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脫四十九
聞言，芷雙手霍然一顫，瞳孔微縮。旋即，他彎身將她攙起，攬於身後，絲毫未嫌棄她身上的粘稠血跡，慢慢朝岩洞深處而去。
安瀟湘顫抖著喘息，每挪動一寸，便感覺下半身透著風，將她的血肉吹得刺痛，卻令她更為精神。
狹的岩洞中十分寂靜，靠在芷的身後，她聽到了，他心髒跳動的聲音，與她交織，
”咚“
”咚“
滿腔，皆是他醉人的氣息，與呼吸交纏，幾近令她上癮。
滿室寂靜之際，於芷的身後，她霍然開口，”你與夏無歸敵對，若要殺我，再無比此時更合適的下手時機，你為何不動手？“
若要夏無歸不快，殺了她，的確是最快、也最直接的法子。
她不信，他跟著她如此多時日，毫無目的。
芷默了半響，轉而偏過惑人的容顏，於黑暗中望向她的雙目。他並未回話，反問道，”你不恨他？“
指的是誰，顯而易見。
聞言，安瀟湘眸色驟暗，頓然默了。
果然，不論回憶多少次，隻要想起被夏無歸踩在腳底下的時日，盡是屈辱。
夏無歸成功讓她對他，終身難忘。
二人半響未有言語，靜默而視。
良久，安瀟湘啟唇，藍眸之中盡然淡漠，”我不恨他，但我永遠不會原諒他。“
似未料到她會出這番話，芷倏然一怔，妖惑勾人的眸霍然一頓。他神色微恍，似透過安瀟湘，憶起了往事。
言語間，二人已尋得一片得以落腳的位置。
安瀟湘趴在雜草堆中，滿額冷汗，夾雜著粘稠的血跡滑落。下半身疼得幾近失去知覺，鮮血卻源源不斷地自雙腿，或是下腹湧出。
而所經之處，皆留下了一攤血跡。
安瀟湘唇色慘白不堪，晃了晃腦袋，欲將神智拉回軀體，但堅毅緊繃的神經，卻抵不過身體狀況愈下。
她再也無法支撐，因失血過多而四肢發軟的身體，意識逐漸混沌，氣若遊絲。
凶險黑暗的星雲林中，夜，很漫長。
……
解決完狼群與蛇群，卻仍與巨熊糾纏不下。
斯與星河皆已打得疲乏不堪，而巨熊卻仍是精神抖擻。但它的目標卻很明確，便是芷離開的方向，彌留了一道長長的血跡。
橙子與墨白毫無戰鬥力，便隻能離得遠遠的，不為打鬥著的星河、斯添麻煩。
即便如此，卻仍是引來了巨熊的注意。
“吼！”
不待星河與斯反應過來，好一個龐然大物，直直朝橙子的方向衝來。
見狀，墨白當即便衝了上來，擋在橙子的身前，攔住巨熊的去路。
即便如此身先士卒，卻緊張地閉上了雙目，不知當讓人論他膽大包，或是膽如鼠。
怎料，巨熊竟瞧也未瞧墨白一眼，霍然來了個急轉彎，朝血跡斑斑的路奔去。
而那裏是，它們逃走的方向！
竟是聲東擊西！
久久未有感覺到任何痛覺，墨白顫顫然地睜開雙目，倏然對上星河冷凍的眸光，他恍然意識到——
沒想到還是拖後腿了。
雖已與巨熊纏鬥得精疲力盡，斯依舊提起腳步，朝巨熊離去的方向追去。
星河瞥了一眼墨白，旋即尋著血跡，追離了此處。
見墨白如此害怕，卻仍奮不顧身攔在她身前，橙子不由得感動地吸了吸鼻子，“謝謝…”
墨白靦腆地撓了撓頭，扛起包袱，拉著橙子便走。
畢竟是危險重重的星雲林，若走散了便不好了。
不敢多待，二人緊追而去。
……
不知過了多久，安瀟湘頭腦昏沉，恍惚間睜開了雙目，而下半身的傷口，似又被重傷一般，疼痛難忍。
安瀟湘疲乏不堪地轉動了一下藍瞳，掃向身軀撕痛的位置。一瞬之間，她倏然提起了精神。
隻見，芷掀開了星河掛在她下半身的外衣，直往她赤條又血肉模糊的臀部，塞著不知名的藥草。
好羞恥。
安瀟湘霍然漲紅了雙頰，望向芷，卻不論如何，都不出半句話。
畢竟是為了救她，但她這輩子還是第一回，將自己的屁股，給別的男人看。
似注意到這道視線，芷緩緩側目，掃向黑暗中她的臉。靡靡之音，一如既往地令人心神向往，“放心，芷將藥草碾碎了，不疼的。”
