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檢查
謝蘭霄像是沒聽見她的話，進屋後徑直將手裏拎著的一堆袋子扔一般地放在了小餐桌上。
??他一手垂落身側，一手極其敷衍不耐煩地從其中一個袋子裏拿出一個餐盒扔在桌上，而後掀眸盯了霍湘一眼，溫涼道：“滾過來。”
??霍湘的思緒還沉浸在剛才與段茵的通話中，此刻見他這樣，心中的情緒像是有兩個極端在激烈地對撞，一時竟然反應不過來，隻愣愣地看著桌子上的那個餐盒。
??謝蘭霄見她不動，又從袋子裏摸出一套塑封好的餐具，啪地一聲扔在桌上。
??霍湘終於回神，眼眶突然就熱了：她好像已經餓的麻木，都忘了自己到底有幾餐沒有進食了。而謝蘭霄深夜前來，居然是來給她送飯的。
??霍湘強忍著快要崩塌的情緒，沉默地掀開被子下床，乖順地走到餐桌前坐下。
??她沒有矯情，自己打開了那個餐盒，小米粥的清香撲鼻時，她眼睫一垂，突然想起下去她搬進病房的時候，護士也是第一時間就給她倒了一杯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謝蘭霄撞見她在衛生間喝生水後、特意囑咐護士的。
??她轉瞬又覺得自己太自作多情，但她又想，也許她不該從一開始就把謝蘭霄的人性想得那樣涼薄……
??心裏轉著這些糾糾纏纏的心思，霍湘用勺子盛了一口粥喂進嘴裏……連溫度也是剛剛好的。
??小米粥入口，無滋無味，霍湘卻心中一慟，含糊著說了聲：“謝謝。”
??說完，她又抬頭看著謝蘭霄，鄭重地又重複了一遍：“謝蘭霄，謝謝你。”
??謝蘭霄對上她視線，張開口想嘲諷些什麽，可居然沒說出口：霍湘此時此刻的眉眼神情之間，飽含著她前所未有的真心。換句話說，他跟霍湘認識這麽久，從來沒見霍湘這樣誠懇而飽含情意的神情。
??但下一秒，他對自己輕而易舉就被霍湘蠱惑的行為痛恨至極，於是立刻扯扯唇：“謝什麽？霍湘，這三個字，值多少錢？”
??霍湘卻隻是笑笑：“的確不值錢。”
??看著她淡然的笑，謝蘭霄覺得自己大動幹戈的樣子像極了一個不甘心的手下敗將，他偏過頭，闊步走到沙發上坐下，隨手從矮桌上撈了一本雜誌，卻半天也沒看進去一頁。
??霍湘就安靜地坐在小餐桌邊，一口一口的喝小米粥。
??病房裏的氣氛，安靜又凝滯，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霍湘將最後一口小米粥喝完，正準備放下勺子的時候，謝蘭霄突然偏頭盯住她：“就這麽結束了？”
??霍湘不解望他，正準備說自己吃飽了，謝蘭霄起身走過來，隨手拎起幾個袋子一一扔在她麵前，冷聲吩咐：“這裏麵的，全都吃完。”
??那一堆，起碼有五個餐盒。
??霍湘猶豫了下，正想著該怎麽婉轉的拒絕，就聽謝蘭霄又說：“這全都是今晚飯局上的剩飯剩菜，我特意讓陸枷桉打包的，你要是不全部吃掉，豈不是在浪費我和陸枷桉的心血？”
??聽到“剩菜剩飯”幾個字，霍湘的表情也沒多大變化，但在謝蘭霄的逼視下，她還是伸手拿過一個餐盒打開。
??看到餐盒裏裝的東西後，霍湘微愣：餐盒裏裝的是完整的燉蛋。也就是說，謝蘭霄所說的剩菜剩飯根本就是在撒謊。
??霍湘之前一憋再憋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心口的酸澀也瞬間流竄至四肢百骸。
??她霍湘從來都不是一個遲鈍的人，相反，由於出身和生長環境的原因，她在情感方麵異於常人的敏銳，所以她知道。
??她知道謝蘭霄在對她用心，哪怕是親自在小賓館抓到了她和周毓的擁抱，哪怕她那樣狠狠的踐踏了他的自尊，他現在仍舊對她好得這樣細致……盡管他戴了一張名叫憤怒和報複的麵具。
??所以意識到他在撒謊的那一瞬間，霍湘根本沒能控製住自己，霍地站起了身，抬頭，睜著一雙淚眼望向謝蘭霄。
