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墨白離開後,安瀟湘又端著可樂一杯,與橙子大搖大擺去了西街聽曲。
她最近早有意向,想招一個安柚茶坊專用的戲班,每日在安柚茶坊唱戲唱曲兒,卻尋遍了懿城,都尋不到一個合心意的班子。
主要是懿城的審美,不符合安瀟湘的審美,她喜歡優雅輕音樂的,而這些個一般盡是唱昆曲吹嗩喇…唯一勉強能入耳的北琴揚琴,也彈得慘不忍睹。
在跑遍第十家戲班時,安瀟湘終於忍不住詢問了一句,“懿城不是夏國的主城嗎?為何連像樣的宮樂都沒有?”
不錯,本應是夏國最繁華的城市,卻落後地仿若是原始人一般,想尋個會唱曲兒的人,跑遍了整條大街都尋不到一個。
橙子默默搖了搖頭,“主子,您忘了嗎?懿城中最好的姑娘都在天香樓了呀。”
安瀟湘,“……難道就沒有別的會點技藝的姑娘了嗎?”
“沒有,有也極少。”
“……”
她是明白了,為何那芷能這般有錢了,他憑一己之力壟斷了懿城中所有的煙花生意,將所有最好的姑娘都留在了他天香樓中,讓它人根本無從下手。
看著黑衣大人與她的侍從在街頭坐著這般隨意,百姓們表示十分感歎,沒想到黑衣大人這般親民。
試問哪個大官敢在街頭坐得這般隨和,你們不是坐車便是坐轎,而黑衣大人不僅勤儉親民,還十分有錢,與那些個臭名昭著的官員截然不同。
不愧為夏國棟梁!不愧是站在皇身邊的女人!
百姓們看向安瀟湘的眼神中滿是崇拜、敬仰、畢恭畢敬,並且有許多人特意走過來打招呼,拱手喚她她一聲黑衣大人。
不論誰來,安瀟湘皆是點點頭,便應付了。她實在累得說不出任何話了,坐在街頭,飲著那一杯可樂,卻喝了個空。
安瀟湘垂首,搖了搖手中的可樂,隻聽見兩聲嘩啦啦的水聲,已然見了底。她便隨手將杯子擱在了一旁,看著街頭遠處發呆。
此時,街角處一隻髒兮兮的小手伸了出來,撿起了安瀟湘放在一邊的空杯子,用黑乎乎的手沾了沾裏頭黑色的液體,再含入口中,忍不住露出了快樂的笑容。
安瀟湘並未注意到身後的動靜,又向橙子要了一杯快樂水,慢慢的抿了一口,看那愈發耀眼的夕陽發怔。
為了環保,安瀟湘所有新上線的杯盞都是由竹筒做的,一次性耐用,卻也有些重量。
身後那黑乎乎的小手有些托不住杯盞,霍然鬆開了手,“咚”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聽見身後細微的聲響,安瀟湘緩緩回過了頭,便瞧見那被驚嚇到的孩童身穿襤褸,躲在不遠處的角落瑟瑟發抖。
安瀟湘怔了怔,低頭看了一眼腳邊的竹杯盞,又看著那孩童,慢慢走了過去。她盡量放低了聲,溫柔地輕輕開口,“小朋友,你在這做什麽?”
這孩子的頭發已亂成了一把掃帚,上頭滿是黏糊糊粘稠的,散發著濃鬱的惡臭味,同那日在禦花園聞到的味道差不多,險些令人作嘔。
而它身上的衣衫,皆是一條一條的碎布拚接,過破爛爛的,也不知多久沒有換洗過了,但看那綢緞應當也是價值不菲,周圍也並沒有跟著大人,想來這小孩兒也是富貴之家走失的。
聽見安瀟湘並沒有惡意的聲音,還同小心翼翼的回過了頭,怯生生地眨了眨眼,並沒有說話,仍是在顫抖著瘦小的身軀。
橙子看不見眼前的情景,卻聽見安瀟湘的聲響,心中已然猜了個七八分。她皺了皺眉,便守在不遠處的巷口。
見那孩童不停地將視線流連於她手中的快樂水,安瀟湘大方的探出手將快樂水舉到他跟前,溫柔的哄著他,“想喝嗎?方才我不知道你在,所以喝過一口,我這隻有這一杯了,如果你想喝的話,我便回安柚茶坊取給你。”
那孩童警惕的看了一眼安瀟湘,卻見她還是沒有惡意的模樣,他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接過了快樂水,大口大口地飲了起來。
看著孩童的模樣,安瀟湘不由想起了宮中自己乖巧的女兒,便伸手摸了摸那孩童的頭,“你家住何處?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孩童僵了僵身子,頓然怔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空了的竹盞,搖了搖頭,“我,我已經沒有家了。”
話才說到一半,孩童的眼眶便紅了半圈,卻強忍著淚水,不讓眼中的淚珠掉下來。
見狀,安瀟湘也並未多問,隻輕輕用手為他梳理著雜亂髒臭的頭發,輕輕牽起了他的手,“走吧,先去我家住著吧。”
孩童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安瀟湘回去了。
當安瀟湘走入宮門時,孩童才有些膽怯地頓住腳步,說了一句,“你是不是走錯了?這可是夏宮啊……”
安瀟湘點了點頭,隨和地應了一句,“我是服侍小公主的婢女,自然住在夏宮。”
男孩搖了搖頭,顯是不信,連目光都變得警惕了些,“可外頭的人都說你是黑衣大人,怎會是一個婢女呢?”
