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此時,墨白護著橙子,擠過層層人群,終於找到了安瀟湘的位置。橙子將安瀟湘從大叔身邊拉開,低聲說了一句,“主子,您當真要同他們一起去草原嗎?”
安瀟湘汗顏,“其實我也不想的,不過,若我此時貿然逃走,怕是會更危險吧?”
此時,千千萬萬的百姓都在逃向草原,隻有她一人突出往回走的話,是不是太招人眼了?
橙子與墨白語塞,什麽都沒說,隻拋給她一個疑惑的臉色。
因為怕被百姓毆打,所以要跟他們去草原?這是什麽邏輯?
安瀟湘歎了一口氣,又掃了一眼身邊的百姓,低聲說了一句,“我總感覺他們之間有些什麽事兒,我得調查清楚,不然回去了,我這心裏頭不安分,吃的菜也不香了,睡的也不踏實了。”
橙子、墨白:……
二人自然沒有反駁安瀟湘,隻是跟在隊伍的後頭走。
頭一夜,百姓們與安瀟湘都是在野外度過的,直接睡在草地上,以天為被,以地為席。
大雪慢慢停了下來,半夜卻還是凍的讓人瑟瑟發抖,墨白與橙子挨在一塊躺著取暖,好在安瀟湘出門時穿的厚重,粗布衫裏頭是毛絨絨的暖鍛,但即便如此,還是冷的厲害。
覺得冷的,便十幾個人湊在一塊兒取暖,風霜寒冷,安瀟湘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能睡得著。
半夜起來,安瀟湘看到有許多百姓在啃樹枝樹葉,以及一片連綿起伏的肚子咕咕叫的聲音。她走過去,拿出了隨身唯一的糖果遞給他,“我隻有這個,你要吃嗎?”
肚子咕咕叫的,不僅是眼前這個百姓,還有躺在地上的那些百姓,全都在受著餓。
見安瀟湘拿出了糖果,那百姓臉色有些木訥,頓了一頓,又變成了不敢置信與狂喜,“給我的嗎?是給我吃嗎?”
這些難民中,最珍惜不過的便是糧食,糖果,糖果這種東西也算奢侈品,多久沒有出現在他們的眼中過。
見安瀟湘點頭,那百姓便接過了糖果,卻並沒有立即吃下,而是放入了懷中,露出了笑臉,“拿回去兌水,給孩子們喝,讓他們也嚐嚐這甜味。”
兌水給孩子喝……
聽到這句滿足的話,安瀟湘隻覺得心酸。她忍不住問了那句話,“為何你們寧願挨餓受凍,餐風露宿也不願住進那溫暖的樓閣?”
安瀟湘的話,隻讓那百姓覺得莫名其妙,“為何要注入那溫暖的樓閣?我的家人全都死在那溫暖的城池中,那一日,我妻子的血濺到我的臉上,她顫顫巍巍地爬到我的身邊,告訴我,保護好孩子,結果,孩子也沒保住。”
安瀟湘並非這一起事件的受害者,也並不能與這些人感同身受,畢竟死的是他們的家人,不是她自己的家人。
她唯一能想到的觀點便是,活著的人要往前看,而不是往後看。活著就要好好活著,而並非餐風露宿、挨餓受凍、居無定所,這樣的活著,還叫活著嗎?
說著,那百姓拿出了原本放入懷中的糖果,冷哼一聲,重重摔在了地上,“怎麽?你想投靠那暴君妖女?想住入溫暖的樓閣?”
安瀟湘靜默了片刻,才彎下身,拾起那顆糖果。她將糖果遞回去,“你我住不住那溫暖的樓閣,無所謂,但是,孩子不能總挨餓,他們若永不回懿城,永遠在草原上奔跑,日後會長成何種模樣,想必你也能猜想到。”
那人伸手,接過了安攝像的糖果,觸及她真誠的眼神,他才猶豫了一下,卻僅僅隻是一下。他似乎在那一瞬間想起了許多事情,又惡狠狠的哼了一聲,“死在草原上,比在那肮髒的懿城好!”
那樣說著,他又將那顆準備拿回去摻水給孩子喝的糖果,扔回到安瀟湘的麵前,毫不猶豫的轉頭離開。
安瀟湘再一次拾起那一顆糖,站在原地發怔了好一會兒,身後的橙子才過來拉扯她,“主子,您怎麽在這兒?冷嗎?”