安瀟湘順著芷的視線，望向自己的下半身，才驚覺傷得如此嚴重。
而軟體機甲失去了芯片感應，也失去了效用，被生生撕裂了，與血肉衣衫一同，被巨熊撕咬了去。
此時她的下半身，除了星河被鮮血浸染的外衣，再無他物，一片赤條。
血肉之間，已然能見一節白。
而芷，麵對如此慘不忍睹的傷勢，則麵不改色地為她上藥，泰然自若地似在用午膳一般，不痛不癢。
也對，畢竟肉是她的，痛的也是她。
不過精神了片刻，安瀟湘又迅速陷入混沌。唇色蒼白，麵色敗落，都在訴著她的身體狀況，已撐不過多時。
趴在雜草堆，恍惚之中，安瀟湘想起了安博士。
那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唯一對她不舍的人。
直至今日，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她來到星凜大陸時，安博士暴怒的臉色。
為了安博士，以及即將滅亡的人類，不論如何她都要回去。
尊嚴或是屈辱，於她而言已不重要了，用盡手段，用盡一切辦法，哪怕拋棄自己，她都要活下去。
支撐她的信念，是她的故鄉。
混沌迷蒙之中，她看到芷便在她身盼，寸步不離。他豔絕的容顏之上，妖眸之中掠過晦暗不明的暗光，凝鎖著她慘白的麵容，卻令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黑暗的洞穴中，安瀟湘氣若遊絲，求生意誌卻強大得驚人。意識模糊不清之際，她口中卻在呢喃著什麽。
芷猶疑了片刻，緩緩附身，卻聽她道，“活下去……”
聞言，芷心念微動，伸手，挑開她沾染血跡，粘稠髒汙的發絲。
她麵容盡是血跡，看不出原本的姣好麵貌，眉眼之間，卻是遮掩不住的堅毅頑強，令人霍然生撼。
片刻，芷輕輕伸手，攥住了安瀟湘的掌心，似這麽做會給她力量一般。
“安兒，醒來。”
回應他的，隻有安瀟湘越發微弱的吐息。
黑暗、鮮血淋漓。
這番場景，與多年前的那一幕重合。
混沌之中，安瀟湘睜開了湛藍色雙目，慢慢轉了轉眼珠，望向芷。她顫了顫指尖，卻再無任何氣力，支撐起這幅傷痕累累的身軀。
許是已到了無力回的地步，此時醒來已是回光返照。
她想，大抵是老點名要收了她。
她快死了吧。
安瀟湘扯了扯幹澀的唇，將搭在芷手中的手，收緊了些。黑暗之中，她落下一滴淚，“謝謝你，想要我醒來。”
“抱歉，都是我連累你們了，”她氣若遊絲，“若我死了.……”
話音未落，便霍然被芷打斷，“安兒，莫莫須有之事，你不會有事。”
她知道，他在安慰她。
但造成此番場麵的人是她，所有人都因她受牽連，她自是難辭其咎。
好累，好想睡。
思緒又陷入混沌，安瀟湘心知，若再合上雙目，或許便再也醒不來了。她嚅了嚅唇，“其實，有時候我還挺羨慕你的……”
“自由自在，肆意灑脫，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故鄉，不僅是她的信念，亦是束縛她的枷鎖。
她聲色細，已是用盡氣力。
安瀟湘努力瞪大眼，強使自己清醒，卻仍抵不過沉重的眼皮，有一下沒一下地，阻攔她的視線。
月色溫柔，透過深深的洞穴，映入一道光亮。她看清了，芷惑人瞳孔中的情緒，皆是看不透的沉重。
“吼！”
一聲巨吼，劃破寂靜的空氣，響徹洞穴。
聞聲，芷麵色驟然一變。旋即附身，將意識混沌的安瀟湘扛起，邁著優雅的步子，渡步而出。
躲入此處，便是欲挨過今夜，且安瀟湘此時的狀況，並不適合趕路。
但它既找上門了，便不會輕易放過安瀟湘，這道美味。
巨熊正循著血腥味，立於洞口不遠處，影子拉得長長的，將唯一一絲月光遮擋在外，餘下無盡的黑暗。