??她突然很想很想，抱一下謝蘭霄。
??而謝蘭霄唇角原本還掛著嘲諷的笑意，陡然與互相四目相對，他一時竟不知道怎麽調整自己的表情，也沒有在第一時間作出該有的反應。
??但他這種狀態，也就僅僅持續了兩三秒，就在霍湘身側顫抖不已的手都慢慢往上抬、要去抱他的時候，隻顧著盯著她臉看的謝蘭霄皺眉，讓厭惡染上了眉梢。
??他冷聲問：“你發什麽瘋？”
??霍湘驟然回神：她在做什麽？她差點就背叛宋霆思了。宋霆思可是因為她而生死未卜。
??宋霆思的名字就像一道符咒，瞬間讓她清醒冷靜過來，她原本已經抬起的一雙手也像是被燒到了般縮回身後。
??謝蘭霄這才注意到她的手，然而霍湘沒給時間讓他發散思維，輕笑出聲：“沒什麽，剛才就是有點不甘心罷了。不過是我背叛你在先，你給我吃點剩菜剩飯，我好像也沒資格有意見。”
??霍湘為了掩飾自己剛才的意圖，幹脆轉過臉來看謝蘭霄：“不過謝二公子，我是真的吃不下了，要是你實在怕這些飯菜浪費，我放冰箱，明天一定盡量吃完，可以嗎？”
??謝蘭霄的神色一寸一寸地冷下來：明明剛才是他自己提的剩菜剩飯，可此刻從霍湘口中說出來，他又覺得刺耳。
??一股子焦躁難安的情緒莫名躥上心間，謝蘭霄麵上冷嗤一聲，抬了抬下巴：“既然霍小姐這麽不情不願，那這剩菜剩飯還留著做什麽，你現在就把它扔了。”
??霍湘沒動：盡管隻是一些再尋常不過的飯菜，她就是有點舍不得。
??“怎麽不扔？你不是說你胃口很小，吃不下麽？”謝蘭霄突然湊近她，一字一句地問，“難不成周毓也回了梨城，你連我給你帶的剩菜剩飯都要給他留著？”
??“……”陡然聽到謝蘭霄再提周毓，霍湘眼皮一跳，抬眸去看謝蘭霄。
??她明知道不該解釋，最好就趁著這件事跟謝蘭霄漸行漸遠，但她沒忍住，說：“我跟周毓，沒有再聯係過了。”
??她說這話，隻是為了讓謝蘭霄好受一點，哪知道謝蘭霄聽了，眉宇間卻反而有了疾風驟雨的跡象。
??他又逼近了些，咬著牙問：“是嗎？霍湘，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嗎？”
??霍湘沒有避開，但聲音不自覺輕了：“那你要怎麽才肯相信我？”
??謝蘭霄卻沒說，隻是死死地盯著她。
??霍湘與他僵持了幾秒，看著他越見猩紅的眼眶，終於承受不住心裏的壓力與愧疚，轉身就要避開，脖頸卻被謝蘭霄一把扣住。
??她被迫回身，被迫與謝蘭霄對視。
??謝蘭霄另一隻手也扣上她的後腦勺，緊緊地扣著，但他卻沒看她，薄唇靠在她耳側，好半天後才幾乎有些力竭地問：“你跟他有沒有……霍湘，他有沒有碰過你？”
??霍湘的身體僵了下：她光是想象了下自己與周毓做那種事，就頭皮發麻……
??但謝蘭霄敏銳地捕捉到她的反應，腦子裏轟地一聲，像是連最後一塊理智的屏障也崩塌了。
??“你跟他睡了？霍湘，你跟他睡了是不是？”謝蘭霄雙眼通紅，一手扣住霍湘的後腦勺，一手卡在她纖細的脖子上，像是陷入了一種無法控製的癲狂之中。
??霍湘看著他這般模樣，眼淚也滾出來，她正想說她沒有，謝蘭霄扣住她脖子的那隻手卻突然鬆開，在她沒有任何防備的時候，驟然就……
??霍湘愕然地瞪大眼睛。
??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什麽，謝蘭霄的的聲息都像是負了重。
??“他到底有沒有………？！”他盯著霍湘的眼睛，用他的方法讓她明白他問的是什麽。
??在謝蘭霄問她的時候，霍湘的注意力全都被他牽走了，恍恍惚惚間聽到他的問話，她隻知道不斷搖頭否定。
??謝蘭霄眼神晦暗的盯著她，像是在辨別她情緒的真偽，好幾秒後，他猛地往後退了步，放過了她。
??他離開的太猛，霍湘極力忍耐之下，才勉強扣住小餐桌的邊緣站穩。