這百姓堆中本便人多眼雜,一下不見安瀟湘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中,橙子便心慌得很,生怕將她弄丟了。
本以為安瀟湘會繼續前進,他隻是四麵掃視了一圈,對橙子說了一句,“走吧。”
這些百姓恨透了這個國家,恨透了他,寧願餓死在草原上,也不願意苟且偷生,背負家人的死因繼續活著。
不是她喚不回她們,而是她也沒有能力挽回這個天大的罪過。
趁著夜色正濃,無人發覺,安瀟湘脫離了百姓群體,回了懿城。
安瀟湘召集了商會,將她的想法一一道出,“在下想將福樓的產業拓展到東麵的草地上,可有哪位掌櫃的選擇與在下商談一二?”
橙子應聲拉開了草原地圖,在周邊的草地上隨意指了幾個點,“黑大人想在這兒幾塊地方建三座福樓,另設安柚茶坊。”
雖說安瀟湘的身份已人盡皆知,但她出席任何場麵,大多數用的還是黑衣大人的身份。
這個項目是十分龐大的,以她一個人是無法在草原上,突出地建造三座商業街道,所以她此番前來是了拉投資的,並且另尋幾個合夥人與她在新建的街道上開幾家商鋪,不至於讓那片草原變成荒野。
很快便有人提出了疑惑點,並且覺得這個法子行不通,“黑衣大人,您可知道這片草原上蠻黨流動,在這片草原上建貿易市場,且不說投入的錢財、人力、物力要多少,即便建成了,也是整日被燒殺搶掠,這可是穩賠不賺的買賣呀!”
在一個平地起家的確不易,尤其東麵兒那塊地兒,從前又是以牧羊遊馬為生,貿易市場是少之又少,是從前便無人敢嚐試的事,也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兒。
安瀟湘全然可以獨自建起那座貿易市場,為何要找合作夥伴,還不是因為風險太大?
安瀟湘擺了擺手,墨白便從後頭走了出來,拿出來一張公文書,“各位大人,這是我今日同官府申請的開拓文書,上頭有戶部的印章。”
說著,墨白雙手握著展開的文書,從各個掌櫃的麵前走過,邊走邊道,“建起貿易互市,是為夏國出力,夏國君主英明,又怎會對這等大事不重視?凡是參與互市者,官府承擔兩成銀兩。”
兩成銀兩,可並非小數目。
拋出這個誘惑力十足的文書,許多人便開始猶豫了起來,很快便有人下了決定,“黑衣大人,小的從前便想同您合作,一直沒找著機會,如今終於有了機會,還請黑衣大人多多幫襯小的。”
大夥你來我往,大大小小的都是商人,商人怎會對錢財不感興趣?
拒絕誰也沒有拒絕銀兩的道理,於是許多人紛紛下了決定,決定要跟安瀟湘幹,建起這個貿易市場。
若是幹成了,這貿易市場,在草原僅有三家,可是一筆穩賺不賠的大買賣,從此東麵那塊地的商務不就有他們一份兒了嗎?
若是幹不成,還有官府承擔兩成損失,左右有人承擔風險,不如下手賭一把。
得到投資以後的安瀟湘,迅速組織了一支近千人的隊伍,前往草原建起貿易市場。
隊伍走一路,便贈送一路的糧食,自然,這些糧食都是安瀟湘倒貼錢送出去的,不論誰來搶糧食,糧食都一一送出。
名為建立貿易市場,擴充夏國經濟,實為讓百姓吃上一口安生飯,大夥都想好好做好這個貿易市場,又有夏國戶部的文書相助,做好了便是一筆天大的數目,有錢賺的事何樂而不為呢?
安瀟湘想做的事大家都曉得,她白給人家倒錢,但它們是商人,不是慈善堂,自然不會將自己的糧食白白送給其他人,她送自己的糧食,與它們何幹?
整個隊伍也僅有安瀟湘自己親自出馬,其餘人大多怕死,怕在那個蠻荒之地被搶劫一空,隻派遣了幾十個手底下的人一同前往新貿易陣地,卻也實打實地注入了銀兩,安瀟湘也沒有二話。
這裏值得一提的是,戶部司署是由玻璃親自蓋的章出資支持的。
不僅十來家商戶與官府的支持,還有一筆最大數目的銀兩注資,來自於芸道印章,共計二十五萬金的出資,穩穩將各個數目零零碎碎的一萬兩萬碾壓在底下。
雖不知那家夥想做什麽,但既然投了銀兩,那便是她的金主大人了,俗話說一朝被狗咬,十年不怕狗……眼前最要緊的還是將難民安置在有互市的地界,不至於顛肺流離。
置於他上回拿夏墨威脅她,如今也可以不作數了.……星凜尊者雖說對墨兒不一般,卻正是因為這種不一般,墨兒待在他身邊才更安全,距離夏無歸出征回夏宮的時間還有小半個月,她隻要在這半個月解決完一切回去便可,讓她安心地去拯救世界吧!
