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如雲呢?

  房間裏有微弱的琉璃燈光,點著的燭光在跳動著,遠看就如是亮著的星辰。


  單其馨剛從浴室出來,全身都在滴水,金色的光暈照在她的身上閃閃發光,美的讓人移不開目光。


  有人上來為她披上浴袍,她裹緊著,正坐在梳妝台前讓人挽頭發,她知道今天姚如逸就回來了,還特地讓人去摘了朵大大的梅花當做首飾插在發上,幽暗的花香,仿佛一瞬間就溢滿了房間。


  當姚如逸敲了敲門進來的時候,單其馨剛好脫下浴袍,正把遞上來的淺藍色睡衣穿上,有下人在為她係腰帶,她側著身子,燭光照在她的半邊臉上,嬌媚的好看。


  姚如逸沒有說話,隻是輕輕走過去,下人都注意他,正要開口叫的時候,他做出禁噓的手勢,笑著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都下去。


  單其馨愣了愣,還不知怎麽回事。她轉過頭去,瞧見姚如逸就站在她身邊的時候,她就傻了,紅潤的臉頰上似乎還泛著溫熱的水汽,本來垂著的眸子,漸漸擴張瞳孔,她仿佛是看的癡了,疑惑的眼中泛出水霧來,喃了一聲:“如逸……”


  她感覺到自己的世界頓時開滿了鮮花,盼望已久的人終於回到了自己身邊,整個地球就像是在圍著自己轉,她好開心,說不出的喜悅,她撲過去,連帶著身上的芳香一同撲向他,姚如逸牢牢抱緊她,在她耳邊輕聲說:“馨兒……我回來了……”


  “我不會是在做夢吧?”她摟著他的脖子,緊緊摟著,怕一鬆手他就消失了一樣,幸福的淚水流下來,她笑了,“如逸……我好高興……真的好高興……你終於回來了……”


  他的身上隻有淡淡的硝煙味,不摻任何雜質,他的肩骨依舊強壯的可以讓她依靠,她摟著他,心裏除了幸福還是幸福,都不願鬆開一絲一毫,她流著溫熱的眼淚,聽見他說:“是我……我回來了……馨兒,我不會再離開你,再也不會離開你……”


  她的臉埋在他的頸窩中,連著淚水都擦在上麵,她笑著點頭:“要是哪天又要打仗……我就跟你走……無論你再去哪裏……我都要跟你走……”


  他抱著她,不知為何,眼淚也從眼眶中流了出來,他撫摸著她的腦袋,寵溺的親吻在她的發上,她溫軟的身子緊緊的貼在他的胸前,突然這一刻,他有想要親吻她的衝動。


  他鬆開臂膀,她也抬起頭來,淚眸在光線下閃爍著熒光,姣好的麵容上淚光點點,他突湧起心疼,伸手溫柔的替她抹去淚痕,她卻踮起了腳尖,微微抬起下巴吻上了他。


  姚如逸的身子頓了頓,他聞的到她身上淡然的胭脂味,像是春日裏的暖風撩起心弦來,他的臂膀又收緊,狂熱襲上來,他的吻變得波濤洶湧。


  睡房從未有過的溫暖,裏麵隻亮著紅色燭光,淡淡的清香飄蕩在空氣中,寒冬的感覺,似乎一瞬間就消散的無影無蹤,頓時讓兩個人感到像是處在陽光中的浪漫。


  單其馨隻是眼神鎖在他的臉上,他的臉在她麵前漸漸放大,深邃的眸子像是吸鐵石一樣,讓她移不開目光。


  她隻需要做的是盯著他的兩眼看,看到一滴汗從他眉間落下來的時候,她突然笑了笑。


  燭光的影子在舞動著,她倒像是沉醉在夢境裏,有香甜的味道,她不忍睜開眼睛來,怕是一睜開,這所有的美好都要不見。


  “馨兒……”他的下巴靠在她的頭頂,輕聲說道,“真慶幸遇見了你……”


  她彎起嘴角一笑:“我也慶幸有你……”


  “你知道嗎……我回來的時候沒有看見你……以為你在生我氣呢……”


  “哪有的事情……我哪會生你的氣啊……”她抬起頭來,在他鼻子上捏了捏,“竟會瞎猜……”