沒想到男孩對夏宮如此警惕,安瀟湘又愣了愣,好聲好氣的彎下身子,隔著霜紗與他平視著,“既然你知道我是黑衣,那我又怎麽會騙你?”
安瀟湘的霜紗,自從上次輕而易舉被芷扇飛後,便加固了好幾層,白紗之中添了黑紗,黑紗之中添了白紗,所以此時男孩也看不清她的雙眼,便能清楚的感知到那一道溫和的視線。
即便安瀟湘如此解釋,男孩仍是堅決地搖了搖頭,“母親說了,夏宮中有個妖怪吃小孩,所以我不能跟你入夏宮。”
妖怪…吃小孩?
沒由來的,安瀟湘便想到了自己。夏宮中的妖怪,除了“安瀟湘”還能是誰?她早已是世人所知的妖怪,臭名遠揚。
安瀟湘良久的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又問了一句,“那你的母親呢?”
男孩仔細地想了想,難過的表情毫不遮掩地露了出來,“母親被妖怪吃了,父親也被妖怪吃了,還有管家爺爺,阿姊都被妖怪吃了。”
安瀟湘聽至此處,更是不知說些什麽來應對他,隻能又一次牽起他的手,安撫他,“沒關係,公主是個好人,她能容得下你。”
孩童原地躊躇了許久,才肯同她進去。
入宮第一件事,便是喂飽他的小肚子,再給他洗個澡。
看著那髒兮兮猶如乞丐一般的小孩兒,被改造成俊俏的小少年,隻是受餓多載,嚴重的營養不良導致他瘦弱不堪,卻也算幹淨俊朗。
安瀟湘挽了挽唇,將孩童攬在身邊,才開始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孩童想了想,有些不確定的開口道,“好像叫…朱蘇。”
“朱蘇…名字真好聽,你還記得你爹娘以前住在哪裏嗎?”安瀟湘仍是和藹可親的語調。
知道了他的名字,便要知道他的身世,好知道他家人住在哪裏。
朱蘇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也是,朱蘇不過幾歲的孩童,連年齡都不怎麽記得清,又怎會知道這些細節?
安瀟湘沒有再細問,隻是又揉了揉他的小腦袋,“那便罷了,往後乖乖待在我身邊就好,以後,叫我姐姐。”
朱蘇乖乖點了點頭,便臥了下來。
安瀟湘將朱蘇安置在了偏殿,與橙子墨白在一個院子中,也好隨時照應著他。
翌日,安瀟湘將新一批的可樂帶著,浩浩蕩蕩地去了萬民窟。
官兵又一次將她攔下,麵色恭敬嚴謹,“黑衣大人,您怎麽又來了?此處難民流竄,實在不是好去處,您請回吧。”
安瀟湘不徐不疾地搖了搖頭,偏頭掃了一眼身後端著可樂的眾人,端出了官家的那股架子,慢聲道,“既然他們住在懿城之中,那便是夏國的百姓,既然是夏國的百姓,那自然能受住我的饋贈,我為何不能去瞧一瞧?更何況,我隻是去送快樂水罷了,並無他意,還請大人諒解。”
那攔路的士兵怔了怔,似未想到安瀟湘竟這般難說話,頓然麵麵相覷,不知該作何反應。
論情,安瀟湘說的自然沒錯,論理,他們上頭的人權利也沒有安瀟湘大,畢竟如今的夏國之中,賭學官還是數一數二的大官,行至何處都值得尊稱一聲大人。
而黑大人身邊跟著的墨白大人,也是數一數二的大人物,是皇身邊的人,墨華大人身邊的親信。
思量再三,士兵還是決定放行,不好得罪了這幾位大人物。
安瀟湘滿意地擺了擺手,後頭跟著的長龍大隊便湧入了萬民窟,人手一盤快樂水與糕點。
久日不見光的萬民窟,有人湧入,頓然嚇得縮到了屋子裏頭,用一雙雙驚慌的雙眼看著這群人。