??之前劍拔弩張的氣氛，因為謝蘭霄這一通身體力行的檢查逼問，變得更加凝滯，讓人呼吸都難以穩定了。
??霍湘緩了緩，悄悄抬眼去看謝蘭霄。
??隻見謝蘭霄側對著她站著，閉著眼睛，喉結時不時上下滾動。
??霍湘收回視線時，目光在他的手上停頓了下。
??剛才那種感覺頓時又通過神思蔓延到了身體上。
??霍湘偏頭去看病房門的方向，為了轉移思緒，她主動開口：“不管你信與不信，我跟周毓確實什麽也沒發生過。”
??謝蘭霄冷嗤：“沒睡過，所以就沒罪了是嗎？還是霍小姐你覺得，隻要你沒被周毓睡過，就多少還給我剩了點我作為男人和合法丈夫的尊嚴？”
??霍湘看著他，不止一次想要告訴他全部真相。但是最後都忍住了，她不能拿宋霆思的命和霍家的企業去賭。
??見她一再沉默，謝蘭霄好像也覺得意興闌珊了，他鬱燥地摸出手機看時間，看到陸枷桉給自己發了十來條微信，幹脆就點了開來，以便轉移注意力。
??陸枷桉發的全是明天那個商務談判的重要事項，而且陸枷桉特意提醒他，因為他今晚先是因為還沒進包廂就直接離開、後雖然中途來漏了個麵、然而飯局一結束又悄然離開了，所以還是誘發了不滿的聲音。
??但好在，隻要明天謝蘭霄能夠親自坐鎮並且全力以赴，今晚這些小插曲就不足為重。
??陸枷桉在最後提醒道：霄哥，梨城的公司咱們籌備了這麽久，眼下這場商務談判舉足輕重，你務必要放在心上。霄哥，早點休息，備足精神。
??謝蘭霄看完微信消息，又看了眼時間，現在已經是淩晨，距離商務談判開始的時間隻有幾個小時了，也就是說，留給他睡覺的時間最多還有四個小時。
??他偏頭看了眼霍湘，什麽也沒說，轉身就走。
??霍湘不自覺地跟了一步，目送著他離開。
??謝蘭霄都走到門口了，突然回頭看她：“霍湘，在我沒有親自盯著你的時候，給我老實呆在病房裏，哪兒都不許去，懂？”
??霍湘抿唇笑了下，縱容般地點了點頭。
??謝蘭霄微怔，而後臉上帶著更大的霜雪走了。
??……
??停車場。
??霍思遠和段茵齊齊看著謝蘭霄驅車離開，這才對視一眼。
??霍思遠率先收回視線，看著醫院大門：“你覺得他是不是剛從霍湘那裏出來？”
??段茵也不確定：“霍湘跟周毓的事，是謝蘭霄親自撞見的。我覺得謝蘭霄那樣的人，不會到了這種地步還湊去霍湘跟前。”
??霍思遠卻笑了下：“你忘了，之前謝蘭霄不也跟著追去了瑛國嗎？還有聽說霍湘跟周毓跑了，他不又第一時間從瑛國趕回來，追到了雲城一個不知名的小鎮？”
??他這麽一說，段茵倒沉默了。
??霍思遠又問：“據我所知，謝蘭霄明天有一個重要的商務談判。而咱家伶伶的那個未婚夫傑森，也是明天一早到梨城的航班？”
??段茵點頭：“對，伶伶說過，傑森的家族企業也在籌備生物科技方麵的業務發展，聽說梨城最近有商業峰會和幾家大型公司過來，特意趕過來的。”
??霍思遠沉吟了下，嘴角爬上點笑意：“你說要是謝蘭霄的這場商務談判要是黃了，按照傑森的實力，以後國內關於生物科技這塊蛋糕，他能不能吃大頭？”
??段茵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傑森剛好這個時候趕過來，肯定有國內的商界大拿在給他遞消息，如果謝蘭霄這家最具潛力的公司錯失先機，傑森肯定能順利拿下。”
??“不錯。”霍思遠點頭，“剛好霍湘鬧這麽一出，眼看身份也快瞞不住了，謝蘭霄這棵大樹咱們也乘不了涼了。現在剛好伶伶爭氣，把傑森給勸了過來，咱麽剛好可以幫傑森一把。”
??看著此刻的霍思遠，段茵頓時有點遍體生涼，但她最後還是問：“可咱們還能怎麽幫？”
??霍思遠再度看了醫院大門一眼，卻沒有回答，而是問：“你給霍湘準備的那些東西呢？”
??段茵：“……在後備箱裏。”
??霍思遠彎腰下車：“去拿出來。”
??霍思遠接過段茵遞過來的東西，拎在手裏打量了眼，有些意味深長地說：“你倒是舍得給她花錢。”