  他反手就捉住了她伸過來的手,翻個身將她壓在身下,她不服氣似的嘟起嘴來,一手垂在他的胸膛上,他一笑,又捉住那隻手,隻見身下的她笑的甜美,像是剛綻放開來的花兒。


  她的眼裏有他的影子,他緊緊握著她的小手,將那隻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說道:“你摸摸,這幾年沒有你在我身邊,我的心髒都跳慢了……”


  她“嗤”的笑出來:“胡說……你是不是小孩子啊?竟和我開玩笑……”


  “不信你聽聽。”


  單其馨看了他一眼,眼底笑意淺淺,她往前挪了挪身子,將耳朵貼在他的心口上,四周靜悄悄的,隻聽的出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噗通——噗通——”,是時針在走,是時間在流逝,又像那樂章,譜寫出她與他這幾年來的情意濃濃。


  她微覺倦意,在他胸前畫著圈兒的手指停了下來,放在他的肚皮上,她呼出一口氣,伴著他的心跳聲逐漸要進入夢鄉。


  他的手不停的撫摸著她的頭,又在喃喃自語:“還不知如雲怎麽樣了呢……過會啊……真要去瞧瞧那丫頭……”


  單其馨本要睡著了,可是他的話嗡嗡的在耳邊響,她也警覺起來,抬起頭來看他,問道:“你……要去看看如雲嗎?”


  “是啊……那丫頭我可是也惦記著呢……你們兩個倒好,誰也不下來接我……”


  單其馨的聲音淡淡的:“是嗎?如雲也沒有下樓去……她不知道你回來了……沒有人和她說……”


  “怎麽了?”姚如逸笑了笑,“那丫頭生氣了?”


  單其馨搖搖頭。


  “怎麽了?”見她臉色變得憂鬱,好似要哭了一樣,姚如逸突然就有些急了,“馨兒,怎麽突然像要哭了呢?怎麽了?我惹你不高興了?”


  單其馨還是搖頭。


  “那你……”剛說出口,單其馨就流眼淚了,她突然的無法控製,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心裏甚是難受,可是又說不出來任何話,卻讓姚如逸手忙腳亂起來,又是替她擦淚,又是像個孩子一樣哄她,“馨兒,不要哭,你一哭我的心都亂了,怎麽了倒是……剛還好好的,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如逸……”她仍舊是搖頭,眼淚都流到了嘴巴裏了,她嚐到了鹹鹹的滋味,她想到了姚如雲,想到了母親,想到了那個夜晚發生的一切,她也不要信那是真的,她嚎啕大哭起來,仿佛是要將那些積壓在心底裏的痛全部都哭出來,她哽咽的說,“如逸……如逸……如雲她……她真的不知道你回來……壓根就沒有人告訴他你要回來了……她根本就沒有這個知道的機會……”


  姚如逸聽不明白,隻覺得單其馨語無倫次:“你說清楚些。”


  “如逸……我本不忍心告訴你,可我不得不告訴你,因為你是她唯一的親人,是如雲唯一的親哥哥……她隻有你這麽一個大哥……”


  “這些日子裏,她是不是受委屈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真的不知道……我覺得自己變的好孤獨,好無助,自從父親走後,二弟變的越來越冷淡……我怕他的眼裏隻有野心……要是那樣了就那樣了……可是你知道嗎如逸,如雲她……她進監獄了……”


  餐廳裏,廚房已經將菜都端了上來,熱氣騰騰的滿滿一大桌子,都是單其馨讓的準備的。單其瑞在前廳看著時間,對身邊的王中超說道:“去,上樓叫他們下來吃飯。”


  王中超答應就去,可這也是一瞬間的時候,就聽見樓上拉扯的聲音——


  “如逸……如逸我求你……求你不要這樣……”


  “馨兒,你不要拉著我,會弄疼你的!”


  “不……”單其馨從身後抱住他,將臉埋在他的背上,她已經淚流滿麵,早已紅腫的眼睛看的讓人心疼,“如逸……我不放……我不能放開你……我不要你去見二弟……如逸……”


  “你先放開手……”


  “我不放就是不放……好歹想想如雲吧如逸……二弟是她丈夫啊……”


  “我沒見過丈夫會傷害自己妻子的!那是喪盡天良的事情他居然幹的出來!馨兒……”單其馨的手牢牢的抱著他的腰,姚如逸拚命的要扳開她的手指,可又不能太用力,“我求你放開我……馨兒,我會發瘋的!”