安瀟湘昨夜深刻的反省過,決定還是來幫助一下這些難民,他們之中有些是逃難的,有些則是無家可歸的,有一部分人是間接被她害成這樣的,她隻要一想到這一點,晚上便睡不著覺,所以還是決定聖母一把,來幫幫他們。
受到驚嚇的難民似逃竄的老鼠一般,窸窸窣窣的聲音回蕩於四周,卻不見半個人影,直讓安瀟湘有一種穿梭於鬼片中的錯覺。她清了清嗓子,大聲道,“大家不要害怕,我是安柚茶坊的掌櫃,今日新品上市,想請大家品嚐品嚐。”
話落,四周仍是沒有任何反應,空蕩蕩、靜悄悄的,令人陡生了一種陰森的感覺。
“相信各位已餓了許久了,也沒有氣力再聽我囉嗦了,我便將食物都擺在這兒,各位告辭。”
說罷,安瀟湘又一揮手,眾人將食物與快樂水擱置在地上,便陸陸續續離開了。
在最後一個人也消失在萬民窟的盡頭時,難民才似潮水一般湧出,搶奪著地上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吞咽著。
不稍一會兒,便被一搶而空。
難民們看著萬民窟盡頭,才低喃了一句,“剛才那好心的姑娘,說自己是誰來著?”
“安柚茶坊的掌櫃,黑衣大人。”
回到安柚茶坊,看著熱絡不絕的百姓,安瀟湘又開始新一波的可樂製作,順便詢問了一下,“隔壁明香茶坊今日是什麽情況?”
聞言,橙子擺了擺手,便有一侍從拿著賬本上前,“即便明香茶坊效仿安柚茶坊,低價賤賣茶水,卻人是抵不住快樂水的洶湧勢頭,此時明香茶坊已被牢牢甩在了後頭。”
若不出意外的話,明香茶坊必敗無疑,除非他們也能在短時間內出一個新品,才有機會趕上安柚茶坊。
但說的輕鬆,做起來卻很難,一個新品需要不斷地嚐試製作,數百回的試味,才能做出合適的口味,滿意的口感。
就安瀟湘這個快樂水,也研究了數百回,好幾個月才做成,期間夏墨與橙子遭到了無數次味覺升天,才有了今日的快樂水。
直至今日,夏墨才敢打心底的說上一句,“母後的快樂水真好喝!”
“知道了,”安瀟湘漫不經意的點了點頭,“若他們真有那本事,早已做了新品,何苦到今日還在死死靠著銷量支撐?”
要知道,銷量再多,也趕不上味覺盛宴的,好的食物才是製勝的關鍵。
侍從點了點頭,又想起另一回事,“還有聽聞了明香茶坊與安柚茶坊的賭約後,商會那發來了請帖,請一月後的勝者赴會。”
這場成敗,關乎懿城中糕點業的趨勢,誰勝了便壟斷了所有的奶茶業,日後懿城中的茶坊龍頭企業便是誰。
拋開無關緊要的老店鋪,目前的奶茶行業,便數明香茶坊與安柚茶坊為頭,其餘的茶葉皆是淡茶香茶,與奶茶無關。
隻有真正的商業大鱷,才有資格參加商會,多年以來,明香茶坊於安柚茶坊的賽跑,終於有了決斷,也終於入了商業大鱷的眼。
安瀟湘看了一眼正在冒泡的快樂水,走過去用勺子攪了一攪,又霍然頓住,“既然我們收到了這份請帖,那明香茶坊自然也收到了。想必此時的他們,比我們更著急。”
另一頭的明香茶坊。
安瀟湘猜的不錯,胡明得到這個消息之後,的確開始著急了。
那些個賣金礦銀礦,做衣裳香料的,素來不將奶茶放在眼裏,如今既承認了奶茶的重要性,便是給奶茶冠上了真正的行業認可,承認了他們的努力。
所以這一場戰役,他們不能敗,但眼下的情況並不樂觀,即便他們一個銅板能買兩杯茶水,仍是抵不過安柚茶坊的滔滔攻勢。
胡明與胡父思量再三,麵麵相覷之際,還是決定動了這個手段。
胡父率先開口道,“我去尋她。”
……
此時,萬裏之外。
玻璃收到了海東青的來信,開心的拆開了,卻在看清上麵的大字以後,驀然沉了臉色。
焱炎火路過,看了一眼玻璃怪異的臉色,挑了挑眉,詢問了一句,“是王後寫給皇的回信?”