??段茵隻問：“很晚了，咱們趕緊進去吧。”
??“你就在車裏等著，不用跟過來，我單獨跟她聊聊。”霍思遠拎著東西轉身就走，態度強硬。
??段茵跟了幾步，到底還是神色複雜地坐回了車裏。
??……
??聽見叩門聲，霍湘還以為是謝蘭霄回來了，結果打開門看見是霍思遠，霍湘有一瞬間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霍思遠沒正眼看她，進病房後自顧自將病房掃視了圈，說了句：“看來謝蘭霄確實對你不錯。”
??霍湘也沒接他的話，看了眼他帶來的一堆東西：“霍總這麽忙，怎麽還有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霍思遠一聽這話，就懂了她的意思：“行，咱們都不要繞圈子了。我今晚過來，確實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霍湘：“您說。”
??“我相信你也清楚，這次你沒按照我們的安排去瑛國，闖下了多大的禍，又給咱們埋下了多大的隱患。我思來想去，想到一個算是兩全其美的辦法，就是需要你的配合。”
??霍思遠像是篤定霍湘就一定會答應，所以根本沒等霍湘回話就又繼續說：“隻要你配合得幹脆利落，我可以一次性劃300萬給你。”
??在霍思遠說話的時候，霍湘看著年近50仍然挺拔高大的霍思遠、看著他毫無油膩感甚至算得上帥氣的模樣，聽著他那一句一句比段茵更加鋒利直白的算計，一時不知道心中是什麽滋味，隻是胸腔裏像是氣流晦澀難以流轉，鬱結在那兒，讓她喘口氣都費勁兒。
??霍湘垂下眼睛：“您所謂的配合，是要算計謝蘭霄？”
??霍思遠倒是微微一愣，沒想到霍湘直接就掐中了他今晚過來的目的。
??他雖然不喜歡霍湘，但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
??他麵上皺了皺眉：“倒也稱不上算計，就算你說的，咱們畢竟處於劣勢，不過是未雨綢繆而已。”
??霍湘見他承認，想也不想地立刻道：“抱歉，這事我幫不了忙。”
??霍思遠看著她一臉抗拒且愧疚的模樣，搖頭笑笑，多麽瞧不上似的，但還是耐心問道：“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她不能幫著算計謝蘭霄？
??霍湘一時也找不到答案，但她隻知道，自己除了要繼續隱瞞身份這件事以外，再也不能做其他任何愧對謝蘭霄的事了。
??但這些話，她自然不會說給霍思遠聽。
??於是她笑著問：“300萬對於我這樣的普通人來說，確實夠用很久很久了。不過霍總，我雖然平凡渺小，但是也懂得無功不受祿的道理。您一開口就這麽闊綽，很難不讓我產生懷疑，怕我自己許是沒那個命去消受這筆錢呢。”
??霍思遠仍舊淡淡：“我今晚來，是念在你這段時間對霍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兒上，如果你要耍小聰明跟我在這兒打機鋒，我們就不必談下去了。自然，那300萬你也別想……”
??霍湘打斷他：“那我就不送您了。”
??霍思遠一雙眼陡然斂住霍湘，但他依舊平靜，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寡淡口吻說：“小姑娘，你還年輕，這一輩子的路還長，別意氣用事。而且你既然已經一腳踏進這渾水裏，突然良心發現想要抽身，你覺得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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