不過還是有幾個掌櫃看重這個項目,卻一直縮在馬車或轎攆中,僅有安瀟湘一人騎馬,以至於一停下馬車好幾個人跑下來幹嘔,顯是常年將根基駐紮在懿城,一時間受不住長途跋涉。
安瀟湘:.……
在隊伍行駛了三日以後,終於到達安瀟湘所看重的地界,那是一處地勢略高的草原。
先在原地駐紮休整,安瀟湘帶著幾個人在草原上畫地界,“從那一頭到這一頭,全部夷為平地,地勢矮的那處做入口,中間高的那處做住宅,邊上修建兩層圍牆,要帶刺的圍牆……”、
考慮到安全問題,安瀟湘還打算在四麵的十裏外建造四個望風涼亭,以此處的互市為正中心,慢慢沿著四麵開發,隻要越來越多人加入,便會越來越繁茂。但聽聞從前的草原便是蠻荒之地,如今更多逃難的難民加入,壯大了蠻黨的勢力,更是混亂無章。
依稀想起那一日,她問橙子:為何懿城平日本沒有這麽多難民,一到了施粥發饅頭的日子,便會將整個城郊堵得水泄不通。
橙子也說不出為何,但直至那日難民來到懿城的日子,恰好撞上了施粥日,安瀟湘才明白。原來難民們也想吃上一口暖的,飲上一口熱的,但它們的良心,不允許它們與這個毀了它們一家的夏國共存,可是這每月三次的施粥日,實在太過誘人了。
安瀟湘是黑衣的消息,早已傳的人盡皆知,卻依然有人吃著她的救濟糧食渡日,這或許說明,百姓們接受不了的是這個國,這個安瀟湘,而並非黑衣,並非它們自己。
自然,這僅是安瀟湘自己的觀點,暫且無從考證,但它們吃了自己的糧食,卻是真切的。
說幹就幹,趁著天還沒黑,安瀟湘召集了半數的弟兄,開始犁地,將草地鏟幹淨,再將多餘的泥土放出來,等著第二日做成磚塊,沏成圍牆。她帶著人往西麵勘測建造十裏亭,墨白、橙子與幾十號人往東麵走,其餘的人也開始犁地。
這是來到草原的頭一日,大夥興致勃勃,都拿起了各自的家夥,摩拳擦掌要大幹一番。
在草原上做互市的,它們是頭一批,若做成了,日後它們便都是大功臣。
誰都不知道,安瀟湘為這次項目投入了多少銀兩,做這個項目,等同於在草原上蓋了一座城鎮。
原本草原與邊城銜接的城鎮便經常有蠻黨搞破壞,如今直接將城鎮蓋在了草原中,那豈非天天賠本做買賣?
總之,安瀟湘這回下了血本,祭出了所有的身家賭這一把,她相信那些難民都有苦衷,既不願回懿城,並在草原上蓋一座城鎮,為他們安身立命。
摸著夜色,一片黑茫茫,安瀟湘更是不敢懈怠,隻讓人抓緊將十裏亭蓋好,但不曾想到,還是出了意外。
十裏亭才剛建起一半,便有一名百姓從大營趕來,那人安瀟湘認識,是另一支隊伍的跑腿。
此時他狼狽不堪的跑來,身上全是一片烏黑,卻拿著火折子,在黑夜之中顯得尤其明亮。他十分慌亂,“黑衣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安瀟湘有些了然的點頭,似乎已經料想到了那頭發生了什麽事兒,“沒想到那幫人消息如此靈通,我們才趕到,他們今夜便來襲營,現在他們搶到什麽都算我的。”
那傳話之人似乎臉色有一瞬間的空白,又“啊”了一聲,“黑衣大人,他們奪走了我們所有的東西,營賬都劈砍壞了,咱們今夜該住哪兒?”
“我以為他們隻是搶些糧食,沒想到他們做這麽絕!”
這下輪到安瀟湘的臉色空白了,她沒想到進展這般困難,“還在那裏?立刻著人包圍,全部活捉。”
等安瀟湘趕到的時候,那些人早已圍成一團,兩方對峙者,誰也不肯讓誰,但人數上麵顯然是蠻黨人多。
它們的人分為幾批次,依次來此處建城邦,第二批還得過兩日才能趕來,頭一批的風險自然是要大些。
見安瀟湘似乎是領頭人,那蠻黨的首領手下掐著好幾個人質,“都讓開,不然爺就掐死他們!”