玻璃默了默,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王後信中說的很肉麻,實在難以說出口,不知該如何交給皇。”
焱炎火詫異,“不過情信罷了,你玻璃還能臉紅了不成?”
玻璃的確沒有臉紅,也是紮紮實實的不知道該如何將這個滾字交給皇。
當夜,玻璃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麵無表情地進入了營帳。
起初,營帳的天空之上環繞著一股和諧溫馨的氣息,仿若天上開了花一般,美好而寧靜。
片刻之後,營帳驟然被一股強大到令人窒息的魔息環繞,猶如撒旦降臨,黑暗籠罩大地,冰山環繞軍營。
玻璃以迅雷不及耳之勢奔出了營帳,下一瞬營帳頂上便瞬間破開了一個巨大的坑洞,震怒之下的魔息侵襲了整片大地,讓所經之人不由心頭一顫。
……
日子過的慢悠悠的,安柚茶坊也與明香茶坊拉開了一大片的距離。
兩間茶坊本就在隔壁,每日安柚茶坊大排長龍,明香茶坊一片清冷,百姓們都看在眼裏。
由於這個差距相差過大,沒過幾日,商會便又差人來,直接將正式請帖送給了安瀟湘。
安瀟湘客套地應承著,“能得商會的青睞,實在是我安柚茶坊的大幸。”
商會來使也客套地點頭,“黑衣大人客氣了,您能來,才是我們的福氣呢。”
正聊到一半,墨白便急匆匆地推門而入,見商會來使還在,便上前附耳道,“大事不好,萬民窟的百姓中毒了!”
“萬民窟的百姓中毒與我何幹…”安瀟湘皺眉,話到一半便豁然頓住了語調。
她忽然想起了不日之前,特地去萬民窟送的糕點茶水,心中暗罵一聲:靠,這都能整出事來。
而門外,那來使的侍從也走了進來,於來使的耳邊低語了幾句,頓然來使臉色也變了一變。
安瀟湘已然猜到,來使聽到的消息是什麽了,她尷尬一笑,“請商會放心,此事我會解決的。”
來使麵上掛著有禮的笑,卻伸出手來將桌上的請帖收了回來,“既然黑衣大人還有要事纏身,在下麵先行告退了。”
說罷,便毫不猶豫的離開了。
差一點兒,那請帖就交到它們的手中了,卻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又收了回去。
想到這茬沒由頭的事,安瀟湘臉色霍然一沉,當即便起身往外走,“走,去萬民窟。”
萬民窟口,一眾官兵正麵麵相覷,見安瀟湘走來,皆是臉色難看,“黑衣大人,您看這…”
萬民窟中,原本絕不出門的百姓,紛紛湧了出來,跌在了巷口,有的口吐白沫,有的則捂著肚子幹嘔,上吐下瀉,甚至一大部分人已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害怕裏頭的毒有傳染性,官兵們個個都不敢放人,隻能在此處候著,等著更高權利的人來下指令。
看著安瀟湘的到來,周遭圍觀的百姓則是越來越多,都是得知了前幾日安瀟湘來送糕點的事,卻仍是不敢置信,皆持著懷疑的心情,來看待此事。
黑衣在百姓之中的影響與名聲實在太大,眾人不敢輕易懷疑她,也不會輕易懷疑她。
懿城中的難民分為兩部分,一部分長居萬民窟,進不去出不來。另一部分則是在懿城成為了乞丐,為萬民窟中出不來的難民送食物。
而安瀟湘先前不清楚還有萬民窟這個地方,一直在幫助外頭流浪的難民,而外頭流浪的難民則用安瀟湘饋贈的食物,幫助萬民窟裏頭的難民。若她要下毒,早已毒死了那些個百姓,何必等到今日?