聽見聲響，巨熊猛然抬起碩大的腦袋，目帶凶色，直盯著洞口的方向。直吼一聲，便衝了上來。
巨熊身上居多劍傷，卻仍神采奕奕，毫無退散之意。很顯然，若不將安瀟湘吞入腹中，不論如何它都不會離開。
芷與巨熊陷入纏鬥，卻因抱著安瀟湘，分身乏術，無法施展手段。
神色恍惚之間，安瀟湘將腦袋埋在芷的肩窩，離他耳畔最近的位置。嚅了嚅蒼白的唇瓣，聲如細蚊，”別管我了.……你走吧.……“
芷置若罔聞，舉步又是一躍，避開了巨熊的攻勢。他唇畔挑起惑人豔絕的弧度，令人心生向往，“莫忘了，你在盛華賭莊，已將自己輸給了芷……”
“你的命是芷的！”
罷，他又避開巨熊的一擊，額角已浮現細密的汗滴。
隻守不攻，便是神仙來了，也撐不住這般攻勢。
纏鬥了片刻，星河與斯循著巨熊的腳印趕來，當即二話不加入了戰鬥。
而安瀟湘泛著碧玉回魂丹香氣的鮮血，再次引來了狼群與蛇群。
花色豔麗的蛇，圍繞著芷的四周，久久不散。
橙子趕到後，隻能默默抹眼淚，與墨白一同站得遠遠的，不惹麻煩。
時辰過半，眾人注意到，不論蛇群或是狼群，它們的目標，僅是鮮血染浸全身的芷與安瀟湘，而芷身上的血，皆是安瀟湘的。
安瀟湘此時隻提著一口氣，也不知能撐多久。
若要勝它，必要打持久戰，但安瀟湘的情況，卻刻不容緩。
芷將安瀟湘放下，隻身將巨熊引開。他麵上浮著虛汗，卻故作漫不經心地偏頭：“帶她走，我隨後便到。”
斯回過身，已將狼群解決完，血染了星雲林。他片刻不停地上前與芷並肩站著，滿目擔憂緊盯著芷。
公子已被毒蛇咬了，若再與巨熊纏鬥……
安瀟湘已昏迷不醒，下半身依舊血肉模糊，星河的外袍已替換成芷的外衫，整個人狼狽不已、鮮血淋漓。
星河早在芷引開巨熊的一瞬，閃身上前，替她包紮了一下傷口。
聞言，他淡淡點頭，毫不費力地將安瀟湘扛在肩上，施展輕功，迅速離開。
她身體冰冷，斷了的腿在昏迷之中也輕輕顫抖著，哪怕昏迷不醒，也依舊承受著劇痛。
星河眸光暗了暗，加快了速度。
橙子見星河背著安瀟湘走了，也迅速一抹眼淚，吹熄了火折子，施展輕功跟上了星河的腳步。
以她的輕功水平，本是追不上星河的，但因為他背著安瀟湘，拖慢了速度，才能勉強跟上。
“等等我…”墨白舉著火折子欲追上去，卻不料它們速度極快，隻一晃眼便瞧不見背影了。他隻能哭喪著臉爬上樹，看著還在爬樹的花蛇，瑟瑟發抖。
星河飛快地施展著輕功，很快遠離了巨熊。但安瀟湘身上的血跡，還是會引來不少猛獸的注目，與跟隨……
橙子的背後早已被冷汗浸透，她很清楚地聽到，身後有東西在跟著它們跑，“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踏著落葉追趕著它們。
她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除了跑，她別無他法。
此時，一道光從空滑落，似撒下了希望的光芒。
亮了。
橙子悄悄回頭，用餘光一瞟身後。隻見有三五頭獅子，飛快追趕著它們。這獅子雖也難纏，卻也比那巨熊好對付多了。
“砰！”
與此同時，一道白光閃過，獅子紛紛倒地，也不知死了還是暈了。
星河不知何時將安瀟湘置於地上，待橙子望去，他已將劍收回劍鞘。
終於安全了，擺脫了這些猛獸。
橙子立即飛身而下，蹲在安瀟湘的身邊。從包袱中翻出了藥粉，心翼翼地將包紮在她左腿的布條翻開。那是用星河的外袍撕成的布條，包紮在她身上，現下已全染成了血紅色。
哪怕早有準備，在掀開那一刻，橙子還是沒忍住將眼眶中打轉的淚，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