽了黃意章的話，楊世會的心裏麵暗自竊喜。


  而對於蘇丙天，有好幾次他都想說出來，但每次都是欲言又止。


  有一次他問蘇丙天：“白蛇娘娘隻管對許仙說出自己的身世，那有什麽不好，可是她卻終究沒有告訴許仙，是怕不被他諒解嗎？

  蘇丙天一本正經地說道：“諒解當然是會諒解的，可是因為兩個人的好是這樣的貴重，連萬一也不可以有的。”


  楊世會聽了，默然不語。


  從此，他再也不敢在別人麵前提起這件事了。


  由田之光導演，根據石季婉的改編的電影《夫人至上》到溫州放映時，楊世會與全校的教職工包下了一場，大家集體去看。


  看了之後，大家一齊說好。


  但楊世會卻還不滿足，向這個解釋向那個解釋，好像這個時候的石季婉還是屬於他的一樣。


  在他的潛意識裏，他覺得石季婉的電影也是他的電影，他也跟著沾了光一樣。


  孰不知兩年前石季婉就已經與她斷絕關係，與他沒有任何的關係了。


  由於戰爭的關係，當時的物價飛漲，同事家裏連請人吃一頓便飯也請不起了，吸煙的人連一根火柴都要省著用。


  一天下午，楊世會在孟明珠母親的家裏，獨自一個人坐著，看著那破院子與室內簡陋的桌子椅子凳子，不禁一陣心酸。


  他在心裏喊道：我不要世上這樣的貧窮破落！為著石季婉的緣故，我要這世上是繁華的，貴氣的！

  他這樣地想著，在椅子上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坐下去，好像要去幹一番大事業，馬上要去拯救天下，拯救全人類似的。


  可惜，這些東西，他最多也隻是想想而已，他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個機會了。


  一九四九年的五月，溫州全麵解放。


  暑假後，楊世會到溫州的甌海中學去教書。


  期末考試完畢之後，準備放寒假的時候，學校的生活指導委員會開會，兩個學生代表發言，決定下學期教職員的去留。


  雖然楊世會平時自我感覺相當的良好，但是由於學生們對他的評價不高，所以學生代表當場就把他給罷免了。


  他一時沒有了主意，不知道今後要到哪裏去才好。


  他給施向東寫了一封信，請施向東為他再找份教員的工作。


  但此時各個中學都在忙著整改，都在肅清不良分子，像楊世會這種被學校解聘，而又來源不明的人，施向東也愛莫能助。


  一九五零年初，楊世會看到他在這裏實在是呆不下去了，便決定離開溫州。


  他到杭州的一家旅館裏歇腳時，孟明珠來看他。


  當時蠶場還沒有開始工作，孟明珠與崔太太又回到杭州來了。

  楊世會去看崔太太，現在崔太太、孟明珠還有崔同文三個人租住在一個小院落裏。


  有個崔家的人剛從鄉下回來，正在與崔太太說著話，一看到楊世會，馬上就住了口。


  楊世會心裏也覺得有些不寒而栗，他很擔心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但是崔太太隻是笑了笑，他的心暫時放了下來。


  楊世會告訴崔太太說，他這次是去北京，應夏燦榮之邀，去做他的助手。


  崔太太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驚異，還是按照平時規矩，對他以禮相待。


  楊世會到上海後，住在當年的一個舊相識那裏，崔同文也和他一起來了。


  一回到上海，他馬上就想到了石季婉。


  雖然已經知道，她已經跟他斷絕了關係，既然他這次去找石季婉，她未必會給他開門。


  但是他依舊還是有些不死心，他想，當初他第一次去找石季婉的時候，石季婉不是也把他拒之門外了嗎。


  可是後來，石季婉不僅親自來拜訪他，而且還毫不猶豫地投入了他的懷抱。


  也許這一次他再去找她，說不定石季婉看到他之後，馬上又回心轉意了呢。


  於是，他終於鼓起勇氣，又厚著臉皮去找她了。


  他到了石季婉的住處，敲了敲門。


  很快，他就聽到裏麵有人出來開門。


  他不免又得意起來，心想石季婉看來還是會重新接納他的，上次她寫的那封絕交信，隻不過是一時的氣話罷了。


  然而，當房門打開之後，他發現站在他麵前的，卻完全是一個陌生的女人。


  兩個人都吃了一驚。


  他尷尬地問道：“請問石季婉小姐在嗎？”


  那女人茫然地搖了搖頭，說不認識什麽石季婉。


  楊世會急了，說以前石季婉就是住在這裏的，問她知不知道石季婉搬到哪裏去了。


  那女人又搖了搖頭說，她不知道這個人，她是六個月前才搬過來的。


  說完，她就把門給關上了。


  這下楊世會徹底死了心，他知道，石季婉這次是真的下定了決心，要和他一刀兩斷了。


  回來之後，他又聯係了楊巧真和家人。


  楊巧真現在過得很苦，她自己也已經有了兩個孩子了，丈夫又被發配到山西改造去了。


  她現在不僅要照顧自己的兩個孩子，還要照顧楊世會的幾個孩子。


  楊世會的兩個大一點的孩子，已經上了大學，剩下兩個孩子，一個十四歲，一個十二歲，還有這幾個孩子媽媽——楊世會那個患精神病的老婆，也全靠楊巧真在照顧。


  在舊相識的家裏，有人勸他出國，說這樣才會安全無憂。


  剛好他在這裏遇到了他在武漢時慫恿讓部隊起義的一個軍官，這個軍官現在也失勢了，感覺非常的苦悶，也想出國，隻是沒有門路。


  而楊世會雖然想出國，但是他現在身無分文。


  他靈機一動，就騙這個軍官說，他可以聯係蔣介石的秘書，他肯定會答應幫助他們到台灣去謀求新的發展的。


  這個軍官信以為真，於是就邀了兩個商人出錢，於是他們四個人於三月底就離開上海前往香港，希望能從香港轉道台灣。


  而楊巧真和他的那幾個孩子，他以前沒有想過他們，現在這個時候，他更不可能把他們放在心上，而是直接就這麽毅然決然地拋下了他們，和那幾個人一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