雖說這些人是難民,卻住在萬民窟久久未被處置,但卻沒有人敢輕易動他們。
上頭派人駐守在此處,除了看守,也有保護他們的意思,不處置,不代表已經放棄了,甚至還有勸他們出來的意思。
安瀟湘二話不說便帶人闖入了萬民窟,門口的守衛連攔也不敢攔,直接便放行。
百裏忘川與千隴都去了星雲大陸,安瀟湘隻能請了宮中的太醫,即便醫術沒有神醫那麽精,卻情況緊急,隻能勉強應付一下。
太醫們一起湧入萬民窟,二話不說便放下藥箱,為各個難民診治,得出的結論隻有一個,“黑衣大人,這些百姓都中了奇毒,下官實在瞧不出來,隻能將他們的毒催吐出來,再一直灌水稀釋他們體內的餘毒。”
“照做,將所有百姓的毒都給吐出來,一間一間的尋,看看有沒有人還在裏頭沒出來。”
安瀟湘指揮著眾人,吩咐了人將萬民窟中的百姓都給抬了出來,有好些人中毒太深時日太久,早已死了多時。
甚至還有白滲滲的屍骨,不知是死了多少年了,甚至還有肉都腐朽了,滿是蠅蟲,有些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隻要是個人,安瀟湘便讓人給抬出來。
但凡有一口氣在的,安瀟湘皆全力搶救。
吐出來的汙穢物,安瀟湘便讓太醫分別去驗,再請來懿城中有名的大夫,誰能驗出此毒,便賞黃金百兩。
墨白也上前,與太醫大夫們蹲在一處,幫著催吐。
安瀟湘分身乏術,焦躁地揉了揉眉心,才開始細想此事的緣由。
頭幾批快樂水都是她親力親為做好的,隻有一回是春香與劉言在瞧著,當時他還信誓旦旦的認為,春香絕對不會對這批快樂水做手腳。
橙子似也想到了這一點,卻一言不發地皺了皺眉。又思索了一下,轉頭朝安瀟湘說道,“此事還是有蹊蹺,春香雖有嫌疑,但也不至於做這麽明顯的手腳吧?”
不錯,雖然橙子也在懷疑春香,但此事也太過明顯了,但凡春香頭頂有個腦子,她都不會如此明目張膽的做這種事兒。
這可是幾千條人命。
“這一回,我也不信此事是春香所為,”安瀟湘點頭,麵色冷厲,“但是,該審的還是要審,將春香抓起來,等候發落。”
“是。”
此時,不遠處的房簷之上,有一節紅衣飄搖。
芷輕倚房簷之上,姿勢極盡慵懶而漫不經心,亦如以往的他一般,優雅傲慢同貓兒一樣。他唇畔挽起勾人心弦的弧度,慢聲道,“這場鬧劇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呢,小安兒。”
淼沝水於他身側隱現,卻猜不透他的心思,麵無表情地道,“公子,要不要看她到底要做什麽?”
紅衣公子微微一笑,誘人沉淪的聲緩緩地道,“不必,芷隻想知道,小安兒會做何反應。”
夏宮之中,刑司。
春香並未被五花大綁,而是正坐椅子上,麵色有些驚慌。
安瀟湘坐在她的對麵,二人中間的桌子上點著兩盞燭火,生生將氣氛推向了陰森,大有逼審的意味。
春香四下掃視了一眼,咽了一口口水,卻又故作鎮定地道,“姑娘,您這是做什麽?我做錯了什麽嗎?”
見春香當真一副茫然的模樣,安瀟湘又透過霜紗的輪廓,摸了摸下顎,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你當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嗎?”
“不知道!”
“好,那你便在此思過反省。”
話罷,安瀟湘便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了,將春香獨自一人鎖在了刑司的牢房中。
待安瀟湘離開後,春香才忍不住汗如雨下。
她怎麽會知道?分明計劃還未開始,她便知道了?是誰放出的消息?
安瀟湘是給春香一個緩衝的時間,也給自己一點時間。春香那副模樣不似在作假,況且她也沒有理由這麽做。
即便春香想得到安柚茶坊,也沒有理由毀了安柚茶坊,毀了安柚茶坊對她春香有什麽好處?況且以數日以來她對春香的了解,春香的性子不敢去害人。
但除了她,還有誰會去做這件事呢?
不知不覺中,安瀟湘已經逛到了南宮,看了一眼那空蕩蕩的紗亭,她微微眯了眯藍眸。
也許,始作俑者另有其人呢?當時在場的人除了春香,好似還有個劉言。
又回過頭去,墨白與劉言迎麵而來,身後跟著幾個太醫大夫,來的匆忙。
剛走到安瀟湘的跟前,墨白便率先開口道,“雖未查的這是什麽毒,但驗出了嘔吐物中,有一味東西與尋常的不一樣。”
墨白與太醫相視一眼,拿出了藥冊子,展露在安瀟湘的眼前,“這是一種星雲大陸特有的花枝,可入藥,但用多了便是毒藥,這種花枝星凜大陸鮮有人知,所以太醫大夫都束手無策。”
墨白來自於星雲大陸,自然對這些個花枝有所了解,所以在認出這東西後,立即便趕了過來,證明春香的清白。
星雲大陸特有的花枝……
安瀟湘若有所思的偏了偏頭,看了一眼同樣焦急的劉言,“那日讓你姐姐掌勺快樂水,中途有人入過灶房嗎?”