  “我不!”單其馨將他抱的更緊,爭紅的眼睛淚汪汪。


  姚如逸的步伐的還在往前走,身後的單其馨則是用力的拖住他,幾乎整個人都要爬到他的身上去了,可這樣也阻止不了他心裏正在積聚起來的怒火。


  “單其瑞!”姚如逸似乎看見了樓下的單其瑞,他沒有想的太多,隻是獅吼般的喊出他的名字,直直拔出腰間的佩槍指向單其瑞。


  黑洞洞的槍口,在姚如逸的手指間顫抖著,這回看見單其瑞就如是看見了這世間最恨的人,隻想著一槍把他打死了,心頭的恨意才會全被解脫。


  姚如逸滿腦子想的隻有姚如雲,他的親妹妹,他一直都在心裏愛護著的親妹妹,她那樣好的一個女孩子,本就不該嫁入這單家來,在她麵前擺著的明明就應該是一帆風順。單其瑞如今又這樣對她,甚至是將她逼上了絕路。


  “如逸……”單其馨驚駭,她鬆開手往前撲,用自己的手掌深深的抵在黑洞洞的槍口上,她感覺到槍口的冰涼無情,就像是站在麵前失控的姚如逸一樣,她從來也沒有見過他這樣去恨一個人,在她心裏,他永遠是一個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男人。


  “如逸,你聽我說……”單其馨望著他,淚水又開始翻湧,她說話的聲音都在打顫,“如逸,我隻是想要告訴你,我不想你與二弟反目成仇,這其中定有誤會……如逸……你要想想如雲……她還不知道你回來了呢……”


  姚如逸站在那裏像個木頭人,隻是麵部的抽搐還在繼續,他的情緒根本就沒有穩定下來。


  王中超的手裏已經拿著短槍,當他看見姚如逸的舉動時的第一反應就是護單其瑞,而現在,聽見單其瑞說放下槍的時候,王中超就放下了自己的槍。


  然,扣動扳機的聲音還是響了起來。


  子彈從槍口打出,擦過單其馨的發絲飛出去,擊在單其瑞的腳邊。單其瑞倒是顯得平靜自如。


  王中超隻急的奔向單其瑞,卻聽得身後是姚如逸撕心裂肺的喊叫聲,因為單其馨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單其瑞眼疾手快,縱然而躍,在單其馨將要接觸地麵的那一刹翻身過去牢牢接住。


  姚如逸飛奔下去,單其馨早已昏睡在岑亮的大理石地板上麵,她閉著眼睛,嘴角還有未幹的淚痕點綴在上麵,他不知道,她到底還醒不醒的來,因為她的腦袋上已經有血流了出來。


  三十多級的台階,她整整滾了三十多級,隻因要將姚如逸開向單其瑞的那一槍推開,要不是她,拿槍說不定已經徹徹底底的打在單其瑞的胸口。


  “大小姐!”王中超愣在中間,幾乎軟了腳。


  “叫大夫!”單其瑞命令。


  王中超連連答應著去將那私人大夫叫過來。


  也是麵對麵一瞬間的時候,姚如逸突然上前將單其瑞的脖子掐住,他盯著單其瑞看,就像是完全喪失了任何的理智,掐在單其瑞脖子上的手也不分輕重,幾乎快要講脖子給擰下來了。


  “單其瑞,”姚如逸瞪著他,血絲布滿眼眶,“你為何這般喪失人性?你為何這般喪失一個做丈夫的責任?!”


  單其瑞早就猜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早就猜到,姚如逸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他也清楚的很,姚如逸對姚如雲的兄妹情,不是一個“愛”字可以詮釋完的。


  單其瑞回望著他,並不避開目光。


  姚如逸怒視:“你愛我妹妹,遠遠可以勝過我愛她,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連最起碼的保護都給不了她?監獄……你的監獄……就是用來埋葬她的嗎?!單其瑞,你告訴我!你當初到底是怎麽答應我的?你到底是怎麽答應她的?!你現在又對她做了什麽?!你告訴我!”