仔細一瞧,那蠻黨手中其實沒有幾樣兵器,但確實是人數壓製了安瀟湘這頭。
害怕他們傷害人質,開拓營的人一個都沒敢動,又依著手中有兵器,不讓蠻黨離開,雙方在此處僵持了許久,直至安瀟湘趕來。
舉著火把的人們圍著蠻黨,但蠻黨們似乎仗著手中捏著幾十個人質,都是有恃無恐的模樣。
安瀟湘又看著蠻黨身後,有些狼狽的難民,顯然是早已分配好了工作,分工合作,前麵身強體壯的負責保護所有人,老弱婦孺的負責扛東西。
蠻黨是由從前佑國餘黨與夏國難民組成的,這一夥人抱團取暖,在草原上搶劫過路商戶與百姓,也鬧出過不少人命。
見安瀟湘上下打量著自己,那首領心頭有些毛毛的,抬腿踹了眼前的人質一腳,惹得人質一聲痛呼,“看什麽看,要麽滾開,要麽跟爺打一架!草原,是爺的地盤!”
聽著蠻黨囂張的聲音,安瀟湘不急不緩地朝身邊人擺了擺手,“去拿板凳過來。”
那人雖然不明所以後卻還是拿板凳過來給安瀟湘。
得到板凳之後,頂著眾人疑惑、驚訝、不明所以的目光,安瀟湘直接便坐下,卻見大夥還是驚呆了的模樣,她挑了挑眉,“看什麽看,都去拿板凳坐下。”
“哦……”
直到所有人都圍著那群蠻黨坐好時,安瀟湘才回話,“不就是時間嗎?我們有的是時間,等到天一亮,我們的援兵就來了,若你敢動你手頭那幾個人,你也大可以試試。”
真正敢殺人的,也隻有那幾個佑國餘黨,其餘的百姓跟著來,不過是為了混口飽飯吃罷了。
蠻黨們有恃無恐,安瀟湘更有恃無恐。
其實來不來援兵都是騙他們的,援兵到達此處至少也要兩日,但安瀟湘猜想,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畢竟他們雖然人多。
但安瀟湘這頭武器糧食充足,耗時間,她倒要看看誰耗的更久。
然而,蠻黨頭領直接笑出了聲,“弟兄們,這娘們夠大膽的。”
另一人也跟著起哄,“不如.……活捉了給弟兄們玩玩!”
“好!”
這群蠻黨對安瀟湘如此不敬,讓橙子幾番忍不住想起身,皆被安瀟湘紙製。她也在思慮,這些家夥究竟哪來的底氣,以為自己可以離開此處。
還不待安瀟湘想明白,遠處傳來一陣巨大的腳步聲,手中舉著一支支火把,目的地明確,朝著安瀟湘的方向包圍而來。
眾人瞪大了眼欲起身,卻見眼前的蠻黨將人質一個個揪了出來,其中有一人氣質非凡,即便落得如此境地姿態卻依舊優雅動人,毫無狼狽之色。
至少,在別人麵前,青木流沅是弱美人,且身份高貴。
但安瀟湘卻感受到了,青木流沅雖裝的像模像樣,卻並不真實,楚楚可憐的模樣是裝出來了,卻裝的從容不迫,仿若分毫未身處窘境。
況且,先前安瀟湘是親眼見過青木流沅用菱片,身手敏捷,比她強上許多,怎會變成眼前這樣毫無還手之力的弱美人?
青木流沅一出來,便哭的梨花帶雨惹人憐,“大家不用管妾身,快逃.……”
青木流沅整這麽一出,讓眾人紛紛燃起了心中的憐憫之心,“流沅格格,放心,我們一定殺出重圍,救你離開!”
“殺出重圍?”蠻黨頭領將青木流沅提近了些,另一人直接抽出了小刀,擱在青木流沅的脖子上,逼人就範,“放下手裏頭的家夥,不然老子一刀殺了她!”
雙方對峙之間,後麵的蠻黨也包圍了來,將這支隊伍陷入了兩難之地。
安瀟湘左右掃視一圈,卻見青木流沅正在看著自己。她眉梢一挑,伸手製止身側又欲動手的眾人,“大家放下武器,還是保重流沅格格要緊。”
此時,夏國王宮。
星凜尊者對麵端坐著夏無歸,分外的心平氣和,二人下著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