關乎姐姐的安危清白,劉言自然是焦急萬分的開始思索了起來,“那日姐姐累了,便在一旁小愜,是我掌勺的,我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動過手腳!”
安瀟湘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肩頭,“我相信你,你繼續說。”
劉言又開始細細思索,神色很是認真,“有好幾個夥計進來過,但都沒有接近過那口鍋…啊!我想起來了!南宮中那位流沅格格的侍女,叫雅子的,來過灶房!”
安瀟湘神色微斂,緩緩點頭。
沒想到竟是這般的真相,但是青木流沅為什麽要對那些難民動手呢?還是,青木流沅的目的便是奔著她來的,可若奔著她來,又為何將那百萬金借給她呢?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莫非那百萬金借給她,不過是為了博取她的信任?
安瀟湘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顎,又看了一眼南宮緊閉的宮門,慢慢往回走。
墨白等一眾人跟在她的身後,便聽她吩咐的,“製作解藥要多久?”
“十日,”墨白頓了頓,又有些惋惜地道,“那些百姓既催吐了出來,便沒有了生命危險,可惜的是,那發現晚了的百姓,死在了萬民窟。”
萬民窟實在不是一個好地方,連貓兒狗兒都不願住在那兒,卻住著幾千個百姓。
“是我大意了,竟被人投了毒,將那些百姓好生安葬了。”安瀟湘歎息了一聲,又霍然握緊了雙拳,“至於始作俑者,此事我便記著了,日後再一一奉還。”
“是。”
眾人聽命,便紛紛退下。
劉言還眼巴巴的望著安瀟湘,眼神裏透著隻有兩個字:春香。
安瀟湘看了他一眼,“放心,你姐姐安全的很,我沒對她用刑,明日我便將她放出來。”
給春香一日緩衝的時間,說不準還真能供出點什麽呢?畢竟此事不是春香所為,不代表其他的事,也與春香無關。
聽到沒對春香用刑,劉言慢慢鬆了口氣,也退下了。
看著劉言的背影,又想起春香提起劉言那副慈愛的表情,安瀟湘神色緩和了幾分。
雖說春香不可信,但對親人卻是真實的關愛,劉言對春香也是,他很愛他的姐姐,春香也很愛劉言。
若明香茶坊之事真的過去了,她便會考慮將信任分一些給春香。
中毒之事已完美解決,但難民住在那環境極差的萬民窟,安瀟湘難免還是有些不放心,於是便在郊外蓋了個養老街。
一一盤查了難民的身世來曆,便安排它們入住養老院,起初有些人還不願意,但一想到漂泊多年的生活,連一日三餐的溫飽都難以滿足,甚至最難的時候還啃過樹根吃過滑蟲,這種連狗都不如的日子,它們實在不想再繼續下去了,於是都紛紛投入安瀟湘的門下。
有些願意的,便投入安瀟湘雨門下,做些瑣碎事,也能掙個溫飽。若是不願意的,安瀟湘便盡數放到了郊外的養老街,讓他們自力更生,種田或者養豬羊也好,好過再回到那萬民窟。
花枝原本便不是特別毒的毒物,尋常人吃了頂多腹瀉,便直接排泄出來了,根本不會鬧出人命。此事其實與安瀟湘並沒有多大的幹係,那些個難民,都是長年累月餓的,實在挨不下去了,身體太虛才會死在那萬民窟,不然也不會等那五六日才發作。
事情得到了圓滿的解決,安瀟湘對外聲稱是誤會一場,但會對這些難民負全責,不僅幫難民脫離了苦海,也贏得了百姓的稱讚。
於是商會的來使又一次到來,依然同前一次一樣,笑意盈盈地登門,“黑衣大人,上回有要事纏身,先走一步,實在是不好意思,這是商會的請帖,請您收下。”
安瀟湘也不同他計較,笑盈盈地接過請帖,由橙子收好。她忽然壞心眼地問了一句,“明香茶坊那頭的請帖,你們收回來了嗎?”