  前廳很寬敞,四周死寂一片,唯有震人心弦的話語,在這裏回蕩,好似永不會消散一樣。姚如逸的心疼痛交織,單其瑞也同樣,他們都一樣。


  活在這個世上,竟然活在這個亂世,這個充滿野心與欲望重疊的單家裏,單其瑞沒有旁的辦法,是的,他是要護她,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非要用一種傷害她的辦法來解決所有的問題。


  這好像是一個笑話一樣,一個令傻子都會發笑的事情,他到底是為了保全自己,還是單家,還是姚如雲她一個人?


  他竟然傷害她,他竟然肆無忌禪的去傷害她,他曾經對她說過:姚如雲,我要給你這個世間所有女子都仰慕的幸福。不管你是聯姻過來,我對你一見傾心是真的。


  時光流逝,是他違背了諾言,給了她人生中最沉痛的打擊。


  此刻,姚如逸掐著他的脖子的感覺,是一種死亡來召喚他的感覺,姚如雲或許也一度這樣的絕望過。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姚如逸湊在單其瑞的麵前失控大吼,從未有過的麵目猙獰,“你啞巴了是不是?!你啞巴了是不是——”


  單其瑞不做任何反抗,隻是閉上眼睛。


  姚如逸“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仿佛是輕視:“你怎麽不還手?我知道……我知道你還假惺惺的怕我妹妹會恨死你……單其瑞,你真是可悲到讓人絕望……要不是我妹妹心裏有你……你他媽的早死了!”


  姚如逸鬆手,單其瑞往後退卻幾步,捂著嘴巴幹咳了幾聲,抬眼看了看依舊怒斥著的姚如逸,單其瑞根本就沒有要還手的打算。


  姚如逸蹲下去,將地上昏睡著的單其馨抱起來,徑自朝著樓上走去。


  從單其馨頭上流下來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每一級台階上。王中超已經領著醫生回來,與單其瑞一同上樓去。


  房門被醫生關上,他們幾個都在外廊道等著,兩個男人,各自站在一邊誰也不說話,王中超雖是站在單其瑞這一邊,但也沒有權利追問姚如逸。


  時間在“嘀嗒”的走著,單其瑞手中的煙一根接著一根的抽,他每次吮吸,都會吮吸一大口,又吐出一大串的青煙來,徐徐向上騰起的煙霧,遠遠望去,他好像是孤寂的一座山。


  醫生終於推門出來,白色的口罩從他臉上摘下,姚如逸立馬上前:“馨兒,馨兒她要不要緊?”


  醫生是個外國人,說出的中文有些僵硬:“病人有輕微的腦震蕩,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複。”


  姚如逸吃了一驚:“那……我可以進去看看她嗎?”


  “可以,但病人還沒有完全蘇醒過來,或許會短暫昏迷。”


  姚如逸悄悄走進去坐在單其馨的床邊,她的臉色並沒有很蒼白,臉上似乎還有隱隱的恐懼,他伸手替她撥開些淩亂的細發,低頭在她額頭上吻了吻,緊緊握住她的手,喃道:“馨兒……對不起……”


  這刻,姚如逸都不知道是在道什麽歉,他隻覺自己甚是脆弱,憋不住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或許他也一致認為自己從來都是無能的,他保護不了姚如雲,愛護不了單其馨,可是在戰爭與親情、愛情之中,他真的是,無法選擇。


  他牽起她的手,輕輕的吻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骨軟綿綿的,卻是冰涼刺骨,他將她的手放到被窩中,身子向後靠去,安靜的凝視著她。


  單其瑞就站在門外,他悄無聲息,麵部湧起淡淡的悵然,眉峰緊縮,他注視著眼前的兩個人,恍然如當年的某個夜間,他守在姚如雲的身邊,端詳她沉睡的美麗麵容,她的呼吸,他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心裏仿佛湧起痛楚來,單其瑞的嘴角在抽搐,他沉默的轉過臉去,深深的吸一口氣,又大口呼出來,唯有這個樣子,他才覺得是種釋然。背過身子的刹那,王中超輕聲叫住了他,告訴他:“總司令,夫人在監獄裏暈倒了。”


  他的心頃刻間顫了幾分,仿佛是心底有憤怒,他一手攥成拳衝擊在牆壁上:“該死的她怎麽了?!”


  “總司令,三少爺與四少爺還沒有回來,我看趁這個時間您還是過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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