商會來使臉色僵了一僵,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實在對不住,那日的確在下唐突,改日定然請您喝茶。”
想不到商會也是見風駛舵、狗仗人勢的東西,也不曉得他們是怎樣創立的這個商會,還能叫人心服口服。
想必見安瀟湘勢倒,胡明那頭開心死了,如今沒隔幾日又站了起來,也不曉得他們是什麽心情。
“大人,我們這頭最不缺的便是茶呀。”安瀟湘笑了笑,眼底確沒有半分笑意。
來使隻能不住地說對不住,對不住,汗顏出門。
沒想到新官上任三把火,安瀟湘這還未進入商會,便給了他一把火,想來日後也並非善茬。
距離賭約結束,還剩七日,想必胡明已經火燒眉毛了。
安瀟湘四下掃視了一眼,見屋內隻有橙子,便問了一句,“春香哪兒去了?”
橙子搖了搖頭,並未在意,“許是在茶坊內幫忙,方才還與劉言在灶房。”
“方才是多久?”安瀟湘站起身走出房門,掃視著茶坊上下,對並未瞧見春香的身影。
“大抵一個時辰,怎麽了?”
安瀟湘眉頭微皺,慢慢走過長廊,掃過每一間房內的光景,卻僅瞧見在灶房切菜的劉言,並未瞧見春香的身影。她挑了挑眉,“終於忍不住要露出馬腳了嗎?”
……
此時,明香茶坊正一團亂糟。
“不對!味道不對!”
胡明將一盅瓦罐摔在了地上,毫無以往的淡定從容,僅有滿麵的焦躁憤怒,“快樂水究竟是什麽做的,為何我做不出來?”
多日以來未曾合眼,胡明雙目紅腫,黑眼圈烏黑,胡渣遍布,衣衫髒亂,絲毫沒有他平日維持的溫雅姿態,原形畢露。
這半月以來,嚐試了數百遍的調製,胡明仍是找不到快樂水的味道,做不出一模一樣的口味,要麽就是過於酸澀,要麽就是過於甜膩,根本沒有快樂水所有的清爽香甜。
此時,胡父打開房門走了進來,他眉眼間帶著幾分欣喜,腳步匆忙,徑直掏出一張紙條,交給了胡明。
胡明見狀,二話不說便接過了紙條,看清上頭的字句後,露出了久違的笑意,“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說罷,他立即便動起了手,又抄起一邊的瓦罐,開始了新一輪的調製。
……
翌日,明香茶坊掛出了招牌。
“快樂水!明香快樂水!走過路過的鄉親百姓都來瞧瞧!”
閑暇了數日的夥計在明香茶坊門口叫喚著,引來了百姓與安柚茶坊的注意力。
“明香茶坊也有快樂水了?走,瞧瞧去。”
“走走走。”
一眾百姓秉著圖新鮮的勁頭紛紛往明香茶坊湧去,卻見他們也在學著安柚茶坊分發著免費的快樂水,紛紛探手拿過明香快樂水試飲。
“咦,同那安柚茶坊的快樂水味道一模一樣啊!”
“多少銀子?”
“一個銅板五盅!”
為了拉回距離,胡明不惜虧本甩賣,按照安瀟湘一個銅板兩杯的話,不說賺錢,卻絕對不會虧損,但胡明這已然是虧了的。
墨白看著那明香茶坊前蜂擁的人群,不由皺了皺眉頭,“它們怎會在短時間內調配出快樂水?我去查一下。”
“不必,”安瀟湘徑直打斷,隻掃了一眼明香茶坊,便慢悠悠地挪回視線,往回走,“讓它們作個夠,我們先去商會,拜會一下會長。”
見安瀟湘從容淡定的模樣,墨白也不好多言,又多問了一句,“要帶上春香嗎?”
安瀟湘想了想,搖頭,又點頭,“罷了,去喚上春香、劉言,一同去商會,還有,橙子的狀況如何?若她能去的話便去,不能去便回宮歇著。”
橙子近些時日總焦慮,也去不得人多的地方,一到商會,準會精神緊張,到時不僅辦不成事,搞不好會拖後腿。
也並非她作為主子不給橙子緩衝時間,隻是她實在太過焦慮,這些個人群混雜的場合,還是不帶橙子的好。
墨白猶豫了半響,沒有開口,安瀟湘卻清楚,不論如何墨白都是向著橙子的,畢竟他那點心思早已人盡皆知了。她回首拍了拍墨白的肩頭,“放你倆一個假,不必跟著來了,你也好好陪陪橙子。”
墨白點頭,又有些不放心地詢問了一句,“你自己去?”
安瀟湘的身邊,最信任的便是墨白與橙子,其次才是淼沝水與千隴,卻都是夏無歸的人,如今千隴回了星雲大陸,淼沝水還在,隻是不常待在她跟前,果如又.……春香並不可信,劉言又像個初出茅廬的小夥,辦事她不放心。來來回回就這麽幾個人,也是時候該提拔新人了。
安瀟湘揉了揉眉心,轉頭詢問了一句,“安家營如今是誰在管?”
安家營便是安瀟湘養的私兵,人數不多,卻算忠心,個個都是敬仰崇拜黑衣的好漢,慕名而來。
“有個叫良閔的,武功不錯,就是.……人有些呆呆的,不過安家營交給他,我們都沒怎麽操過心,”墨白說著,又提起另一回事,“還記得朱蘇那孩子嗎?”
“嗯,我近日都沒怎麽回宮,他怎麽了?”
“朱蘇入了安家營,與良閔習武,如今也能打出花樣了。”
安瀟湘挑了挑眉,不以為然,“那孩子瘦弱,強身健體也是應當,既然這良閔可靠,便帶到我跟前吧。”
夏宮空蕩,雖說是她的家,她卻未將那當成家,一踏入宮門,總會有束縛與陰森的感覺,所以一旦自由,她便很少回去了,日日宿在宮外,也僅有閑時會入宮瞧一瞧夏墨。
……
商會場上,高築的圍牆將百姓隔攔開來,巨大的會場環繞成圓形,正中間是一席高台,高台之上高聳數層高閣,細細碎碎的紅紗將烈焰半遮,餘下暖陽,亦遮擋了刺目的炎熱,留下一抹遙不可及的天窗。
頭一回來這種場麵的春香,隻睜大了雙眼四處好奇地張望著,不敢逾越。而劉言則是中規中矩地站著,不敢四處亂看。
一切的布景皆十分熟悉,與當日那天香樓爭豔的布置相差無幾,讓安瀟湘陡生了不祥的預感。
自打被安瀟湘撿回來後,朱蘇已變得不那麽怕生人了,很快適應了安家營的生活,與大夥打成一片,並且很得良閔的器重。
與良閔經過短暫的相處後,安瀟湘便曉得為何墨白會說他呆呆的了,他並非尋常的呆,而是……
“黑……黑衣……大.……大人,我……”
“停,”良閔剛一開口,便被安瀟湘打斷。她擺了擺手,看向邊上的朱蘇,“他想說什麽?”
朱蘇有模有樣地朝安瀟湘行了個禮,隻手扶肩,麵色肅然,“啟稟黑衣大人,良閔大人想說,他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良閔煞有其事地點頭,臉色嚴肅,語氣急促,“沒……沒錯!”
安瀟湘這是不請自來,並未到會典開場,卻仍給各大商行發了請帖,此時正是慕名而來或者勾結她的好時機,若當真有人同她談生意,她自然是照單全收。
此時場上陸陸續續來了幾十號商戶,卻並不算多人,隻坐了場上五分之一的位置,並未坐滿,僅有幾個小商戶的掌櫃在互相敬著酒,看見安瀟湘這麽大陣仗,又是私兵緊隨又是氣場全開的,個個都不敢主動接近。畢竟世人眼中的黑衣雖隨和,卻好歹也算官場的一員,官商,是所有人都吃罪不起的。
並不是所有商戶都日日相聚,今日不過是聽聞黑衣來了,便仰仗著她的名望,給她一個麵子,為她捧場。
危險的氣息.……
安瀟湘四下掃視了一圈,隨即很快將目色落在了那一截飄搖鮮豔的布料,而後順著那截布料,將視線慢慢往上挪,便觸上了那熟悉而勾人心弦的容顏,正於高閣之上,惑人容顏之上掛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直勾勾地望著她。
見她望去,芷唇畔的弧度更深。他本輕倚著玄色欄杆,卻在觸上她的視線時,懶洋洋地支起了身,微揚戴著玄色麵具的頭顱,似慵懶傲慢的貓兒一般,慢慢渡步朝安瀟湘看不見的死角走去。
商會聚集了夏國中上等的富商,從前安柚兒便受邀過,卻並未來,後來安柚茶坊逐漸沒落,便兩頭都無人提及此事,怎料安柚茶坊又靠著快樂水一個鯉魚打挺,又在商界翻了身,這才又一次支人將她請出來。
安瀟湘剛入場時所處的大場會是中等富商的位置,往上還有好幾層樓閣,中層樓閣才是她如今的位置,而芷所處的位置則是最高的樓閣,可見他的地位有多麽不一般。
但他的隱藏身份也並不簡單,第一公子,前任賭學官,當代屈指可數的賭神,賭界領頭羊。
即便在商界,他的地位也不容小覷,不知何來的赤玉將他捧上了望月樓的掌櫃,可以說若沒了他,整個夏國的經濟命脈,都得往後倒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